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聂家小姐 ...

  •   雪信姗姗,雨水无根。
      程州地界,雪花一夜间似杨花柳花般簌簌,到了早晨却又停了。地面积下了脚踝深的雪层。
      这时节正是立春。

      程州知州聂府,诺大的院子里少有声响。家中两个女仆人,一老一小,粗布麻衣,在后院中扫雪,冻得直哆嗦。

      聂家的二小姐聂长安还在用被子捂着头拼命睡觉。她昨晚上又悄悄出去了,到了丑时方才回屋。
      “二小姐昨晚上干嘛去了?”那老的问道。

      “反正小姐没做坏事。”那小的哈哈手,继续挥着扫帚:“不过是跟往常一样,去给人送东西罢了。”

      那老的敲了下小的脑袋:“我只是问问,我不对小姐上心谁上心?小姐菩萨心肠谁不知道,我只是怕她出事。”

      扫得差不多时,知州大人,聂家老爷聂益出来,吩咐道:“你俩叫二小姐过来大厅,今日有事嘱咐。”
      “可是小姐还没吃早饭呢……”那小的脱口而出,忽觉不对,幸好那老仆人又抢道:“马上,马上……”

      聂长安住在后院中,少有人来过问,老爷也不常来。

      待老爷走后,那老的跟小的说:“你去叫小姐起床,我去给小姐端早饭,老爷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语气,可不能叫小姐挨骂。”
      “知道啦。”

      那小的放下扫帚,来到聂长安房间门口,敲门叫道:“小姐,起床啦!快开门!老爷叫你!”
      “花翠,你又唬我。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能听见小姐是捂在被子里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
      “这次我没唬你”,小仆人花翠着急道:“刚刚老爷跟我说,叫您去找他呢……”

      聂长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情不愿伸出脑袋朝门外喊道:“又来这套,花翠你再闹我就把你扔了,做你的翠花去。”
      说完又缩进暖暖和和的被窝,用被子蒙着脑袋。

      花翠是个孤儿,原来叫翠花。三年前她在桥洞底下过着猪狗般的日子,成日只能翻垃圾吃,经常饿肚子。幸好某天晚上,聂长安出去把她捡了回来并改了名字。

      花翠使劲敲门:“小姐!求求你了!快起床吧,我真没骗你,不信的话你问花漆婆婆。”

      花漆婆婆正端着食盘过来,有热腾腾的梅花粥和小菜。见花翠喊不动她,将食盘交给花翠,自己一把老身子骨咚咚砸门道:“小姐,再不起来,婆婆可要冲进去了!”

      两个月前这门刚修过一次。

      花漆以前跟着漆工给人干活,身量虽矮,但是练得一身肉。若说冲进去,这门顶不住。

      “哎呀!”聂长安禁不起老妈子的吓唬,只好起身道:“婆婆你可悠着点,这门要是坏了,我睡觉您在这堵风。”

      花漆婆婆年过五十,在聂家呆了快三十年,从聂长安的母亲过门那会就在,才不在意聂长安的小小威胁。又砰砰敲门,直到聂长安卸下门闩,花漆一把推开门径直大步跨了进去。

      花翠把食盘放在桌上,在屋里拿了盆出去打洗脸水。

      花漆婆婆拿起架子上的衣服,着急忙慌地就往聂长安身上套:“我可是伺候过你母亲的人,又从小带你……”

      聂长安的眼睛耷拉着,明显没睡醒,嘴里喃喃问道:“爹爹找我什么事情啊?”

      “老爷没说……”花漆婆婆又把聂长安摁在妆台前坐下,拿出梳子给聂长安梳头:“八成是发现了你的好事。”

      聂长安哎呀一声:“你是说爹爹晓得了我晚上出去?那可不得了,要是被爹发现了,以后就没法……”

      还没说完,只听门边有人朗声笑道:“妹妹今天又赖床了?”

      聂长安回头一看,聂长平立在门边手持一四四方方比手掌略小的核桃木黑匣,聂长安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来,只惊道:“哥?你怎么来了,今日不去官衙么?”

      长平并未踏脚进门,只在门边笑语催促道:“父亲今日休息,我也告假,你动作快点,前厅等你。”

      “哦,我马上就去。”聂长安赶紧扒拉了两口粥,整理一下头发,刚出房门在拐角撞上端着热水的花翠。

      这一撞,聂长安脚底下倒是稳住了,花翠和水盆一齐倒在地上。

      聂长安本想去拉花翠,脚却踩在了冰溜子上。但聂长安立刻意识到,迅速向后弯腰,反手撑地。
      花漆本在屋里收拾碗筷,听见响动立马出来,看见仰腰撑着的聂长安和弓在地上的花翠。

      “婆婆!”
      聂长安貌似撇到腰了,一动不能动,痛苦喊道。
      花漆婆婆将聂长安扶起来:“小姐的功夫是越来越长进了……”
      复又将地上的花翠搀起来。

      花翠甩着自己的脚,哭叫道:“骨头折了……”又伸出手,眼见着被热水烫红了一大片,更大声哭道:“手也坏了……”

      聂长安扭了扭腰,内里隐隐作痛,但行走无碍,对花漆婆婆道:“你先带翠儿去看大夫,我没事儿,我先去见爹爹。”

      花漆婆婆看着花翠的伤势,又望了眼聂长安,叹口气道:“好吧!”

      聂长安行至前厅,见众人都已落座,几个仆人立在身旁。

      门厅正对着的是父亲聂益,未穿戴官服,只一身青色直裰。再细看面容,眉头紧皱,脸上纹路颇深,衬得人十分愁苦,三寸长须,正托着茶盏呷茶。

      不知道是这早春的寒气太重还是什么,聂益轻声咳嗽了两声。

      旁边坐着的是父亲续弦夫人平宁春,本是章州大家平宁府的大小姐,虽姿容秀丽,但抵不住年纪的侵蚀,一笑时总能勾起眼角的细纹。

      下面便是年二十有五的长兄聂长平,和二娘平宁春带来的小妹,经父亲改名叫聂长乐的十三岁女孩。

      聂益刚刚上京述职回来,满面倦容,心情很是不好。
      程州前几个月遭了大盗,好几户大家被洗劫,又有好几户富商被屠掠。可是官府侦察办案几个月来毫无进展,百姓税收较去年少了三成,报到上头,挨了不少骂不说,还要限期查办,否则项上人头不保。

      他与长子聂长平正将这些大烦恼事徐徐道来。
      “长平长平,长年太平,长安长安,长治久安。”聂益叹着气说道,“如今程州也不安全,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偷窃抢劫的案子。一伙贼寇,到现在都没抓着。”

      聂长平安慰道:“世道已然如此,并不是父亲的错。坏人流寇越来越多,我们要更加小心是。”
      聂益又道:“此次进京,见到了你的准岳父,何大人。听说京城里,未来亲家大人的年俸都被劫了。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越来越乱咯。”

      “爹爹,二娘,哥哥!”
      聂长安行礼道。
      众人点头。聂益收起疲惫,神色严肃。
      “妹妹。”
      “二姐姐。”
      聂长安和长乐同时道。

      待都行过家礼,聂益指着聂长平旁边的椅子让聂长安坐下,又摒退了旁边的丫鬟仆人,然后缓缓道:“今天大家都在,我便把长平的婚事再定一遍。”

      上次不是说过了吗?都已经看好了日子,六月初八嫁娶。怎么又要变?
      聂长安又转念一想:幸好不是暴露昨晚的事……

      聂益接着说道:“上次与何家商量的是今年六月初八,我想着那会天太热了不如早些,前几日又请人重新算了吉日,改在三月十二。”

      聂益又咳嗽起来,有些停不下来的意思,用手帕捂着,极力忍耐。

      众人起身围过来。
      聂长平眼疾手快,唤了声爹,便往聂益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递给他。

      “没事……”喝过茶水缓了缓干痒的嗓子,因刚才咳嗽太急用力过大,聂益身体微颤,又吩咐长平道:“把那黑匣子给我。”

      聂长平小心翼翼将黑匣子递给聂益。

      “聂长安你过来”聂益清了清嗓子,将匣子放到聂长安手掌中,语重心长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聂长安心中忐忑接过匣子,没管里面是啥,首先关心父亲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聂益睇她一眼,无可奈何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的父亲?”

      父亲又何曾关心过我呢?聂长安在心里咕哝一句,不敢说出声。酸着鼻子道:“家里有二娘管事,外头有哥哥照应父亲。聂长安自是无甚用处。”

      聂益冷哼一声:“你这脾气跟你亲娘一个样!”

      平宁春在旁边劝道:“长安还是孩子,大人就别怪她了。”

      “哪是什么孩子,及笄已三年,老大不小了。”聂益盯着聂长安看了许久,“明年就把你嫁出去!”

      “不行,不能嫁人……”聂长安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猛地站起来大声高呼。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聂益没眼看,扶额又咳了起来。“你好气死我……”

      “是是是,那我就不惹爹爹不高兴了,我先回房去了。”聂长安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里面聂长平也劝聂益:“妹妹从小就如男孩般,虽然看起来懒了些,但她有主见、说话直,父亲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未及走远,聂长安只听得聂益向外喊道:“匣子别弄丢了。
      ”
      聂长安回到屋里,把着匣子看了良久,这匣子没有开口,无法打开。表面木刻的花纹已经模糊不清。盒子很轻,晃了晃,没有声响。
      突然,聂长安想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盒子了,她立马夺门而出。

      聂长安来到聂府西边一座荒芜了很久的房子前,这是聂长安生母还在的时候住的地方,聂益只是对他们兄妹提过,也禁止任何人踏足此地。
      屋子常年空着,台阶虽被白雪覆盖,还是能从边角处看到青苔,石板缝中枯败的杂草也被雪掩埋,露出几许荒凉。
      透过破落的窗户往里面看去,只几张笨重的桌椅歪斜搁着,蜘蛛网遍布。

      聂长安十岁的时候来过一次,在里面捉蛐蛐。
      也就是在那时,她偷偷从窗户爬进去,看见了核桃木黑匣。当她小心翼翼碰了碰匣子时,听见里面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吓得她撒腿就跑。

      在聂长安小时,聂益只对他们说,母亲过世了。可是每年清明也没见爹去给娘上坟啊……
      岁月渐长,聂长安和她娘越长越像,聂益愈发着急。只要聂长安谈起母亲,聂益就发火,愤怒中带着一丝恐惧:“不许再提你的母亲!”

      不知道母亲犯了什么错,问下人也不知,花漆婆婆每次也是支支吾吾,绝不作答。

      聂长安重回故地,看见房间前边有被踩过的痕迹,或许是父亲遣哥哥来拿匣子时留下的。

      一晃到了午时,天虽阴着,白雪却衬着她手里的匣子干净光亮。
      突然,又是一声长吁的叹息从匣子里传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