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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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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离墨再次醒来,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火味,耳畔嗡嗡嗡的一众咒诀犹如狂风肆虐下漫天翻飞的狂沙在昏沉沉的脑中旋转、回荡。
“他又醒了”,君离墨朦胧地意识到。
天旋地转,头晕脑胀的他心中忐忑……。打个盹,睡醒,不是失忆就是离魂。这回,不知又是什么惊人的场面……
为了稳一稳突突的心跳,闭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眼……
一道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活了,活了,君小宗主活了。”
余音未消,一圈头颅已直冲着他的脸凑了过来……
君离墨来不及看清一圈直直逼近的生面孔,惊得迅速捂了脸。透过指缝,一一扫过一圈,看到眉心三道深褶的二师叔君子阳,方才深吸的那口气才安心的吐出。
心中默念:多谢三清天尊,佑我离魂附体。
“少主,你可活过来了,吓死我了……”
那道刺耳的声音这会儿带着哭腔又在脑袋边炸起。不过,很快就被君子阳喝止,“小采,送小宗主回紫阁休息。”
“是。”小采一抹泪,吸了吸几欲滴下的鼻水,提起君离墨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抗,扶着头晕目眩的君离墨朝紫阁走去。
在场十三宗门宗主及其弟子皆满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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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离墨生魂离身前,万宗法坛。
万宗法坛今日清明节开坛祈祭,扶苍山集齐了仙门大家十三宗派各宗主及随行子弟。
因君离墨三日前突然失忆,原本由他主布阵开祭之事只能由二师叔君子阳代劳。而君离墨则坐在一旁亲自督阵。
不想君小宗主坐着睡着了……
直至君离墨身边的君小采发现少宗主原本托着脑袋的手连头一下摔落在一旁的桌上,心中一惊,却也不敢贸然打断了祈祭,一边低声唤着少宗主,一边推了推毫无反应的君离墨,慌张的将二指抵在君离墨鼻下,断气了……
一道惊雷炸起:“君小宗主死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到睁圆了双眼,一时左右顾盼却不敢妄言。
死寂般的鸦雀无声,除了低泣不断的君小采。
君子阳提着法剑疾步上前查看,心中暗道,怎会如此……
他面上肃然,未显一丝慌张,只命君氏子弟看好君离墨的肉身,回身正打算去后山请老宗主君修。
而此时,手持拂尘,须发皆白,一身道袍的老宗主君修已朝君离墨走来。
众人也顾不得郑重见礼,只默默抱拳躬身示意。
“师兄,离墨他……”
“我已算出他有此劫,你带十三位宗主施法布阵——七星招魂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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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紫阁的路上。
"君小采,你能不能不哭了?好歹你也是君氏宗门正统子弟,没有一身正气,也别像个姑娘家似的,哭哭啼啼,眼泪鼻涕都蹭我肩膀上了。”
“对不起啊,少宗主。可是我一想到刚才你那撒手人寰的样子,我就……呜……”
君小采扛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君离墨的胳膊边走边又哭了起来。
“……”
走了一会儿君离墨也差不多彻底醒了。虽十分厌弃但怕他哭得更凶便不好太表象,一脸尬笑着抽回了自己的胳膊。顺势甩了几下,低头之时发现胸口衣襟有些松散,正想扯上些,却瞥见胸口暗红色的咒文。
这咒文歪歪扭扭,似图又似字,却与他这三日所见的符箓图样都不同,莫名透着一股邪气。
他用手指抹了一下,竟然不是朱砂。带着一股腥味,是血。还是不怎么新鲜的血。
君离墨无比嫌弃的捏起衣襟用力擦了擦胸口的血咒,随口道:“谁这么没品位,拿臭狗血来画咒文,真是不入流。”
“是老宗主。”小采道。
“君修?”
君离墨十分诧异。君修乃名门正统修仙第一人,他所修的到底是何仙家法术,怎会用如此邪门的咒文?
擦得胸口火辣想必应该擦干净了。低头一看,表面的血迹擦去了,却留下了如印迹般薄薄一层暗黑色的咒文,好似与这肉身长在了一起。
君离墨带着嫌弃怒瞪了它一眼,不想,这邪乎的咒文竟散出一阵浅浅的黑气……
君离墨吓得脚下一滞,再眨眼一看,黑气已消失殆尽。
“这咒文……”君离墨很肯定刚才这咒文散出了阴森的黑气。
“小采,小采,老宗主除了给我胸口画咒文,还有没有在我身上别处地方也画了咒文?”
他说着已快速扯开衣带,褪去上衣,翻着胳膊查看一番。
小采见此立时捂了眼睛,急道:“没有了,没有了,就这一处。”顿了顿,又道:“老宗主还在你额间施了咒。不过,那道咒文一闪而逝,没留下什么印迹。”
君离墨只带了三天的记忆,他对这个君氏宗门基本算是完全不熟,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这三日,告诉他关于自己过往最多的就是二师叔君子阳。感觉君子阳是个将君氏宗门荣辱看得比天高,为君氏宗门而活的一个人。作为君小宗主,君子阳对他也算真诚。
再来,见得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个君小采。说是自小伴着君离墨长大的,这三日来,确实让君离墨感觉二人之间似有手足情深的意味。
而君氏子弟似乎对君离墨有显而易见的惧意。客气又疏远,敬而远之。
小采已将他的上衣捡起,熟练地替他穿上。
“小采,你确定我就是你们的君小宗主,君离墨?”他一脸认真的问道。
小采一边替他系着衣带,一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少主,你只是失忆了,可我没失忆啊。君氏一门上下也没失忆啊。再说,今日万宗法坛十三宗门各宗主及子弟难道会不认得君氏小宗主?”
“可能……也许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小采抓起他左手,一把撩起衣袖,指着上面一道旧疤痕,郑重道:“你看,这是小时候我们去后山打猎,不小心摔下山坡,你用胳膊护我留下的疤,这身上的疤痕也不至于会一模一样吧?”
君离墨点了点头,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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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紫阁。
君离墨在床上翻来覆去睁眼闭眼好一会儿了。听着肚子发出叽里咕噜越来越清晰的声响,他猜想,干瞪眼躺尸是捱不过这一夜的。
尽管这三日来他莫名其妙失忆,又莫名其妙生魂离体,不知被招魂招到了何处,接着又莫名其妙回魂,胸口又莫名其妙被施了异常邪乎的咒文……
这一切若放在旁人身上,该是吃不下睡不着,坐立不安。而放在眼下的君离墨身上,他却不以为然。
转辗反侧,无法入眠,竟然真真只是因为他肚子饿了。
虽然失忆,但他对饿的感觉却异常熟悉。
这三日来,二师叔为了让他早日记起从前过往,日常饮食起居都严厉嘱咐,必得按往常一模一样。
因此,每日清粥小菜,没一顿吃饱过。想来,这十八年都不曾大吃大喝吃撑过一回。难怪,这饿肚子的感觉这么熟悉又亲切。
君离墨一想到十八年都是清粥小菜,他不免感到头昏脑胀,有种……不吃口肉就没力气活下去的沉重感。
一掀被子,翻身坐起,随手拾了靴子往脚上一穿,散着长发,摸黑溜出了房门。
紫阁自成一个院落。除了朝南几间是君离墨的住处,正对着君离墨房间朝北的几间是君小采的房间。
那个转辗反侧,坐立不安,思前想后,替君离墨操碎心的君小采,正扒着窗台,对月发愁。
已至阑夜,为免扰了少宗主休息,他房中并未掌灯。
一阵寒意颇重的夜风刮来,他紧了紧衣领,眼睛从月光上挪了下来,正要回身,余光却瞥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似鬼影的身影从小宗主房前掠过。
他心中一惊,来不及细想,陡然翻窗而出,跟了上去。
君小采一路不近不远的跟着,脑中设想了各种可能。见那人一路并未东张西望,似乎很熟悉地形,难道是君氏子弟?
近日为清明节祈祭,十三宗门宗主及子弟皆在扶苍山,也可能是十三宗门的人……
直到跟进了厨房院门,君小采一头雾水,有些猜不下去了……
难道是……害完少宗主,饿了?顺道来厨房偷吃?
还是说,有同谋,约在厨房相见?
君小采方才急着跟上来并未带配剑,眼下只能在地上捡了一根稍长的树枝防身。走近厨房,贴着木门听了听,没声。
他提了口气,“砰……”的一脚踹开了木门,手中树枝怒指,还未开口,定睛一看,瞬间两眼发直,愣住了。
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小宗主……
眼前的君离墨居然……夜半三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捧着一只鸡坐在厨房窗子上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
那坐姿又极其不雅。一腿支着,另一只脚上靴子都未穿端正,肆意的晃荡着。
“少主……?”
君小采心下直犯嘀咕,熟知的君离墨是何等端正的君子。自视甚高,最重仪表,且为人孤僻,心性淡薄,饮食清淡。在君小采的认知中,君离墨应该不知道有厨房这种地方存在。
嘴上鼓鼓囊囊嚼着,脸上平淡无奇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抬了下眉毛,含糊不清道:“你也饿了?自己去拿吧。”
君离墨朝灶台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取。
“少主你……”确认是君离墨无疑,小采惊到语塞。
话说,君氏子弟一向严守门规,坐立行皆有要求,更别说吃喝谈吐……。君小采在君氏宗门十几年,第一次看人吃东西能……吃得这么香。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然而,思绪一转,顿时慌忙转身将门掩了,还放上了门闩。大有一派偷鸡摸狗的架势。
“唉~君小采,你干嘛呢?关门还上门闩?我一堂堂少宗主,肚子饿了吃只鸡而已,何必搞的多见不得人似的。”
君离墨说着往窗外吐了块鸡骨头,随口抱怨道。
“嘘……”小采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飞掠到君离墨身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满手满嘴的油花,心中也不免怀疑起眼前这人还是不是君小宗主?当然,整个君氏宗门就数君小采最熟悉君离墨,这人定然是君离墨没错了,只是这魂魄……?到底是丢了几魂几魄?
“别光看着咽口水了。那,这鸡头鸡屁股可是最好吃的,赏你了。”
不等他回答,君离墨已掐下了鸡头鸡屁股塞到了小采手中。
“少主,你不能吃这个,你……”
“我知道,二师叔让你看着我,衣食住行必得同往日无异。希望我早日想起过往,他的一片苦心,我懂,我懂。”君离墨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少主你不能吃……”
“小采,你看窗外月白风清,良夜甚好。我一堂堂少宗主饿得睡不着来吃口肉,不算什么大事儿吧?你权当没看见,往后有我一口肉吃定分你一半。你赶紧吃吧。”
见小采一脸拧巴的表情,君离墨戏谑道:“虽然二师叔一心为君氏宗门煞费苦心,对我要求严格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不管怎样也是为我好。若不是十八年来日日清粥小菜清清淡淡,我怎能长得玉树临风俊美异常呢。”
“日日清粥小菜,饮食清淡,是你自己规定的。”小采无奈道。
“啊?哦……这样啊。那我现在该改一改这规定,每顿有肉吃你觉得怎么样?”
他歪着头一脸正经的问道。
“不行,……”
看君小采似乎急了,他“噗呲”笑出了声,忙道:“我开玩笑的。修仙名门大家,怎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犯禁忌。”
而君小采却没有被逗乐,反倒有些难过。认真道:“少宗主若不能重拾过往记忆,恐怕君氏宗门将不能再统领仙门百家。”
“都做到第一了,为何还非要死守。也给别家宗门统领仙门的机会,不好吗?反正降妖除祟是为保一方百姓平安,哪家统领都一样。”
他啃完了一个鸡腿顺手将骨头往窗外池塘中一丢,激起层层涟漪。
君小采心中一凉,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别说曾经的君离墨,就连他一个修为平平的君氏子弟都想着有朝一日为光耀君氏宗门出一份力尽一份心。
他觉得有必要跟眼前这个君离墨好好讲讲三日前的君小宗主是何等高山仰止,高不可攀。
忘了曾经无妨,学着过往言行,依然是曾经的君小宗主。
君小采清了清嗓子,扬眉故作姿态道:“少主不想听听你三日前是多么高不可攀,威风八面?”
依过往,君小采都不敢如此跟君离墨说话。
君离墨晃了晃手中的鸡腿,笑意深长的睨了他一眼,爽快道:“唉~每日清粥小菜,画符布阵,我都一一照做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妨直言。”
君小采原想激一激他,谁知反倒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少宗主在君氏子弟心中,在仙门百家眼中,在百姓心中,地位自然堪比仙神!”
君小采说着都倍感自豪,昂首继续道:“自从老宗主闭关后,少宗主替十三宗门除了多少厉鬼邪祟。不管多凶残的邪祟鬼魅,只要少宗主出手,必然邪祟尽灭。”
君离墨专注的嚼着鸡腿,未免太过失礼,他随便一听却也不忘时不时点下头,以示肯定。
“坊间还有卖君小宗主画像的。据说只要是卖君小宗主画像的画师都富逼那酒肆店家了。”
“哦……”
“买了少宗主画像挂在家中可保家宅平安。这画像上还写了:君离墨在此,诛邪避之。”
听到此处,君离墨不由得嚼着肉的两边脸颊僵硬的抽了抽,心道:“这说得还是个人吗?反正不是我。”
“还有塑了像,建观的?”
“这倒还没有。毕竟,建观塑神像得等得道飞升……”君小采这一句接的认真,却听他在一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原来是在揶揄他,好似丝毫不被君小采口中的君小宗主所动。
“少宗主自小严以利己,最重仪表。”
君小采拿眼神上下打量他,被窗外夜风吹得无比肆意又飘逸的长发,衣襟松散,未穿端正的靴子……
幽幽叹气道:“少主以往绝不可能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踏出房门半步。也绝不会跳上窗子吃肉……”
如此行径,君小采光说着都觉得不得体得很。毕竟,不光君小宗主,整个君氏宗门皆严守门规,君子雅度。
“嗯。”君离墨似乎在听别人的事,云淡风轻得点头应了他一声,接着只管吃自己的。
“少主,就算你不记得过往,且看在君氏宗门的兴衰荣辱,不可再任性妄为。若君氏子弟看到你这般……”
他话未讲完意已尽到。
“亵渎了你们心中君子雅度,高山仰止的少宗主?”
“……”
“咕咚”一声,一个鸡架骨落入晦暗静默的池水中,水花飞溅跃出水面……
月光下水珠荧亮如星……
君离墨吃饱了。丢了鸡骨,一跃下地,立时伸手勾住君小采的肩膀,嘻笑道:“我就是肚子饿了,出来吃只鸡。别把我说得罪大恶极。你看我像十恶不赦的样子吗?”
一个肆意的笑容堵得君小采哑口无言。
“要君子雅度嘛……也不是不行……就是太累,站得像块木头呗……”
“……”
他仰起头,满眼星辰,懒懒将双臂枕在脑后,“光风霁月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