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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贰——断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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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贰 断金
记不住呢?
涂文辅恼了,训斥着端来点心的小侍童:“皇上洒过雨露,元阳走的多,得吃性温偏阳,生精收敛的,拿来的这些,都不对路!”
涂文辅跳着脚说的,显出着急的样子,其实这只是装给旁人看看罢了,在这儿,此刻,他只需是个眼里除了皇上起居之外没其他事的老太监,忠心、勤快、老实,仅此而已。
“去,这饼,换成石榴花的,耗子都知道节气,你不懂?能随便逮着什么放什么?伺候的是皇上,不是你爹!这么大一块鸭肉脯子,放的时候脑子给火铳崩了?是这大下雨天吃的?还那酒,说多少回,端到这儿的时候还得是烫的,到皇上喝时才是温的,都不长记性!”
被他这叽叽喳喳地一吓,小侍童战战兢兢:“公公教训的是,我替公公骂他们去。”
“可快点吧。”涂文辅知道天启帝每次行房大概要用多少时间,盘算着,也快差不多了。
不一会儿,换好了回来,涂文辅检查了一遍,扔出去两块不整齐的,算是没有了大毛病,才端着托盘进了里面。
今天的临幸和往常不同,先是换了张床,这床非是全由工部木匠造的,而是天启帝自己上手搭了架子,再让木匠做些细活儿,算是他自己造的。活儿好活儿坏自己看不整齐,只知道是个龙凤大拔步。古往今来,能自己动手做出张床来的皇帝,恐怕也只有这位。
又是新地方,因是新床,寝宫里旧床还没来得及挪出去,别的地方,也摆不下这么大一张床,就只有摆在天启做木工的房里,周围都是散落的木头和木工活计——这还是他自己提的。在这地方和摆设里临幸女人的皇帝,这位也是祖宗。
新床新房,自然也是新人,今天两个都不是宫里的,往准了说,甚至都不是大明的人:一个西域黄头女子,高鼻大眼薄唇,还有一个南洋的,发乌黑,皮肤也黑,却细滑如丝,噘着嘴,能站着把腿翻到头上。
这是魏公公特地安排的,有他的道理,皇上是青春年纪,要多吃多用,不能每日里总黏着奉圣夫人。
这倒好,在木工房里、自己做的床上、宠幸两个番邦女人,这位天启帝,真是应了年号,开天辟地第一位。
涂文辅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新床、新人、新地方,好兆头,想我大明必有一番新业!恭喜陛下。”
果不其然,天启已经完了事,说了句:“进来吧。”
涂文辅把帘子微微打开一角,侧身入内:“给陛下上茶。”天启此时裸着坐在床沿,两个女子也裸着,正给他披上了睡衫,见涂文辅进来,也不慌乱,伺候好天启穿衣,才拿起衣服遮住羞臊地方,各自出去穿戴好,再进来服侍天启吃食。
“番邦女子,不晓礼数,陛下可如意?”涂文辅在床边一侧,弓着身子问。
“人,是还行,可这床,差了点东西。”天启挑了眉毛。
涂文辅心一紧,这孩子其他的事好糊弄,但手艺活儿,还真对付不了他,得说实话:“陛下说的,可是包金的地方?”
“其他的地方,都是朕过了手的,唯独包金,朕犯了懒,你们竟然糊弄?”
这床门面上,按天启的图,该有两条纯金造的龙凤把着左右,每个都是一人多高,还有床围和窗上雕花,按天启的想法,也都得有纯金块子穿插。其他不少零七碎八的地方,也该有纯金,但做出来,却都是包金的。
既然问起了,那就躲不过去,涂文辅做出慌张跪下的样子,磕起了头:“涂文辅胆子再大,也不敢糊弄陛下。”
“当初朕说了,四角立柱要承重,拿金做角做不来,许你们包金,可这其他地方,分明可做实金的,缘何不做?拿包金凑合事,我看不出来?”
这是欺君之罪,认不得,当初做的时候,魏公公就有交代,若陛下察觉,只管把自己抬出来就是。
既然有交代,那便直说了:“老臣不敢欺君瞒上,只是如今内库实在是没金子可使了,又不敢跟陛下说,免得陛下心烦,魏公公和臣四处筹措,魏公公把自己家里的金子全拿了出来化了,才勉强包好了这些地方,我等为陛下倾家效忠,望陛下恕我等无能之罪。”
魏公公搬了出来,果真好使,皇帝脸色稍平了些,但也没让涂文辅起来,只是问:“国库呢?没金子?”
“臣以为。”涂文辅拉长声音,“洪武帝设内库,是为了补充国库之金银所需,而非以国库补充宫内所用。况且,今日国库,金子也不多了。”
前面说的是给你个样子看看,再怎么胡闹,祖宗立下的规矩,你破了就是你的不是。重点在后半句,这把火,得烧到别处去。
果真,天启往前一弯腰,离近了他:“有两个库,不是你管的吗?”
来了,涂文辅回道:“臣代管的两个库,钱都交给魏公公使在了辽东,笔笔可由陛下和魏公公亲审。至于其他几库,臣在内廷,不敢乱嚼外廷的疙瘩。”戏扣子要做悬。
“讲!”
还是小啊。涂文辅不动声色:“其他几部主的是和,一个铜板子都不愿意出,问急了,就两眼一瞪,说没钱,魏公公不信,四处查了大半年,才发现确实没钱,原先那钱,正在人手里转着圈!”
“什么意思?”扣子又进了一层,天启犯了疑。
涂文辅继续说道:“廷臣之间,寻官避祸的事太多,那些文官平日圣贤经纶的,要起贿赂来,那架势倒像个武将,那几部库里的金子银子,他贪一点,我挪一点,在这些人手里你转给我,我转给他,但就是不回到国库里去。”
扣子这就算全布好了,来吧陛下,问那句最要紧的。
“怎么没人查?都察院呢?御史呢?”
戏柁子到了,涂文辅长叹了一口气:“回陛下,怕的就是他们查,御史大人们都巴不得多查点案子,话说得好,花钱消灾。拿了钱,手上脏,谁敢不给御史们打点?大家要脏一块脏,下手时才有顾忌。去年报给您的杨涟、左光斗就是,审了大半年,两位御史大人才认了事,一人两万,兵部姓熊的给的,一直想挑陛下哪天心顺时说呢,又怕扰了……”
“杀。”
哎?
“杀了。”
哎!
天启轻描淡写,仿佛这两个字根本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查准了,该杀就杀。”
得!要的那句话终于来了!
还以为你会琢磨琢磨,怎么脱口就出来?行,这孩子行,比你爹利索。杨涟、左光斗,那可是把你从内宫里抢到前殿的人,你能顺当儿的当上皇上,全拜这二人豁出命撑着,现在你却说不要就不要,涂文辅心里一阵激血。
大敌可除!
在人看来这是忘恩负义,但对皇帝来讲,却是绝顶的聪明,你们老朱家,杀功臣算是家法。再者说,移宫到现在五年,三司六部、各个衙门口,乃至各地州府遍布东林党,群嚣成党,这要是太祖、成祖在世,天天能看拍屁股,到你这儿,老朱家的血现在才算醒了。
事成了,不多待。涂文辅赶紧磕了个头:“遵旨,他们捞的钱,臣也会想办法补回国库。”
“还有个事。”天启又问,“那金矿,能开吧?”
涂文辅心一跳,脑子里线头乱转,说的是那事?抓着的那块金子?不会!昨夜里才出的案子,线现在还掐在自己这儿,会这么快到你耳朵里?不对,一天他都在做木工,没出了这屋,这屋里头的人都是我的,又都没去司礼监。但还不敢保,就问:“陛下说的矿是?”
“金子缺了,户部册子里的那些矿,再采些罢?”
放心了,不是我那事。
“回陛下,万历那会儿,浙江哪儿来着,出了场矿害,那真是奇了,打那以后咱大明就没出正经金子,跟着后些年山东的矿民造反,逼得先帝禁矿,算起来得五年了吧,从那之后,各地再开矿采金银者一律法办。现在要是再开,怕是那些文官,又要骂街上吊了,说什么断龙脉违天意之类的浑话。”
“那怎么办?”天启看了看周围,“咱内库,就只剩木头了?”
“见到魏公公,臣等商量下这事,想办法给陛下筹措金子。”
是得和魏公公商量金子的事,不过不是商量你想要的金子,而是另一块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