《盗亦有道》瀚海银沙

13、第 13 章

　　乌九通狼狈不堪的避开蒙面人的偷袭，感到掌心的酸麻渐渐向上，已到了手肘。他又急又怒，又是害怕，当下喝道：“老汉还想多活两年，这银子，还给你啦。”蒙面人闻言冷哼一声，一指卫青阳，一字一句的道：“我不准你伤害方平。你要是想要解药，就问他要。”乌九通心内着实不愿得罪卫青阳，但此刻性命交关，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一咬牙，举步向卫青阳走来。卫青阳见他脸色狰狞，却毫不在意，面带微笑，目光在乌九通和蒙面人身上不住流转。
　　就在这时，蒙面人身后忽然一道银光暴起，犹如电闪长空，奔着他后心而来。原本此时舱内几人的全副精力都在卫青阳身上，蒙面人万难躲过，总算他修为深厚，且经验丰富，一直对周遭环境留意三分。危急之中合身向前一扑，恰恰从卫青阳头顶掠过。他身在半空，却见卫青阳右手一抬，两枚银针激射而出。蒙面人知道这附骨针之毒天下罕有，若中一枚便是大祸，立刻迅捷无伦的从腰间抽出一柄腰刀，舞作一团银花，将两枚银针削成四段。但就这么阻了一阻，背后一剑却说什么也躲不过去了。剑锋斜切在左肩上，他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方平一击得手，更不饶人。长剑源源不断的进招，一剑快似一剑。那蒙面人的武功本不弱于卫青阳，若是公平比试，只怕还能稍胜。但他此时不仅被卫青阳抢占了先机，肩上伤口又是流血不止，只得连连后退，勉力支撑，十招之内，已是迭遇险招。乌九通在一旁见方平剑法精奇，且剑锋挥动时“嗤嗤”有声，显然是内力深厚，不由一怔。他江湖经验老道，此刻心念一转，已明真相，失声惊呼道：“你……你才是卫公子！”此言一出，坐在地上的“卫青阳”顿时笑不可抑，甚至还俯下身体，连连用手捶击船板，边笑边说：“乌大爷，你自以为趁着豆老汉上岸买菜之际，偷偷换做他的身份是天衣无缝，却没有料到，你船上两人也趁此机会换了身份了吧？”
　　乌九通一听这话，顿时知道自己所料不错，眼前这个“卫青阳”是方平假扮的。他二人为躲避沿途追杀，一路易容而行，卫青阳更名为“杨青”，方平便扮作他的夫人。从永阳县到芦家渡这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在芦家渡两人雇了豆老汉的船，沿水路北上赴京。
　　“黄河鬼王”乌九通本是黄河上的大盗，其威名之盛，比谭兴宗高过何止十倍。他受人之托，到大运河上阻截二人。卫方两人上船之后，他就一直尾随其后。他对卫青阳的身份武功一直颇为忌惮，不敢明目张胆的下手，于是趁着今日豆老汉上岸补买东西的机会，将他点倒在小巷里，自己却假扮成豆老汉，他本想上船后先在二人的饮食中动手脚，而后下手。但卫青阳心思细密，早就发觉两日来有人跟踪。因此今日悄悄尾随豆老汉上岸，恰恰将乌九通的作为一一看在眼里。他当即回到船上，和方平互换了身份，两人本想引蛇出洞。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谭兴宗，方平顺水推舟，以卫青阳教给自己的“蛇鹤八式”将他打败，他这几招使的纯熟精到，连乌九通和谭兴宗这种老江湖也难分真假。乌九通上了大船后，寻机在饭菜中下了离魂散，偏偏这位“夫人”病体沉重，除了喝了些药，连一口晚饭也没吃。乌九通一番精心算计，结果全都打了水漂。
　　乌九通想明此节，心中顿时大怒，烟杆一挥，连打方平上身十处大穴。这烟杆打穴本是他的独门绝技，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只要有一处被点到，立时便有性命之忧。此时他在盛怒之下全力使出，更是威力惊人。方平知道厉害，不敢抵挡，身形一滑，向旁边轻轻溜开。他久负神偷之名，轻功艺业自然惊人。平原旷野之中长途奔跑虽然不如内力深厚之人，但在这方寸之地，却是趋退若神，乌九通见方平上蹿下跳，左右迂回，轻便灵动之极，明明烟杆只差半寸便能戳中他，这半寸却始终遥不可及。乌九通和方平缠斗片刻，一晃眼突然瞧见谭兴宗伏在桌上，已经睡着。他忽然想起一事，厉声喝问：“你没有中离魂散？”方平冲他扮了个鬼脸，嬉笑道：“区区离魂散，未必便能伤人。”乌九通心中一凛，正要加紧出招，却听蒙面人叫道：“你，过来帮我，拿住了他，要解药。”他官话不熟，兼之激斗之中气息不纯，说的更是生硬。乌九通一怔，心想正是，自己中了附骨针，解药还要落到卫青阳身上。当下烟杆一摆，上前助阵。那蒙面人已被卫青阳逼的险象环生，他手中所执的也是天石神刀，早将卫青阳手中长剑削断，但卫青阳临危不乱，以玄铁剑鞘做杖，盘打挑刺，招数精绝，天石神刀也奈何不得他。他见乌九通此时加入战团，左手一挥，只见碧光一闪，乌九通那管精钢打造的烟杆顿时断作两截，乌九通大惊失色，连忙跃开，定睛一看，卫青阳左手所执，竟是一柄和蒙面人手中相差仿佛的腰刀，那蒙面人乍见此刀，也是一愕，手上顿时缓了一缓。就在这须臾之间，卫青阳剑鞘一递，点在他关元穴上，蒙面人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来，卫青阳右掌跟进一挥，重重击中他胸口，“咔嚓”一声，蒙面人的三根肋骨立时折断。他闷哼一身，足尖一点，从窗口疾退而出。
　　卫青阳见蒙面人逃脱，并不追击，只是望着窗口出神。乌九通见烛光下他的身形修长挺直，与方才躺在床上的婀娜苗条大不相同，情知他原本用了缩骨功，在与蒙面人争斗前散了功。他苦笑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卫青阳听声回头，目光横掠，落在乌九通脸上。乌九通被他冷电寒星一般的目光一扫，竟然心胆俱裂，“咣当”一声，手中半截烟管霎时落在船板上。方平见纵横江湖的“黄河鬼王”竟然怕成这个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卫青阳从脸上揭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他一言不发，缓步走近乌九通，双手疾翻，只听“格格”几声轻响，乌九通两肩、两肘和左右手腕的关节尽数被他卸了下来。他额头上顿时冒出黄豆大小的冷汗，只是不敢挣扎呼痛。卫青阳冷冷一笑，走到方平身边，伸手从他怀里掏出那只翡翠瓶子，揭开盖子瞧了瞧，塞到方平手中，说道：“都喝了吧。”方平倒也听话，仰头一饮而尽，却不把那只翡翠瓶子还给卫青阳，而是抬头问道：“这个给我行不行？”卫青阳面上掠过一丝笑意，屈起食中二指，在方平头顶轻轻敲了一下，道：“你喜欢就拿去。”说罢仿佛想起什么，右手握住方平的脉门，左手却轻轻放在他的后腰上，方平的身体顿时微微一缩，卫青阳凝神查探片刻，收回手，道：“还好，真气没有反噬经脉，针也没断。”方平愁眉苦脸的道：“你与其每次都费精神给我查看，不如直接给我拔针解毒，岂不是一劳永逸？”
　　乌九通听了这话，知道适才“卫青阳”所言不虚，方平体内一直植有附骨针。想到附骨针药性之烈，忍不住脸上变色。方平见他神色惨然，长叹一声道：“乌大爷，你手心里中了两枚算什么，哪里比得上我？每天都要被这后腰上的鬼东西折腾两个时辰，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卫青阳轻笑一声，道：“我说过，你只要说实话，我立刻给你拔针解毒，卫青阳一言既出，绝不反悔。”方平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天石神刀，一语不发的走开，抱膝坐在床上。乌九通见这两人神色亲昵，言笑不禁。方平对卫青阳多有恣意妄为之举，而卫青阳却并不追究，甚至颇有宠溺纵容之意，可又偏偏用这附骨针日日折磨方平。他年纪虽大，行走江湖也有年头，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忍不住后背一阵阵发凉。
　　卫青阳见方平赌气不理自己，微微一笑，并不理会，走到乌九通身边，伸手朝他下颌击去。乌九通大惊，想要伸手格挡，却猛然记起自己双臂关节都已被卸下。就这么一滞，卫青阳的手已伸到他鬓边，手指一挑，从他脸上揭下一层人皮面具。这面具一揭，老头子还是老头子，却成了一个双目精明，太阳穴高高突起的老头子，显然武功颇高。
　　卫青阳揭破了乌九通的真面目，手一挥，人皮面具平平向方平飞去，他口中说道：“给你玩吧。”转头对着乌九通，淡淡的问：“鬼王现在觉得如何？手臂上的酸麻是否到了肩膀了？”乌九通经他一提醒，才觉得手臂中的酸□□然已经上升到了肩头，顿时大惊失色，冷汗涔涔而下。卫青阳笑了一笑，道：“你和方君不同，针刺部位并不在后腰脊柱，银针也未留在体内，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话，我立刻为你解毒，如何？”乌九通吞了一口唾液，颤声道：“卫公子要问什么？”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盗，此刻却全身颤抖，语不成调，自己也觉得颇为丢脸。可是在卫青阳冷漠清淡的目光笼罩之下，从心头涌出的那股惧怕之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卫青阳蹲下身，轻声道：“你的雇主，是什么人？”乌九通怔了一下，方才答道：“就是刚刚那个蒙面人。”卫青阳轻嗤一声，道：“那蒙面人并非中原武林人士，何以要跟方君过不去？况且，以鬼王在黄河一道的威名赫赫，居然会听从一个连官话都说不熟的外人之命，也真是好笑。”乌九通强笑一声，道：“老汉说过，这人给了老汉不少银子。老汉一时眼热，也就答应下来了。不想却遇到了卫公子，拿人不成反被拿。今日老汉若是逃得升天，以后再不做那刀头舔血的买卖了。”卫青阳倏地起身，冷然道：“既然如此，鬼王自请改过向善，立地成佛，我和方君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乌九通见他突然发作，大吃一惊，忙叫：“公子……”卫青阳身形一停，乌九通只道他是听到自己的叫声停下脚步，却听卫青阳说道：“你……你这是……”语气中颇有哭笑不得的意味。他大惑不解，抬眼望去，只见方平已经将那张人皮面具罩在脸上，一个年轻清秀的书生顿时便做了胡桃脸的老头子，只是他头发漆黑，颌下无须，看上去极为滑稽。方平嘻嘻一笑，到：“不是你说给我玩的么？”他这一笑，满脸上的皱纹皱的更加厉害，看上去煞是怪异。卫青阳轻轻咳嗽一声，叱道：“胡闹！”他几步走到方平身边，伸手便要将他抱起。乌九通见卫青阳执意甚坚，知道无论说什么假话也瞒不过他，一咬牙，大声道：“好！事已至此，老汉无话可说，便统统和公子说了。”卫青阳手扶着方平的肩头，转过身来，乌九通迟疑一瞬，开口道：“雇老汉的人，乃是……”他刚说到这里，突然便没了声音。卫青阳先是一愕，继而脸色大变。他飞扑到乌九通身边，伸手一探他的鼻息，杳然无息，乌九通已然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