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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战国时代·二 ...

  •   继国缘一是不被重视的孩子,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

      但当我看到侍女为这孩子送来的早餐时,才深刻地理解到这个“不被重视”,到底“不”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时代田地的产出有限且极易受灾害影响,十年有五都是荒年,无数人饱受饥荒之苦,挣扎在温饱之下。在这个背景下,缘一的早餐,不仅能吃到满满一碗米粥,还能配上两碟小菜,已经算不错了。

      但对于每到一地儿就开荒垦地种田屯粮的我来说,我真的是有点儿接受不了……

      我也不知道为啥自己如此执着于钻研种田技术着力于提高田地亩产量,而且每到一地儿,除了传播我神的福音外,都以用传教般的热情日夜不倦地号召大家开荒种地屯粮。

      好几次,我都被误会是主管收成的稻荷神派去天照大神哪里的小细作。更有甚者,好多淳朴的乡亲曾经陪着胸脯跟我保证,不会向天照大神打我小报告。

      我:……好像应该表示感谢,但我总感觉哪里都不对。

      多少年深思熟虑后我终于得出个结论——疯狂屯粮这臭毛病应该是我上辈子带下来的。对,没错,但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臭毛病,甩给上辈子就成。

      但是想想,我上辈子得饿成什么样,才导致我现在都看见肥沃的山间荒地都走不动道儿非得种点儿什么不成?

      ……我怕不是饿死的吧?

      话头扯远了,我们回到为什么我实在接受不了缘一早饭的原因。

      这么说吧,我早些年在某个村子里养鸡。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一个高天原事业编神官是怎么沦落到养鸡的,但我的确养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拽的二五八万的大公鸡,这位鸡祖宗每天三顿,顿顿必得半碟子长粒儿白米(幸亏养它时村子里已经屯了数十个谷仓的粮,我偷偷给它喂三年前打的,比它岁数还大的旧米它也没发现),下午还得来份我洗好的野瓜野果,隔三差五人家还踱步到山脚下抓点大青虫小白蛇什么的给自己加餐。

      看看,看看!鸡吃的都比这孩子丰盛好吗——鸡好歹还能吃点蛋白质加餐呢!相比之下,继国缘一端起的碗里那点可怜巴巴泛着冷光的粥,稀薄到我看的眼角直抽抽。

      最起码,最起码!也得插筷子不倒吧!??

      孩子还在长身体呀!

      偏偏这孩子还一点都不嫌弃,一双小手端着碗握着竹筷,一板一眼的消灭着食物。

      他吃的还挺开心,我盯着他进餐,发现他头顶的呆毛都在隐晦的一颤一颤的。好像强忍开心又实在忍不住要抖一抖的样子。

      ……这得饿成什么样,才能给口稀粥就高兴成这样!??

      上辈子“饿死”的我实在看不得这光景。

      我不行了,我觉得我的保护欲已经跟火山爆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从我心里井喷出来溢满我整个心脏,顺带塞满了我的脑子,踹飞了我的理智。

      深呼吸了几下,也不管他其实感受不到我,更听不见我说话,我虚虚握住这小可怜儿的手,强忍着眼角要溢出来的泪花,梗着嗓子说道。

      “乖,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说罢也没细思我的年纪自称姐姐实在是有点不要脸这个问题,转过身去嗖的一下就向着厨房冲去。

      我抚子今天就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厨艺满点全能保姆!

      但冲到厨房后,我抚子就怂了。

      神啊,不是饭点儿怎么厨房里还这么多人!?厨房要全天十二时辰不间断供饭吗?战国时代的武士家族这么奢侈的吗?这么奢侈的话为什么不给你们家孩子吃好一点啊!?关键是,众目睽睽之下我这幅阿飘的样子去做饭,在普通人眼中那不叫做饭,那叫闹鬼啊!!!

      缘一可是一个人睡的,厨房闹鬼的传闻吓坏孩子可怎么办!?

      垂头丧气飘回缘一房间时,这孩子已经吃完饭,正襟危坐在榻榻米上。

      我看着他软软的小脸,想想过去我能带着村里一群小屁孩儿在谷堆上滑滑梯,蜜水喝到差点儿长蛀牙;结果现在别说蜜了,竟然连顿饱饭都不能给孩子送来,忍不住嘴一撇,羞愧难当,就很想哭。

      要是天照大神派来的不是快化成灰了连形体都不能凝聚的我,而是某位青春正好(?)实力高强的同事,现在别说是饭了,估计从衣食住行到未来的小媳妇儿都给他说上了。

      不行,抚子,你可以渣渣,但你不能渣的这么颓废!你曾经也是很强的呀!加油!奋进!相信自己,快化灰了又怎么样!?只要努力,缘一的饭会有的,小媳妇儿也会有的!

      我还要攒出小山包一样大的谷堆给缘一和他的小媳妇儿、孩子打滚儿!别说蜂蜜了,还有精工细作的饴糖,吃一块儿扔一块儿!

      ……
      不行,不行。糖得捡回来,别说现在糖有多难提纯,就算糖获取容易,也不能浪费粮食……
      对不起缘一,我太抠了……

      深呼吸给自己打气之后,我飘过去在缘一耳畔交代了一下。“我去山里给你找点好吃的,缘一乖,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

      “我去去就回。”

      说罢,我奔赴继国家旁边的小山——靠山吃山,就决定是你了小山包桑,请赐予我芋头蜂蜜鲜鱼小兔子吧!!!!

      山中作业十分顺利,我不仅刨出了一堆山芋,找到了几个比我脑袋都大的蜂巢,还从清澈的溪水中捞出了几尾巴掌大的小银鱼。

      取蜜时蜜蜂们都呆滞了,连翅膀震动的嗡嗡声都透着一股子迷茫——它们大概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蜂巢会凭空破个口子,而晶莹的蜂蜜竟然顺着口子流下来就消失不见了。
      更令蜂费解的是,这口子最后还被补上了……

      还有哪些可怜的小银鱼,被我捞起来时眼睛里透露出万分不解的情绪——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飘起来了?

      芋头一半火烤一半蜜蒸,银鱼剔骨去刺,用山姜山葱腌渍去腥后,先用油煎,继而小火慢炖,炖成一锅咕嘟咕嘟散发出浓郁香气的奶白色浓汤。

      炖锅油料什么的,都是从我那宽大的神官服中掏出来的。流浪其实也是门技术活儿,家伙事儿都藏在身上才能随时随地说走就走。

      本来我还在遗憾没有捉到兔子来一道风味兔腿,结果正当我熬汤的过程中,眼睛一瞥就看到脚边有个兔子洞,定睛一看,一团雪白的绒球正在洞里一拱一拱的。

      ……怎么说呢,虽然很想给缘一多搜么点肉类养身体,但是我这个人吧,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很矫情。要是今天我抓到了只成年野兔,我肯定会很开心的生火热锅多放葱,但面对未成年的小崽子,它这拱一拱身子我都觉得它是拱在我心上让我三魂去七魄只觉得无比可怜又可爱,让我下手我实在是做不到啊……

      哎,缘一,你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就不要为难未成年兔兔了,咱们今晚就吃鱼汤好了,或者我再趁着月色去厨房给你摸两个鸡蛋出来,一个水煮一个油煎,抚慰你没吃到兔腿的小肚子。

      这么自我安慰一番,我决定放过可怜的小兔子,继续熬我的汤。只是它那么小一团,那么白绒绒一团,还一拱一拱的,简直是在我的神经上跳舞,引着我时不时瞥过去看看,每次一看都被可爱的想要闭眼捂胸吐血。

      可当我把芋头用枯荷叶包好,鱼汤也存进瓦罐里后,这小兔子还没挪地方,只一直拱来拱去的,让我眉头不禁皱起来。

      我驱散身上杂七杂八的气味后,飘过去仔细观察,果不其然,发现这只小兔子的两只后腿似乎是动不了的。凭借我既往的医人经验,我简单看过它的骨骼肌肉发现没什么后天损伤,应该是生来如此。

      它看起来虽然小小一团,但牙齿已经长全,想来是刚刚断奶。这个兔子洞,可能是它母亲和兄弟姐妹曾经的家,只是,断奶后大家都有健全的身体可以奔向四方,只有它,困于囹圄。

      它每一次拱动身体,是不是在努力追寻它们的身影呢?

      想到这一点,我恨不得一掌糊在刚刚觉得它的拱动非常可爱的自己天灵盖上。

      我将小家伙抱出兔子洞,小白团子奋力挣扎,我轻轻搔掻它的脑袋作为安抚,慢慢的,它的耳朵由紧张竖直逐渐放松下来垂到身体两侧。我抱着它四下翻找,找到幼兔适合吃的苜蓿草。小家伙可能是饿坏了,一将草叶递到嘴边便吭哧吭哧吃了起来,到最后我不得不将苜蓿从它嘴下夺下来。

      “吃太多会肚子疼哦,咱们一会儿再吃。”
      “别急,别急。你再也不会挨饿啦。”

      小家伙被兔口夺食,傻傻的转了转脑袋寻找自己的食物,发现我将草藏起来后也不恼,非但没有兔子急了还咬人,更是乖巧可爱的用小脑袋蹭蹭我的手。听到我的话后它似懂非懂,最终安静的伏在我的手上。

      好乖呀。

      我揉揉它的小脑袋,将它轻轻放在我胸口衣襟下的暗袋里。这样它便算是与我一体,旁人便也看不到它,不至于出现“大白天竟然有兔子在天上飘!”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诡异传言。小家伙也不挣扎,用两只前爪扒住我的衣襟,一甩小耳朵扑棱棱甩动,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带着一丝好奇探向这个世界。

      紧赶慢赶,回到继国家也已是黄昏。

      我隐去身形,左手提溜着蜂蜜烤芋头右手提溜着瓦罐煨鱼汤,怀里藏着只小兔子,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趁着月色摸进继国缘一房间的时候,我莫名的感觉非常熟悉,仿佛我过去经常干这种事儿。

      妈啊我以前不会天天晚上钻人家闺房调戏小姑娘吧?

      噫额,听上去相当人渣,想想都头皮发麻。

      ……不对,我不是饿死的吗?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还有体力,有心情调戏小姑娘!?

      太,太羞耻了,想想这种可能我都羞愧的打冷战。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下,有着毛绒绒卷发的男孩端正的坐在那里,乍一看上去我还以为自我早上出门,他一直没有挪动身体,在等我回来。

      其实第一次见面应该挑个好时间,要么是随着第一缕晨光逐渐显露身形,要么是在日光温和的午后轻轻踱步而来,再不成也该在他哒哒走过木质回廊时出现在院子里那株樱花树下。

      但当保姆嘛,也就不要求那么多了。现在的我也不再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只留下勉强过得去的厨艺和不知是好是坏的跳脱性子。未来的日子,如果能够陪伴他,让他的生活舒适一点,不那么寂寞,我就知足了。

      月光漫过窗棂,在榻榻米上打下清冷的投影。终于压下满腔羞愧的我跪坐在继国缘一的面前,调整今天一天所储存的灵力显现身体。

      那孩子并没有诧异受惊,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现在能够确定他是可以看见我的。

      “你好呀,缘一。”

      那孩子眨眨眼睛,浓密的长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张阖间透露出一股温柔的生命力。

      我将蜜汁烤芋头和鱼汤摆放好,接着将棉花团一般的小兔子从怀里捧出来送到他眼前。

      “我是抚子,是日之神天照大神派来照顾好孩子缘一的人。”
      “它嘛,还没有名字。”

      我用指肚摸摸小兔子的脑袋,抬头看向缘一的眼瞳询问道。

      “它是不能走路的可怜小兔子,缘一,你愿意照顾它吗?”

      男孩看看我,又看看懵懵懂懂睁着眼睛的兔子,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我特别开心地笑了。

      怎样才算是照顾好一个孩子呢?

      美味的食物,柔软舒适的衣物,不被伤害的安全感……这就足够了吗?

      不够的吧。

      人,是异常坚韧又异常脆弱的。这种特质可以让他们在种种艰难困苦的环境下保持笑容,但又能够在丰衣足食的情况下郁郁而终。

      那么,想要让一个人感到幸福,就必须兼顾他的身体和心灵。身体的需求是比较容易被满足的,但心灵的安稳幸福则要难得多。但善良的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在被需要或被依赖的时候能迸发出无穷的动力;而在成功呵护了某个存在时,将从心底感到幸福。

      我笑眯眯的看着缘一将小兔子捧到手心,在对方对他那一头毛绒绒头发显现出无穷兴趣后干脆将它放到自己头顶,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黑绒绒的大毛球顶着个白绒绒小毛球。

      大毛球顶着小毛球,动作规矩却速度飞快的吃光了所有的芋头和鱼汤。缘一还无师自通,准确无误的分辨出我小竹篓里的草不是给他拌小菜吃的而是小兔子的主食,还偷偷抓了一把塞进了头顶。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在眨眼间盘子瓦罐就空了。只余大毛球顶着小毛球,两双眼睛乖巧的看着我。

      小毛球嘴里还在飞快咀嚼苜蓿草。

      大毛球吃的太快开始疯狂打嗝。

      我:……得,都积食了。

      拜托檀纸式神收拾盘盘罐罐,我一脸无奈地将让缘一和小兔子躺在我腿上,一手揉一个毛团的肚子(揉小毛球的是食指指肚)。

      我在揉的同时,向缘一解释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灵体,每天只有两个时辰能够凝聚实体陪伴他。但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我,我都会守候在他身边。

      他伏在我腿上,小小的身子因为打嗝儿不时抖动一下,但一双眼睛安静的看着我,似乎在说:“我知道了。”

      我皱皱眉,一边笑一边轻轻弹了弹他的头,“你也太乖了吧,才第一次见面的阿飘(?)的话怎么就能轻易相信呢?万一我是专门骗小孩吃的大妖怪,就准备骗取你的信任之后嗷呜一口吃掉你怎么办?”

      让我有点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被我吓到,仍旧乖乖窝在我腿上让我揉肚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平静的看向我,在我俩的凝视中间或张开嘴——

      “嗝儿。”

      我:……很好,看来发声系统的确没什么问题,这孩子开口说话指日以待。

      算了算了,孩子没有防备心也是好事。这说明他过去虽然不太受重视,但好歹没受到伤害,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外界不作防备,充满善意。

      这说明他是拥有安全感的孩子,他能够勇敢坦然的接受别人的善意。这在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战国时代,是非常可贵的。

      “缘一以后还是要谨慎一些。”我一边揉着他的肚子一边碎碎念,“不过也不用太紧张,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可以遵从本心的和人接触。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抚子我虽说大部分时间是个阿飘,但会一直守护你的。”

      缘一已经不打嗝了,他听我说完后点点头,将小白团子抱进怀里继续窝在我腿上,似乎不想从这上面上下来。

      他低头逗弄小兔子的样子,哪有呆傻,分明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孩子。

      我从衣襟里掏出一把苇草编制的凉扇,一手摇扇驱赶夜间恼人的小虫,一手轻轻拍在这孩子的后背上,哼着我也记不清从哪里学来的小调,哄这孩子入睡。

      哼到忘词的地方,我就自己胡编乱造补上,于是本该温馨的小调到了我嘴里倒变成了哄人开心的俚语。

      “白花落了红花开。”
      “红花落了结瓜来。”
      “什么瓜,什么瓜,青蛙围着它呱呱叫。”
      “扑通一声掉下来。”

      小孩儿反射弧好像格外长,我都厚着脸皮把忘词的部分糊弄过去了,因为瞎编歌词脸上涌起的热度都要消散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埋身在我怀里,小身子一抖一抖,头上的几撮乱发也跟着一颤一颤。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孩子虽说总是面容平静,但他头顶上的呆毛恐怕是他另一个情绪表达部件儿,或摇或抖都是在反应他的心情。正如此时,他面上虽然不显,可是那一头呆毛都要抖出花来了,可见这小孩儿有多开心。

      这孩子绝对不是传言中的木讷痴傻。他甚至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感觉不坏,但莫名让人有点牙酸。
      我后来才知道,这种令人牙酸的感觉,叫做蔫儿坏。

      但现在的我,面对着这弱小、可怜又无助,懵懂、可爱还很乖的孩子,怎么可想联想到那一层?
      我一贯不怎么聪明,面对这么乖巧可爱的团子的时候更是连理智都不复存在了——他一开心我心都化了,满脑子都是:笑我就笑我吧,孩子开心最重要。

      我清了清嗓子,压下脸上的燥意,理了理缘一那一头乱发,摇着凉扇哼着歌,陪着这孩子缓缓进入梦境。

      “睡吧,睡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战国时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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