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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夺取顽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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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山的这几天,是聂长安生命中最快乐最轻松的日子了。
她从来没有如此,放肆地笑,开心地吃,踏实地睡。
无论是外祖父母还是母亲,或者平宁犹雪,都关爱她呵护她,视她为宝贝。
之前一直想仗剑江湖做个侠女,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早已被聂长安抛诸脑后。山外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眼前的这一切才是真的。
春雨后的泥土十分松软,聂长安挖了一团泥巴,外祖父立马给她做了个小泥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平宁犹雪便请求告辞。
商君也十分同意他们早点回去。
自然,商翁商媪是不能出商山的,他们要日日夜夜守护商山这片土地,一刻也不能离开。商君要看守云梦湖,也不能出去。
只有聂长安依依不舍,求道:“明日再走吧,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出了商山没准就天黑了。”
“嗯,”商君点头,道:“为了方便,明日我送你们俩出去。”
平宁犹雪接了句:“好。”
聂长安搂着商君的胳膊,像只小猫往她身上蹭,商君神情淡然,她不能做出激烈的回应,否则离别时就会舍不得。聂长安是人,应该待在人间。
这几天,平宁犹雪就做做饭养养花,很是惬意。
自那一晚之后,聂长安总是避着犹雪,自顾自地早早就上床睡觉,犹雪上床时也不理。
平宁犹雪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没想到是聂长安害羞了。
不知不觉,到了商山的最后一夜。
平宁犹雪与商翁在木屋外面欣赏月色。商翁让他作诗。
平宁犹雪随口吟道:
行过云梦湖,偶然见亲故。
身为世间人,不若月中兔……
还没作完,商翁听这诗不免觉得有些悲凉,道:“不好不好,咱们还是回去睡觉好。不然又要挨骂。”
夜凉了。
祖孙二人进屋。
聂长安坐在床上。平宁犹雪走近她,坐在她身边,看见她痴痴地望着自己。
聂长安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还想要一次……”
平宁犹雪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笑问:“你想要什么?”
聂长安手绞着衣角,低头喃喃说道:“就是那个呀……”
“哪个?”平宁犹雪挑眉看她,嘴角笑意荡漾。
聂长安脸上有些不快,忸怩着说道:“还有哪个呀?你知道的嘛,就是——那个!那个呀!”
平宁犹雪明知故问,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我以为我不说你也知道呢。”聂长安躺下来,把被子拉到肩膀处,“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不说了,睡觉。”
平宁犹雪看她闭上眼睛,有些坏坏地笑道:“真的睡了?”
聂长安紧紧闭着眼:“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行,那就睡觉吧。”看她如此说,平宁犹雪作势躺下。
“你真睡啦?”
聂长安猛然睁开眼,看见犹雪躺在身边,近在咫尺。他的眉眼都好看极了,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怎知,他的唇突然逼过来,贴近在自己的唇瓣上。他鼻子呼出的气息和自己呼出的气交织在一起。
聂长安愣住,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良久,她感到吸不过来气,双手将平宁犹雪推开:“你不是说睡觉的嘛?”
平宁犹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怕你晚上睡不着呢。”
“现在能睡着啦。”聂长安向平宁犹雪靠近,贴在他暖热的胸膛。
平宁犹雪将她动过的被子整理好,一手放在聂长安脖子下托着她的头,一手抚着她乌黑发亮带着花香的发丝,轻轻道:“好好睡吧。”
红烛摇曳间,聂长安安静地睡着了。
平宁犹雪陷入了无言的深思,他双眸饱含爱意地看着聂长安的脸,可一抹愁绪却从眼底浮起,他的眼眶逐渐湿润,哀愁与矛盾,像虫蛇一样侵蚀着他。
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痛苦,他却努力隐忍着,害怕自己动静过大将长安吵醒。
晨间的雾气还是很重。
一早,商君带着聂长安与平宁犹雪,她手一挥,三人便来到云梦湖。商君看着这片平静的湖水,想起几十年前也是这样,仿佛时光不曾变过,不免唏嘘感叹:“人世恍惚,不变的只有这天地。”
她转头问聂长安道:“东西都装好了?”
聂长安还在心底感叹仙法的神奇,一愣,摸摸怀中,点头道:“嗯。”
商君手再一挥,聂长安和平宁犹雪二人已经在大马路上。刚才还在眼前的湖脚底的山,一下了全没了。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了商山。
聂长安还没来得及作别,她呆呆看着商山的方向,神色暗淡,眼中是无尽的眷恋。
平宁犹雪搂着她的肩:“咱们走吧。”
聂长安回头,平宁犹雪将她头转过来。不知何时,她的眼眸里水汪汪的,像一泓清泉涌出。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如果说从来就没有拥有过,或许还不会觉得这样难过。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再来。短暂的亲人相聚,换来的几乎是永别的悲伤。
出了商山,聂长安又看见形形色色的人,走来走去。一个个陌生的人从身旁擦肩而过,聂长安的目光呆滞,眼中泛着的泪光使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看见许多人,这许多人都与她无关。
此时此刻,在这个世上,在自己身边,唯一真实存在的就是平宁犹雪了。
她忽然死死抓住犹雪的手,就像一个小婴儿抓住大人的手。可是力度之大,捏得平宁犹雪的手骨都挤在一堆。
“不要伤心,你想想我从小没有父母,你比我好得多。”平宁犹雪任凭手被聂长安拿捏着,道,“你从前是那样一个开朗坚强的人,却……”
平宁犹雪沉思起来,想起来某些不堪回首的事情,道:“果然,什么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痛苦有多深。”
聂长安擦干泪水,道:“我才不难过呢,我只是想哭,难道哭也不让我哭么?”
平宁犹雪拿出手帕给她擦鼻涕:“傻瓜,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还差不多。”她接过手帕擤了下鼻子,扔给平宁犹雪。
平宁犹雪笑了笑,拿着帕子去水边洗。
聂长安走了些路加上哭过,有些累了,问道:“咱们的马,还能要回来吗?”
平宁犹雪正在拧干手帕上的水:“你忘啦?咱们的马在山里,重新买吧。”
这时,一个女装用纱巾蒙着脸的人从旁掠过,一把抄起聂长安,掳到马上,飞奔而去。
聂长安挣扎,没想到马上的女人拿出匕首,刺向她的大腿,顿时血流涓涓。聂长安不敢再动弹,任凭她将自己带向别处。
平宁犹雪呆呆看着,脚底如长出十万颗钉子,钉在地上一动不动,暗自恨恨,拿在手中的帕子差点被扯碎!
他知道马上的那个人谁!更可怕的是,那个人是他带来的!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人来得这么快。
平宁犹雪双眼中的悲愤如火星一样窜出,可他不能动。
他必须瞒着聂长安。
他答应聂长安买马的事情,也就这样搁置住。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去找到马上的那个人。
余州一座破庙中。
庙中一簇火苗,照映着破落的神像。
火堆旁,坐着一个女人。
平宁犹雪踏进去。
里面的女人径自往火堆里添柴,开口问候道:“雪儿,你来了。”
平宁犹雪眼中泛着泪,问道:“姑姑,长安呢?长安怎么样了?”
那女人睇眼看他,冷冷道:“你不应该问东西有没有到手么?”
平宁犹雪还是问道:“我不关心那个,我只想知道长安怎么样了!”
那女人冷笑一声:“放心,她还没死。”
平宁犹雪注意到她的蒙面的纱巾,道:“姑姑你的纱巾破了?”
那女人扯下垂在右耳侧的纱巾,看得出上面已被手指甲撕破,是聂长安挣扎的痕迹。她凄然一笑道:“放心,她没看见我,更怀疑不到你身上。”
平宁犹雪眼底流露出一抹失落:“她怀不怀疑我,我跟她都不可能了。”
那女人语气狠厉道:“我早跟你说过,要报仇,就不能动感情。”
平宁犹雪愤愤道:“报仇报仇!姑姑,从我牙牙学语时,你就念着这句话。这二十年来,我的耳朵都装满了。”
那女人反问道:“听腻了?那你记在心上了么?”
平宁犹雪顿了顿,慨然答道:“没有!”
平宁春一个巴掌扇过去,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平宁犹雪根本不想管自己身上的痛,他心上的痛就已经折磨得他神思郁结。他扬起头:“姑姑,咱们就不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吗?非要报仇不可?”
“过自己的日子?说得可真轻松!你现在的样子,都是谁造成的?都是谁害你家破人亡?平宁家和沈家是被谁屠戮的?你好意思要过自己的好日子?雪儿啊雪儿,你可真是数典忘祖。”
“姑姑你骂吧,这人世间太多的仇杀了,我不想像他们一样双手沾满鲜血,我只想平平淡淡做个人。”
“不可能!你生在平宁家,就不可能平平淡淡做人!你必须要担负起你身上的责任。你必须与我一起,手刃仇人!”
“那你告诉我,仇人是谁?”
“清风明月楼与撷月山庄。”
“姑姑,具体是谁?”
“清风明月楼楼主,跟和撷月山庄凤环儿。”
“这两个人,我都见过了。”
“什么?那当时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两个?”
“清风明月楼楼主已身重剧毒,凤环儿……这个说来曲折,我当时为了救长安,答应了她一件事情。”
“你竟然答应她?你答应了她什么?”
“做他的儿子……”
那女人咬牙切齿道:“这个女人可真是不要脸,想抢走我的丈夫,还想抢走我的儿子!”
“什么?”平宁犹雪一脸愕然,激动道:“姑姑你刚刚说什么,她抢走你的儿子?”
那女人心虚道:“没……没什么。”
平宁犹雪狐疑地看着她,一步一步逼近她:“我刚刚提到凤环儿要我做他儿子,姑姑刚才却说,凤环儿不仅抢走你的丈夫,还想抢走你儿子……姑姑,你不应该解释一下么?”
那女人慌张道:“我情急之下说错了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已把你当我儿子看了,说她想抢走我儿子,这也没错!”
她越心虚,平宁犹雪越觉得可疑,逼问道:“可姑姑你刚刚情急之下,想不到这么远吧?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平宁犹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女人,眼神中迸射着警觉与逼问的目光。
那女人隐隐觉得,现在不说不行了。凭着犹雪那么机警的脑袋,早已看出自己在骗他。
她大胆迎上平宁犹雪刀锋般凌厉的目光:“这个,告诉你也无妨……就是……我,我不是你的姑姑平宁春。我是沈梦山,是你的母亲,是你的亲生母亲!”
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平宁犹雪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他愣在那里,嘴唇蠕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流着泪水,全身微微颤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呆呆的,忽然不知不觉地,他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笑。
沈梦山看着他,不敢相信地问道:“雪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