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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Chapter 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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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在一阵压抑不堪的滞重感中醒过来的一天。
不过许亦文今天没时间去体味那一向孤独和失重的心情。
经过这么多天毫无效率与结果的追寻,他决定换一个也许有用的方式。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许亦文。”
对方再次仔细看了看摊在桌子上的一堆文件,终于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
“你确定你的父亲是叫许征吧?”
“嗯。”
对方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我们这里预存过你的记录,鉴于需要证明一些必要的事情,我想先向你求证一件事情,可能会有些过于敏感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说呢?”
对方的业务能力再强,此时也不能全然了解情况,再加上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确实令人疑惑,面对这个已经休学、可能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的年轻客户,他完全舍弃了谨慎的原则。
而且,许亦文偏偏不怕再受什么刺激。
“你说吧。”
“你在还未成年的时候,被你生父猥亵过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什么?”
许亦文突然觉出,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分裂了,而且那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到最终彻底消弭。
回忆,或者说是那日复一日做着的清醒与不清醒的梦,也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对方仔细地在厚厚一沓资料中翻找了半天,然后将一份身份证复印件亮给他看。
上面的照片确实是自己的,但是却印着一个全然不同的名字——陆池。
一瞬间,陆池感觉自己的心脏即将跳出喉咙。
他终于有些意识到,亦真亦幻的表象现已被一个旁观的人彻彻底底地给戳破了。
陆池似乎终于在无意之中跨过了叙述者的边界,在这显得十分漫长的时间里第一次变成了一位当事人。
但陆池并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人生的尾声。
直到现在,陆池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才叫自己。
那究竟有没有过许亦文呢?
自己到底还幻想出了多少人,多少事情?
尝到些微的真相的陆池宁愿相信,从来就没有许亦文,而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毕竟,能够解释这种极度扭曲的回忆的原因有很多种。
陆池甚至都懒得去仔细想一想。
是在许多年后再次被施暴的过程中太过于痛苦,而幻想出了来拯救自己的人物吧。
或者,是对痛苦的钝感早已失效,隐痛使自己一味地逃避现实,于是产生了一种幻觉,错认为能赢过命运的始终都是爱吧。
那段精心编制出来的充满伤痕的爱的故事,根本都不能算是回忆。
陆池突然发现,自己对爱的态度根本就不是无能为力。
也许恰恰是太期待爱的救赎了,所以不仅幻想出了一个爱自己的人,甚至还要以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自居。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太想成为那个会爱的人了。
陆池突然发现,意识的伪装能力简直强到令人发指。
甚至连梦境都无法反射出来他真实的心境,竟然全部以回忆的视角作为掩护。
但他还是渴望能继续分裂下去。
他不想知道许亦文只是自己编织的一个梦,他只想此生永远沉浸在那种幻想之下。
毕竟,藏在被扭曲的记忆里,确实可以减轻自己的隐痛。
人生如迷,何必当真。
尽管处处矛盾,却不得不生存。
在陆池沉默的这一段时间里,对方一直在观察他。
通过许久的思考,有些事情逐渐开始明朗起来。
“我这边的资料里显示,你确实是和许征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但是你一直强调他是你父亲这点,我……”
“我说错了,他不是我的生父。”
他是我幻想出的许亦文的父亲。
只可惜,许亦文是不存在的,而不断勾起痛楚的许征却是一个真实的角色。
“他顶多只能算半个继父吧。”
“嗯,还有啊,我可能会有些跑题,但我总觉得这可能对你调查的事情的某些关键部分有些帮助。”
“我看到你有重度抑郁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史,不知道你现在治疗得怎么样了?”
陆池心想,没治好,而且可能还增加了一项“人格分裂”。
他突然意识到,刚才追寻使自己不断产生幻想的原因时,无意间忽略了这一条。
根本不存在爱情与面包的两难选择。
对陆池来说,爱情是假的,面包也是假的。
他有心理障碍。
他休掉了学业。
他只是个对社会无用的人。
谎言被戳破,陆池的心理防线一时间竟然忘了崩溃。
“我休学了,近两年的时间。”
“哦,是这样啊。”
“但是吧,关于许征的这个案子,其实也没有多么复杂。不知道你是对哪方面存疑呢?”
陆池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毫无意义。
一旦那个本来就短暂、却被自己反复回味的幻想分崩瓦解了,他便不知道现在追查许征的案子还有什么用处。
人都已经死了,什么都无法改变。
无论是渴望消除他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还是试图把许亦文拽出另一个平行的次元。
陆池一直把自己活成了许亦文的样子。
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休学,并去追踪所谓的真相。
只不过,表面上是追踪许征入狱的原因,实际上是追踪自己爱情的真实。
可是他和许亦文根本没法“破镜重圆”。
对于他们来讲,甚至都没有“分手”可言。
许亦文根本不是消失,而是连消失的资格都没有。
而自己的人格倒是消失得很干脆。
在这种无以复加的落空面前,陆池竟然反应出了自嘲的本能。
“按照当年媒体宣称的说法,许征是私自卷走了大量的公款,这一点实际上是没有任何疑点的。”
“只不过,关于他挪用公款的原因倒是众说纷纭。据我们初步查证的结果,他挪钱是为了一个人。”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新说法,陆池突然有些好奇。
“是个男人吧?”
“你还真说对了。”
“那个人好像是许征的恋人,据说是得了AIDS,而国内的医疗相对来讲又不太乐观,两人应该是商量着选择移民去看病吧。只是没想到许征采取了这种铤而走险的方式,按道理来讲他应该不缺钱啊。”
陆池这次是真的特别意外。
他只知道许征虚伪又狡黠,是个怯懦的小人。
而且,许征他可是个谨慎到极致的人啊,要不是他那件事儿闹得太大上了新闻,陆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这么谨慎的人居然会为了爱情,为了这个他随随便便就可以玩弄鼓掌游刃有余的爱情而全力以赴,甚至都不惜干一些非法的勾当。
“那他……有过家庭吗?”
接受了全新的认识与洗礼之后,陆池不得不什么事儿都重新确认一下。
“奇怪了,这个你居然不知道?媒体上都应该有写的。你等下啊,我找找。”
“有了,这个版面上说的是其妻子在他入狱不久后就通过起诉的方式和他离了婚,并且在一周之内就携其子移民美国了。”
“你这个小三无公司都是从哪里搜刮来的消息啊?”
陆池全然不顾对方开始脸黑,不太好听的疑问直白地说出了口。
“我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类似的说法。”
“这个我们公司自有途径。”
“等等,你说他有个儿子?”
陆池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太对劲。
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些连想都不敢想的期待,陆池又开始心悸不止。
“对,刚才那个版面上写的是许某文,我记得好像顺带着查过他的全名来着,我再找一下。”
“是不是叫许亦文?”
陆池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令不明真相的对方更是诧异。
他在这一天里已经经历了一次反转,难道还能再反转一回吗?
陆池现在什么都不敢确定,他只能明确一件事,那就是绝对不要再相信自己的记忆。
“嗯是,是叫许亦文。”
这可能吗?
这会不会又是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哎不对啊,你不是都不知道他结过婚吗?怎么还能知道他儿子叫什么呢?而且这个好像和本案也没什么关系吧。”
然而对此时的陆池来说,案子再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独有他心里的那个人。
那个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从来不敢向人提起的存在。
只是,等到事情真的变成了自己不敢期待的结果,陆池却突然什么都解释不通了。
他可以找一万个理由来说明许亦文不存在,却不敢寻一个理由来证明许亦文是真的。
在陆池昨晚做的那个梦里,许亦文总是和自己有着很多的共同点,甚至连生父都混淆成了同一个人。
是自己太过于爱他了,只希望能够成为他吗?
还是说,是太厌恶自己了,恨不得真正的自己就此永远消失掉?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可为什么一直勇敢的许亦文却突然消失了?
明明约好了考同一个班级、以后上同一个大学,为什么他突然就不在了?
陆池一直在不得已地追查着真相。
他在追逐的过程中逐渐迷失,甚至就要失去了自我的存在。
“不对,我刚才说许征是许亦文的父亲对吧?可我刚才又翻了翻档案,发现许征这个人确实是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他根本没有和异性生过孩子。”
“你说什么?”
陆池感觉到,面临这宛如八点档的起起落落,他绞痛的心正在被一个超级黑洞吞噬。
也许他只将见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