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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到了晚上,这八大胡同便热闹非凡,春喜堂红火,门口两盏大红的灯笼映得匾额上的金字都活色生香起来。屋内装了电灯,亮堂堂的。
      四爷和他那几个朋友已经入席了,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七爷景昱。桌子上摆着红彤彤的烧汁骆驼掌,黄澄澄的金汤炖鱼肚,碧绿的菜心中间扣着九头鲍,每人面前一小碗儿高汤里浮着白玉一般的江团鱼丸。又另有烩鹿筋,烧野鸡,闷果子狸等各色满人喜食的野味儿。除了和燕澜一同坐在桌边陪席的姑娘,边下还有那未出名的姑娘弹着琵琶。
      “说来也巧了,你们猜怎么着,我今个早上在城外云水寺门口儿碰见这玉露姑娘了。” 四爷对这一桌子珍馐倒并无兴趣,只是端着酒杯。
      边上蒙古旗都统的大公子铎勒贡笑起来,“这八大胡同的姑娘也去拜佛么?这佛门也让你进吗?那不把那些和尚都拐跑了?”
      玉露被这话一噎,倒没露出愠色,“怎么进不得?你可知道那唐朝有位女子,人尽可夫,死后浑身骨头环环相扣,灿如黄金,西域来的高僧说她是黄金锁骨菩萨,专度你们这些□□之人。”
      满桌的人都笑起来,铎勒贡自讨没趣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景昱打趣道,“那这在座的可都是女菩萨,你们可得好生拜一拜呢!” 边说边笑眼盈盈地看着玉露。
      四爷一把将燕澜拉进怀里,“我的女菩萨,你可得超度我这罪孽深重之人。”
      燕澜红了脸,手里捏着手绢捶在四爷肩上。
      贝勒府的六爷又开了口,“若说这拜佛,还是七爷去拜佛稀奇,咱们谁也没听过七爷什么时候有这等修为啊!” 大家皆笑着说“是啊,是啊!”
      景昱作势要打那六爷,笑着说道“我啊是上佛寺边上的荒草地里撒鹰去了,没成想我那兔虎儿玩飞了。”
      “嘿,可惜了了,上月新得的那个三斤的兔虎儿?”四爷拍了拍大腿,“我还指着它抓点野鸡子孝敬我呢!”
      景昱说,“你要野鸡子有何难,得了空我带着我那海东青出猎便是。”
      “你那海东青比我府上的丫鬟还值钱,它逮的野鸡我可消受不起,这要是折损了,你能放过我?”四爷冲着景昱摆了摆手。
      景昱看着远处低声说了句“可惜我这日日驾着这兔虎儿,又好生对它,这说飞就飞了……”
      “七爷倒也不必伤心,”玉露看着七爷怅然若失的样子倒像是个孩子般,“我这姑娘里有个叫莺儿的,可比你那鹰有趣的多呢!”
      景昱微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哦?让我瞧瞧,当真这样有趣?”
      玉露摆了摆手,后面一个圆脸的姑娘抱着琵琶走上前,一双大眼睛像十五的月亮一般,颊上两抹桃花红。
      “罢了,弹你的琵琶吧。”景昱不喜欢这娇憨的模样,收起了笑,“我啊,不养那唱曲儿的莺哥儿。”

      北平朱门中的夜总是这样歌舞升平却又索然无味,一众闲散人吃了一宿庄稼人种的五谷酿的酒,仿佛耕种的劳累也过继到了他们身上,各个烂醉如泥。回府的各自打道回府,剩下的也由姑娘们挨个扶回房去。
      唯独那景昱,向来独行的性子,骑着马来的没有下人跟着。这夜深了自是不好去王爷府上叨扰,而姑娘们的屋里也都有了人,院子里只剩下几间下人住的厢房。
      玉露自是不敢怠慢了这公子哥儿便让莺儿伺候他在自己房中住下,而她自己在靠着大门最低等得厢房睡下了。

      黎明时分,玉露口渴,便醒来想寻一盏茶喝,却忘了自己不在自己房中,红儿也还没起。玉露已经许久没像这样早起又是干渴,又没人伺候,还要呆在这阴冷的下等房间里了。她裹着被子坐起来,在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晨曦中看着这间不大的房间。屋内的灰尘在阳光中浮动,潮湿的气味让人胸闷。
      街上已经有了叫卖声,这挨着大门的厢房听得一清二楚。她想起十四岁那年她初入春喜堂的时候,便住在了这间屋子。

      玉露本是镶黄旗一个大姓人家庶出的小女儿,那年中秋家中大摆宴席,族里的长幼亲眷皆聚一堂,好不热闹。
      玉露已是个半大的姑娘了,自幼生的面容姣好,活泼伶俐。是一会儿猜灯谜,一会儿同长辈们对诗,没有一点儿的怯场。那日穿着新做的水红色苏绣百蝶衣,在屋里,跳了支舞,身上的蝴蝶把初秋的萧索都赶走了。可这秋天到了,蝴蝶再美便也是时日不多了。
      她还小,但也跟着吃了几盏桂花酒,只觉得头晕,便要回房休息。走在府里的长廊中,只听得身后有乱了点子的脚步声。原是她在朝为官的舅舅醉了酒。
      玉露只记得自己被捂住了嘴,她的尖叫便只有自己听得见。初秋原本干净的空气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酒气。她就像那被甩上岸的鱼那样绝望地睁大双眼,十五的月亮在天上也看着她。
      这等丑事万万不能宣扬,家里还指着玉露的舅舅在朝为官,她的家人便决定玉露于中秋急症暴毙。
      黎明时太阳和前一天晚上的月亮一样的圆,玉露已经换下了百蝶衣,穿上下人的衣裳。任凭她怎样哭喊,就连她母亲,因为是个妾室也不敢说一句留她的话。初升太阳和她从前的家人看着她,被一个下人领出了府。
      家里本是要下人把她带到乡下去照顾着,谁曾想这奴才起了歹毒的贪念,把玉露卖到了当时还是个二流窑子的春喜班,自己私吞了钱财跑了。
      那天她被从前的老鸨锁进这间厢房,折腾了一宿,她哭的嗓子都哑了,外面街上的叫卖声一下子便盖过了她的哭声,玉露也就不哭了。听着窗外喊着“炒肝儿,豆浆,刚炸的糖油饼哟~” ,饥肠辘辘,恨不得把门拆了出去。自幼养尊处优的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欲望。
      没几年,玉露原本的家族便没落了,连祖宅都变卖了,那件百蝶衣和她的过往便烟消云散,从此她原本高贵的出身便也被八大胡同里的脂粉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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