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炒饭江南

53、千雅1

　　世界上最让人意难平的事，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本来可以”。

　　千雅不知道，自己是哪年哪月对那个小朋友动心的。实在想不起来了。因为她身上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让人很难去界定，对她的感觉到底是恋人，还是朋友，还是姐妹，还是家人。

　　什么时候质变的？只能以那句被世人用到滥俗的“情不知所起”来注解。

　　第一次见面也许在很小的时候，千雅没有印象了，那几年隔不了几时就听说哪家新增了小孩。温家与卢家两家的家长交好，应当在某些年节时有过交集，但她自己小的时候，对更小的孩子感到莫名厌恶，就爱跟比自己大个儿的人玩，觉得和小孩儿玩就说明自己只是小孩，和年长的成熟的人玩，才显得自己是真的长大了。所以那几年，温明月如果混迹在一堆小萝卜头里来家里拜年，她是正眼也不会瞧的，省得那些流鼻涕的小鬼头缠着自己。

　　直到她十五岁生日前夕，她才对温家小丫头有了初印象。那会儿是她父亲四十岁的生日，温家的爷爷带着好几个小孩来给他庆生，其他几个都是男孩子，独独明月是女孩，男孩应该都是明月的堂兄。

　　男孩来了以后，加入自己家这边的拆家天团，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多时就打了好几架，吵得她脑仁儿疼。她去外面透透气，发现屋子外的荷花池旁坐着个小姑娘，雪团似的，穿着件红外套，脚上蹬着同色小靴子，松松垮垮扎两根小辫，垂在小肩膀上，一双圆圆杏眼盯着池中的什么，一眨也不眨的。

　　整个人安静到遗世独立。

　　千雅当时忽然想起来，温家女孩父母出了事，她还在襁褓里就成了孤儿。此时见到当事人，又联想起那个陈年惨案来。

　　站在不远处观察的千雅好生惊讶，心想这小姑娘生得这么标致，有十岁没有？跟个瓷娃娃一样。而且她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跟屋子里那些闹挺的小屁孩简直是南辕北辙。

　　千雅走过去，刚要说话，只见青石凳上的她抬起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放到唇边，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

　　“你看什么呢？”千雅凑到她身边悄声说。循着她目光去探究竟。

　　明月没答话，指指水草丛中某处。

　　千雅看见了，原来是只青褐色小乌龟蹲在一块突出水面的青石头上晒太阳。龟和石头颜色相近，隐藏得相当好，难为她怎么发现的。

　　她这手一指不要紧，收回来时，晃动的动作可能被乌龟察觉到了，吓得它嘣地一声，跳进水里遁逃了。

　　“哎呀它走了……”她语气失落，两只小手握成拳在膝盖上捶了几下。

　　“是不是它晒背晒了多久，你就盯着它瞧了多久？”千雅问。

　　明月说：“是我先在这晒太阳，它突然出来了，我就当它陪我了。”

　　千雅觉得这小孩挺有趣，就问：“你喜欢小乌龟，要不要养几只当宠物？”小孩最最喜欢养乌龟，小鱼，还有小猫小狗了，那些玩意儿跟他们一样麻烦黏人，所以他们物以类聚，彼此亲近。

　　没想到温家的小孩却说：“算了，它们还是待在水里吧，养在我家的小盆子里，我开心了，它们却不开心了。”

　　千雅心想，小小年纪你还挺会换位思考。一面想要考考她：“那照你这样说，养宠物的人倒是全不对了？把动物圈禁起来，都是坏蛋？”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这样回答：“养宠物养得好，比让它自己生活过得还好，那当然没有不对。我现在连照顾自己都很困难，暂时就不要养。”

　　千雅抿着嘴笑，思路还挺清晰，谁也不得罪。再问她：“你怎么不跟里面的女孩儿们一起玩游戏呢？我看她们过家家来着，热火朝天的，有公主，还有王子，你不参加？”

　　温家的小崽子说：“今天玩了很开心，回家还是一个人，倒更难过，恐怕要哭的。还是不玩的好。”

　　千雅暗暗叹气，小孩心思挺重。考虑得还很长远。起身拉了她，“来，到我屋看连环画去，你回家时，我还可以送你一些，你回去也可以看。”

　　温明月就真的跟她去了。趴在她房间的鹅黄色懒人沙发上看了一上午漫画。乖乖的一点也不讨人烦。想去隔壁的洗手间，还事先问她一下：“千雅姐姐，我可以用一下旁边的洗手间吗？”声音又软又甜。

　　千雅觉得这是自己喜欢的第一个小孩子。她的小脑瓜有点复杂，九曲十八弯的，总有些歪理，连自闭都有歪理。但是很合千雅的脾胃。

　　临走她真的送了她一叠漫画。

　　卢太太一脸震惊，和温爷爷说：“不得了，我们小雅和月月真的是投缘哦，温伯伯，您别看小雅她这么大了，看着挺懂事，其实最护食了，哪里舍得把东西送人哦，一个布娃娃破得都要扔了，也不许我给旁人，和我喊打喊杀，这些漫画她还当宝贝似的，却肯送给月月。看来她是真的疼月月，您多带月月来玩哦。”

　　千雅素来讨厌母亲啰嗦的，那天却没反感她这番话，也没反驳。她和父母话不投机，不是一天两天了。之所以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场劫难，起因也与父母有关。

　　有一天她得了市里作文比赛的第一名，放学把证书拿回家，她心里虽然不看重什么比赛，压根没想到要参加，是语文老师擅自推了她的作文，可得了奖，少年的虚荣心还是得到满足，很希望得到父母的表扬，可她说了，一家人却毫无反应，仿若未闻，忙着给弟弟过生日，说十岁是大生日，正乱着订酒店。

　　她的证书被碰落在地，母亲还在上面踩了一脚，踩了也没捡起来，嘴里说：“小雅，你的东西怎么乱扔，到处都是，也不收拾。”走到另一个房间了还在咕哝：“懒成这幅样子，以后怎么嫁人，哪个婆家要一个不做家务的儿媳妇。”

　　千雅过去蹲下拾起，看见上面一个皮鞋留下的脚印，那鞋印子不仅在那张纸上，也踩在千雅的心上。

　　次日她拒绝去参加弟弟生日宴，并说“一个小孩生日搞那么隆重做什么，小心折福。”父亲听了，气得龇牙咧嘴，走过来扇了她一耳光，大骂她恶毒。

　　千雅的左脸登时火辣辣的。

　　别人总说：“千雅，你父母很爱你呀。你在家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样。”
　　但是在年少千雅的眼里，父母在外人面前营销得爱女儿的好父母人设，实际上他们对自己的那点好，都是给弟弟挑完之后剩下的，扫扫地砖缝的三瓜俩枣的施舍。

　　假如他们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就是重男轻女，生女儿只是试图生儿子时不小心制造的副产品，千雅反而会钦佩他们的坦荡。就算无法以浓厚的亲情作为回报，也会用丰盛的物质报答养育之恩。她痛恨的就是那种又当又立的虚伪。

　　既然不是真爱，不是全部的百分之百的爱，或者退而求其次，既然不是世界上最爱，既然全是假的，那她就宁愿一分也不要，全毁掉最好了。

　　她从小就性格极端。就像她笔下的人物，每一个都或好或坏到了极致。爱要爱到骨子里，恨也要恨得灰飞烟灭片甲不留。

　　挨了一耳光的她，用冰袋冷敷脸部，敷到一半赌气离家。她去了本市一家著名的同志酒吧。她事先根本没考虑过性取向，但是见到秦一绵的第一眼，就沦陷了。

　　她穿着一身黑，端着杯子坐在闪烁的霓虹灯里饮酒。回眸一笑，魅惑丛生。只是一抬眼，她就被勾走魂魄。由此开启极其惨烈的一段人生经历。

　　秦一绵强大，成熟，美丽。但是品格真的让人不敢恭维。她已婚，育有一女，女儿没有继承她建模脸一般的容貌，而是像足了富贵多金但面容气质都很“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父亲，这点一度让秦一绵郁闷至极。

　　秦一绵本来就是骗婚，婚后还和女友保持往来。见到千雅的那天，恰逢她女朋友因为受不了畸形的关系，同她闹分手，秦一绵给出的答复是“你尽管离开我，走快一点，跑起来。有钱还可以打个车。你以为你是什么不能取代的稀世珍宝？我随时可以找到你的替代品！不要哭着回来求我。”

　　这些当然是千雅后来才知道的。秦一绵当天带她回家，对这些信息只字未提。狡兔三窟，回的自然也不是她平时生活的家。

　　主动撞枪口的卢千雅，很荣幸地暂时成为了她负气离开的女友的替代品。她糊里糊涂把自己的初吻、初恋，还有其他更多的初体验交到了这样一个人手上。初出茅庐的小女孩，被她的魅惑所吸引，迷恋得不行。如果她放任自己一直纠缠下去，也许还可以耗很多年。就像她那个年华蹉跎的女友一样，一辈子搭里面。

　　可惜卢千雅拥有太聪明的大脑和太强烈的直觉，也有最不驯服的个性。透过蛛丝马迹发现秦一绵和昔日女友又恢复了恋爱关系，不甘被夹在中间做炮灰的千雅提出绝交，还跑去秦一绵给两个人租的房子，把家具砸了个稀碎。

　　秦一绵素来睚眦必报。

　　她对千雅的“背叛”，选择的报复方式是，在学校举报她。卢千雅的保送公示期，秦一绵的女儿用一辑照片，她和她在床上的亲密照片，向学校举报称，卢千雅私生活混乱，勾引有夫之妇，道德低下，品德败坏，不配保送。

　　当时学校为了保全学生的颜面，没有将这件事情曝光，也许是家丑不可外扬的传统使然，他们只是将千雅的保送名额直接砍掉了，没给出任何解释，这在当时的第一中学，成了十大未解谜团之一。而在候补梯队排队的，其中之一就是秦一绵的闺女。她最终成功上位。占据了那个原本属于千雅的位置。

　　学校的训导处为了公平起见，最开始并没打算听信举报者的一面之词，他们找过千雅去谈话。女训导主任把照片递到她手里，问她：“这个是不是你？你是不是被设计陷害的？你是不是被逼的？如果被逼迫被陷害，甚至被下药，我们会帮你，你可以报警。事发时你还没有成年。”

　　千雅记得自己当时跟被五雷轰顶差不多。在那张椅子上晕了过去。在校医院的病床上醒来之后，训导主任再问她一遍，她沙哑着嗓子回答：“没有人骗我，没有人逼我，一切都是我自己有眼无珠。”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很久之后千雅都无法分清，秦一绵到底是不是为了女儿才对自己下的手。但追溯起来，虽然接吻是秦一绵主动，带她回家是秦一绵主动，亲密行为都是秦一绵引导。可是千真万确是自己先和她打招呼，如果没有她最先的那句“hi”，应该也就没有后面的一切。

　　当时她只想做点让父母知道后会痛不欲生的事。但又打心眼里不喜欢男的。才去了那个酒吧，选择了里面看起来气质最危险的女人。

　　那个女人，她是真的爱过。相处过程极其天雷地火，她的爱没有保留。

　　秦一绵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我家里人与我丈夫合作很深，分割起来不方便。所以最好不要弄到满城风雨。”

　　千雅多年后觉得最不可思议的部分，就是自己竟然连这种要求，也都答应，收敛自己的傲气，悄悄做她的地下情人，连这件事的初衷都忘记——她连对父母也没说起过。可是到头来，秦一绵却自己亲手把事情捅出来，恐怕还料定她不会反咬一口，拿那些照片去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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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学姐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