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猎人K

11、Chapter 10

　　许亦文迅速地将手绕到陆池的后脑勺，手骨对抗着坚硬的墙壁，一阵尖锐又酥麻的疼痛。
　　但明明挨着冰凉的瓷砖，许亦文却觉得手微微发烫。
　　陆池呼吸的声音，听起来像碎波浪的呢喃；连窗外的光影也开始沉缓地嬉戏起来，将许亦文关进梦幻般的房间。而许亦文就只好也变成海水，努力用自己的双手将它掬起来，去浇灌教学楼下暗绿的灌木丛。
　　两人双眼失神游移，似乎有深切的渴望朝彼处迁徙，而那不定的去向，却偏要沉默地去追逐略带悲苦的时光。
　　那个意外的吻坠落的瞬间，如琥珀般快乐。
　　但吻随即破碎并且沉没，秋日的微风开始在教室后门上狂击，以袭击的速度让悸动箭矢的鸟群偏离。
　　它们从我的虚空中逃逸，而你充满一切。
　　我站在你面前，它们将你所占据的孤寂填满，而它们比你更习惯于我的哀伤。
　　因充满电流而神志不清，那个吻猛烈地碎裂成许多的梦。
　　陆池的梦逐一涌现。

　　“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爱你。”
　　“你永远都是我的。”
　　“你是我的生命，你是我这辈子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梦倏然变成了破碎的回忆，陆池被脑海里伪善的情话攫住，即将被拉入永恒的循环。

　　“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呀，亲上了亲上了，两个人亲上了！”
　　赵思瑞不合时宜地嚎起来，班里的女生却好像比赵思瑞还激动，全都微红着脸看向教室后面的那个角落。
　　“当代高中生教室里公然激吻，真相竟是一对儿基佬被撞！！”
　　赵思瑞继续调侃，自创了一个社会新闻头条。
　　“什么？咦，我怎么变紫了。”张昊天格外积极地回应道。
　　陆池第一次非常感谢赵思瑞，感谢他将自己从回忆的深渊中救了上来，而许亦文却只有一种再把他揍一顿的冲动。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玩笑话还是别的什么。
　　靳卓这时刚从外面买了瓶水回来，发觉班里的人都异常地骚动着，再看到和陆池距离极近的许亦文，突然产生了想要把许亦文拽开的冲动。
　　和那天一样，他的回忆起了作用，隐隐约约知道了陆池有着某种并不明显的恐惧。
　　似乎还有一种分裂感，状似回忆与现实的撕裂。

　　两人被拉开后，许亦文摸摸还有些痛的鼻尖，同时意味不明地瞪了靳卓一眼。
　　靳卓没被吓到，许亦文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我怎么就这么烦他？他也没什么招惹我的地方啊。
　　许亦文在心里自问自答。

　　看到赵思瑞还在那里手舞又足蹈，许亦文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一时忘记了追究刚才是谁撞的自己。
　　“赵思瑞，你找死啊？”
　　“不不不，我想活我想活。”赵思瑞格外惜命道。
　　“你刚才那样是想活的意思吗？不想活了就跟我说一声，我送你一程。”
　　许亦文时刻准备着将无名火撒到赵思瑞身上。
　　而赵思瑞也没觉出自己有些无辜，继续讨好道：“我那就是赞叹一下你们俩的兄弟情谊。看你俩不分你我的，我这不是羡慕嘛。霸霸，人家陆池都没说什么，你有啥不愿意的啊。”
　　陆池突然被点名，而且还被当成了高岭之花，居然有些无措。
　　王逸凡看出了一星半点儿，赶紧叫赵思瑞闭了麦。
　　而许亦文被一语点醒，突然发现自己怎么这么矫情。
　　杨哲远还经常坐我大腿呢，而且搏击的时候亲密接触还少吗？这我都没觉得有什么，刚才不过是碰了一下嘛，而且好像我只亲到了他嘴角？
　　许亦文今天格外迟钝，没发现自己是正在回味。
　　回过神来后，他小心地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陆池。
　　还是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许亦文突然很想大力地扯扯陆池的嘴巴，但又被他的一脸不良模样劝退了。
　　可能是自己凶恶的想法被陆池知道了，陆池又开始完全无视许亦文。
　　许亦文又一次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或者更为严重，自己被陆池讨厌了。
　　“嘁，跟女生似的。”许亦文没发现他是在自己骂自己。

　　许亦文心烦得很，一个简单的辅助线却怎么也画不对。正要疯狂找橡皮，突然想起了自己几乎空空如也的笔袋。
　　“让你丢，老子下次买它十个。”
　　许亦文正在心里放着狠话，突然一个橡皮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的右手边。
　　许亦文立刻转过脸来，却看到陆池一副他什么也没做的样子。
　　“让你这么别扭，这个橡皮你就别想要了。”
　　许亦文继续在心里恐吓道。
　　结果，许亦文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说出了声，只见陆池淡定地从书包里又摸出一块橡皮来。
　　“……”
　　许亦文再也骂不出来了。

　　本来，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两人已经习惯了一块儿去学校对面的快餐店吃午饭，许亦文都快有了一种上小学时和同学一起吃小饭桌的感觉。可今天，许亦文借助自己的地理位置优势，比陆池先行一步溜走了。
　　他佯装成生闷气的样子，明显就是想挑起陆池总是毫无起伏的情绪。
　　而快餐店的阿姨确实会让人联想到小饭桌。
　　“来啦，小同学。今天想吃什么呀？阿姨的今日推荐是朝鲜冷面哦，这是店里的上新菜，秋日天气干燥，吃点儿冷食败败火多好。”
　　“行，就这个吧。”
　　“再要一瓶红牛。”许亦文偏偏不怕上火。

　　陆池真的没来“小饭桌”吃饭。
　　许亦文的战略明显成功地超出预期，可是他却并不怎么高兴。在外面晃荡了一阵子后，许亦文才赶在中午门禁前回到学校。他悒悒地低着头，上楼时，楼梯总是显得不可断绝，而那尽头处是座空中楼阁，但阁中却站着逆着光的陆池。
　　于是两个人在格外宽敞的走廊里走出了最遥远的距离感，却又不经意地对视着，若即若离。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时，许亦文终于破了功，忍不住问道：“都门禁了，你去哪啊？”
　　“你来吗？”陆池的嘴上动作轻微得几乎令人看不到。
　　许亦文貌似是受好奇心的驱使，立刻忘记了自己还应当演一场欲拒还迎的戏码。
　　“走吧。”许亦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于是两人来到了三中的围墙下。
　　高中生活总是平静得有些寡淡，而陆池也甘愿囿于自设的枷锁，不愿将自己那惨淡的热情恣意挥洒。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陆池连逃课都不情不愿。但似乎为了活在真实里，陆池也会选择给生活强加一些仪式感，抓住几个早已在脑海里反复构想的计划，在午休时刻付诸实践。
　　“真要翻啊？”
　　许亦文看着过高的围墙，就差在上面放玻璃碴了，学校显然是对学生逃课这件事有着深刻的防范意识。
　　而陆池满脸写着“要不然呢”，有点难以置信的意思。
　　许亦文觉得，这可能是唯二对得起陆池不好惹长相的行为。
　　幸亏西校区的围墙是老式的砖墙，陆池仔细地研究着墙的构造，而后发现了中间处的一块微微突起的砖，二话不说就一脚踩了上去，同时一只手扒在墙头上，双腿一起向上跳起，然后，然后许亦文就看不到他了。
　　对于陆池的娴熟，许亦文有被震惊到。
　　震惊之余，许亦文也照着陆池刚才的方式翻了过去。然而刚一落地，就看到陆池正靠在一旁吸烟。
　　“其实我只是烟瘾犯了。”陆池故意刺激许亦文。
　　而一连遭遇惊讶的许亦文，又一次选择凑近陆池。不过这回，他只是瞪了陆池一眼就把烟夺走了，许亦文自顾自吸着陆池咬过的爆珠烟，却没能帅够三秒，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怎么，这个级别的都享受不了啊？”
　　受不了刺激的许亦文立刻将只吸了一半儿的烟准确地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去哪？”许亦文试图转移话题。
　　“网吧。”陆池有种逗小孩儿的感觉。
　　“……你认真的吗？”小孩儿许亦文的脸色格外难看。
　　“那就，奇迹乐园？”陆池报出一个游戏厅的名字。
　　许亦文还以为这么奇怪的一个人会有什么高级的娱乐项目，万万没想到，陆池和普通的高中男生并无二致。不知道为什么，许亦文总是在潜意识里把陆池当成了拥有主角光环的、最特别的那一个。
　　然而在真实里，每个人都会成为平庸又渺小的隐痛，都只是几十亿年前那熊熊燃烧的宇宙所爆出来的一点火花。
　　为了让那火花更明显一些，许亦文拼尽了全力也只是选择了后者——游戏厅而已。

　　但这个游戏厅还真是有些特别的。
　　许亦文怀疑，这个游戏厅是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产物。门面房黑得像个做辣条的小作坊，里面烟雾缭绕，而吞云吐雾的只是一群空虚的少年，穿着的校服都还未换去，仔细一瞧，竟然还有几个人趴在机子上睡午觉。许亦文甚至都能想象出，陆池深夜坐在黑洞洞的屋子里，盯着那唯一发亮的游戏机屏幕，一脸寂寞地抽烟的情景。
　　而奇迹乐园的技术也不太能跟得上现今盛行的VR游戏，使用的竟然全部是古早的街机，连女生喜欢玩的音乐类游戏跳舞机都绝无踪迹。许亦文看着满屏幕的魂斗罗、拳皇和饿狼传说，一时忘了自己是个在二十一世纪诞生的少年。
　　看到与自己年龄相当的人全部都一脸享受的样子，许亦文的心在咆哮：“这连走怀旧风都算不上，硬要说，那只能是复古，不对，是返祖！”
　　而“返租少年”陆池早就顾不上许亦文了，这会儿早已占了一台机子，玩起了小蜜蜂。
　　乍然间，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响起。
　　奇迹乐园唯一奇迹的地方，可能就是有个辣妹当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