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炒饭江南

51、051

　　一开始明月想着，世界上的分手并不都是痛苦的，比如那些分开时还很相爱的人。因为知道心爱的人还爱着自己，心的距离并没有减少，出于不可抗力，物理意义上分开而已，只不过没有了亲密的陪伴，没有了温暖的拥抱，和那些彻夜的缠绵。人是情感的动物，又不是只有动物的本能。

　　所以明月还以为，自己这次不会太痛苦。她知道自己和心上人彼此深爱。

　　谁知，到头来还是很痛。
　　痛到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还没恢复元气。

　　明月现在知道了，陈怡说的，萧紫原肯定把身边人往死里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她会有意去伤害任何人。也不是说靠近她会被吸走什么能量波。而是，与她相恋之后，遗忘是这么痛，这么长。惨到整个人站也站不起来，躺也躺不安稳。睡不着，吃不下。

　　她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勉强自己吃东西，可惜硬塞下去的食物，好像都中途拐道进了宇宙黑洞，和她没什么关系似的。人一点一点瘦到脱形，早先的衣服都撑不起来，像偷来的，不好看了。衣服的号码全部从s换成xs。

　　躺着的这一个月，也是语言学校开学的时间。

　　她最终还是走上了阮晶晶建议的那条道路，区别仅在于自己没接受她的收买。留学资金用的是公司发的年终奖，还有之前设计大赛奖金剩余的部分，爷爷以及大哥二哥还分别赞助了她一点。

　　她来到意大利求学了。念设计。联络的老师就是设计大赛现场给她名片的Melissa。

　　怎么离开的故土，明月一点都不想回忆。那一段时间，她好像身处梦中，只觉每日颠沛流离，失却了真实的感官，一直像浮舟一样，飘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上，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海岸线。填申请材料都像梦游，为了避免出错，最后不得不报了中介机构，请他们帮忙审查有无问题。

　　她本来并没有回学校进修的打算，她就算要念书，也比较倾向于在国内念。那样离爷爷也比较近，想念家人的时候回去探望会很方便。

　　但是，那样的话，离萧紫原也会很近。

　　曾经上学的时候，她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但感情的事，她真的对自己的自控能力没有多少信心。她怕自己某个深夜无声崩溃，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她身边，然后妥协掉全部，告诉她，她想怎么陪她的前女友治病都可以，只要还和自己在一起，就可以。只要能拥抱就可以，只要能接吻就可以。

　　也许她会像电影里的角色一样对她说“我不能没有你”，“离开你我痛得快要死掉了”。

　　离开她确实痛得快要死掉了。但是不能告诉她。

　　在同一个城市，见上面只需要十分钟，一犯糊涂分分钟就跑去见了。而物理距离够远的话，哪怕有一天想她想到非见一面不可了，还得先买机票，去机场，候机，登机。这么多步骤，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她随时可以清醒过来。

　　离得这么远，只需要克制住，别用手机联络她就可以了。

　　这就简单多了。

　　谁知千算万算，她还漏算了一点——醒着时她控制住了自己，梦境不归她管。

　　到达意呆利快两个月时，第一次梦到了萧紫原。

　　她梦回了小时候被她救上岸的旧事。幼小的她不慎跌落湖中，越挣扎越陷落，水呛进肺里，难受得像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胸腔中间撕裂，就在即将丧失所有意识的瞬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托住了，让她的上身露出水面，带着她浮浮沉沉，几经辗转，终于回到陆地上。明月隐隐约约变成那时的自己，她的灵魂穿回那天岸边的小小身体里，感觉胸口有温柔的按压，接着嘴唇也被另一双温软的唇瓣对准，被渡了几口气，如此循环，二三次后，她呛咳着吐出一口水来，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恰好只够支撑眼皮掀开一条缝。

　　那人胸口的蝴蝶纹身就那样倒映在她的视网膜上，成像，烙印在脑海里，从此永志不忘。

　　她还把她抱起，走了也不知多久，将她交到了姑姑的手上，姑姑听了来龙去脉，一边心疼她，一边对萧紫原说：“太感谢你了，请你不要对老爷子说，免得他担心。这孩子也是贪玩。也忒不小心了些。”十五六岁的萧紫原声音还有些稚嫩，答应了一声好。

　　梦境的转换不太需要逻辑，接着她又变回长大的温明月，与女友手拖着手走在南方城市的街道上，大大方方地拍拖，后半个梦里具体做了什么，早晨已经忘得差不多。但她近在咫尺的感觉，那么美妙温暖，现实里的情形却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清冷凄迷。

　　第二天醒来明月就病倒了。

　　不止是病，还有些疯魔。她忽然想，其实真的要算先来后到的话，她和萧紫原的相遇其实远在萧阮二人之前。而且萧紫原说过的，她和中学时代那个初恋没有接吻，虽然说把人工呼吸当作接吻有点牵强有点变态，明月认为，严格说起来，其实两个人的初吻也是属于彼此的。如果有命中注定，明明她们两个才更符合条件。为什么到今天，她却不再在自己身边？

　　这次感冒来势汹汹，简直要命。

　　高烧不退的状况只维持了一天，明月的体感却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之后浑身酸疼地又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说一句缠绵病榻也不为过。

　　整个人又再瘦了一圈，接近形销骨立，这病，才算好全了。

　　慢慢地也有胃口吃一碗小米粥，挣扎着去语言学校。一点点步入正轨。

　　明月不是不羞愧的，她在语言学校的同学，多半只有十五六岁，最小的是个伊斯坦布尔的妹妹，只有十二岁出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大多数都是独自在异国他乡求学，小小年纪就把生活过得有条不紊，自己跟他们比起来，算是大姐姐了，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失恋而已，就要死要活的，功课已经落下很多，只能全力以赴赶上。

　　有天课后明月坐在学校附近的广场喂鸽子，有个同班同学过来了，剪妹妹头的小姑娘，同样是个中国人，她们两个人因此比较谈得来，上课还会坐一起，交换一下笔记和生活心得之类。小姑娘十五岁，叫周敦敏，浙江绍兴人，她自我介绍时说：“我跟鲁迅先生是同乡。我外公是个中医，用《黄帝内经》给我取的名字。”

　　敦敏笑嘻嘻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从明月托着的盒子里拿了一把玉米粒，扔给鸽子，拍拍手问她：“明月姐姐，你是不是刚和恋人分开？”

　　明月从没透露过自己的私生活，不免惊讶，反问：“你怎么知道？”

　　“一种氛围。”女孩子抬手描描面部的轮廓，“看着就很伤情哪，我身边失恋的朋友都是这幅劫后余生心事重重的表情，我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和初恋闹崩，也和你一样暴瘦。你要快点好起来，生活还有很多其他美好的事情呀。不值得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她是一番好意，明月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人家小妹妹十三四岁就闹过了的恋爱事故，她一个二十多的，还在这有滋有味地入戏，怎么就那么讽刺。而且小姑娘成绩还比她好。

　　从那天起，明月真正振作，努力从阴影里挣脱出来。

　　当然人非圣贤，偶尔也还是有反复。那些深夜哭到几乎灵魂出窍。她给的甜蜜竟然在时光里酿成了伤口。那些十指纠缠的温柔如今也变成了利剑，碰也碰不得。很多次都已经把手机拿出来要给她打电话发信息了，总在最后一刻回归清醒。

　　——宁愿被你认为绝情，也不要被你看扁。宁愿被你憎恨，也不要被你嫌弃。

　　为了让这个分手显得不那么孩子气，为了表示自己也是很酷很帅气的大人，并没有像网络上各种恋爱宝典指示的那样，全面删除。根本原因还是舍不得。

　　但是明月知道自己永远不会主动联系她了。除非有一天自己移情别恋，或者从这段感情里彻底走出来。也不会去视奸她的社交网络，因为每看一次，只会更多一分不舍与留恋。

　　可是要问，后不后悔认识这个人，后不后悔与她之间发生的一切，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那是她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接近童话的部分。

　　每逢水逆，会引发怀旧狂潮。水逆期间她的症状尤其厉害。有时候占星学上并没有水逆发生，她这边也会单独开一个个人专场。

　　记不清大大小小水逆了多少次，她终于也能睡个整觉了，与此同时，从语言学校毕业，她正式进入Melissa的设计班。

　　意料之外的是，此人非常关照她，明明她既不是最优秀也不是最好学的那一个，可无论上理论课也好实践课也罢，Melissa总时不时会朝她投来带着笑意的目光，仿佛在问她，“你弄懂了吗，中国女孩儿？”

　　上完第一学期，宣布完本学期考试时间，Melissa还说，要略尽地主之谊，请她吃饭。明月拒绝了，笑说哪有老师请学生的道理。

　　Melissa于是就笑问：“我听说你经常自己做饭，可以去你家吃吗？我对中国食物念念不忘。可惜外面的中餐馆都不怎么正宗。”

　　明月有点迟疑，就在她迟疑的功夫，对方已经露出受伤的表情，捂着胸口皱着眉。明月想起来最初她过来这边，生病那会儿，这位老师还去她的住处探望过她，给她送了好几次花，等于是探病，说起来还没有答谢过她的好意呢。

　　“我手艺很普通，你可能会失望。”明月先给自己描补一下，给她打一针预防针，免得她期待过高，最后落得失望。

　　“不会的，肯定很优秀，你们这个民族就是喜欢过分谦虚。”她脸上多云转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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