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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平安时代·三 ...

  •   产屋敷无惨向我求婚了。

      我那父亲愉悦的对着我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觉有一堆问号手拉着手在我头顶跳舞。

      左大臣,也就是产屋敷无惨的父亲,时任产屋敷一族的家主,也笑眯眯的看着我,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儿子要求娶我这么个不仅毫无助力还满身麻烦的妻子。

      虽然我习惯用各种最坏的设想去揣度我那父亲和青梅竹马。但对于京都的很多人,我必须要回报以善意和感恩。比如曾偷偷收留御园家遗孤的某些故交,冒着风险前来送我的友人,纵容我滞留京都一天一夜等人的甲士们,以及我面前的产屋敷家主。

      他在我离开京都时,曾悄悄往我的牛车里塞进沉甸甸一匣子金珠。我在路上发起了高烧,之后在神宫中缠绵病榻数个月,神官长数次致信京都希望能来个医术高明点的医者为我救命都被含糊了过去,最后还是他派了本族的医生过来。

      虽然那位医生风尘仆仆赶过来时,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仅身体几近痊愈,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深思,这么多年被忽悠瘸的智商都回来的七七八八勉强算个正常人类了,

      这么想,我那青梅竹马不管是从长相还是性格都真不像他温和的父亲,倒真的是和我那爹一模一样。

      御园台家这两代的女孩子是被诅咒了吗?

      怎么遇到的都是这种一言难尽的对象?

      产屋敷家主笑着和我那父亲客套了几句,便转向我,笑着代他儿子向我道歉,说无惨很重视这桩婚事,但他最近身体不适,被强烈的阳光照射皮肤就会皲裂,傍晚他会正式带着缔婚文书与礼品前来与我那爹和我赔礼。

      您不向我提他还好,一提他,我就感觉心累和胃疼。

      见我兴致缺缺,产屋敷家主有些惊讶,他可能觉得我的变化有些大,但终究什么都没问。

      他不会还认为,他的儿子对我是有感情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叔叔您可能略微有些天真了。

      我对产屋敷无惨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更有甚者,他会因为迎娶一名本应守贞的神官而遭受很多麻烦。

      他会这么选择做,说明了两件事情:第一,他自信自己可以轻易处理掉上述麻烦,继续保持他那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第二……

      我身上,还有某些虽然在现实中毫无用处,但能够让他在精神上感到愉悦的特质。

      换位思考一下,这就好理解了——产屋敷无惨与其说是要娶我,不如说是要迎回一座标志着他绝对胜利的奖品。

      他曾经必须通过算计与谎言周旋在家族众人之间,曾经需要通过得到我的支持,巩固岌岌可危的少主地位。

      他每一次不得不对我微笑的时候,心里估计都在想着怎么剜掉我的膝盖骨让我跪在地上,以重建他那不得不暂时舍弃的宝贵尊严。

      而现在,他在这场自以为和命运的战役中取得了绝对的胜利——他恢复了健康,牢牢拿捏住了家族,甚至已经穿上皂服成为殿上公卿。

      如今我们的地位彻底反转,我仿佛就是他那些阴暗压抑的既往岁月在这人世间的缩影,将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就如同能将那些过去彻底抹去,就如同能掌控命运一般。

      我就是他那傲慢人生上最鲜亮的一片点缀。

      如果我的设想没错的话,嫁给他,我也就没几天好活了。

      跟这个比起来,更重要的是,只要嫁给他,死前,我不可能再回到伊势。

      产屋敷无惨来到我临时居住的庭院时,将成堆的礼品堆满了原本空荡荡的院落。

      我怀疑他在提前给我上坟。

      “怎么了,抚子。”

      他瞥了我一眼,颇为愉悦的说。

      “你不是最喜欢这么做了吗?”

      是啊是啊,我当初最喜欢隔三差五用礼物将你的院子填满,导致京都的大家都嘲笑我才是这段关系中更加主动,要迎娶人的那一个。

      没考虑到你脆弱的少男心,让你记恨这么多年,现在才能出气,抱歉哦。

      我是孤身一人来到京都的,因而宫中抽调了几位女官侍女来协调我的日常起居。

      其中就有那个脸圆圆的,曾经为我放过风的女孩。

      对产屋敷无惨的到来她明显很激动,甚至在收拾礼物的过程中忍不住对坐在廊下的我笑道。

      “这蜡烛据说是鲛人的油脂做成的!光辉明亮如太阳。听说最近入夜会有恶鬼吃人,只要点亮这种蜡烛就能避开魑魅魍魉呢!”

      产屋敷无惨听了这话,很是耐人寻味的轻哼着笑了一下。

      “食人的恶鬼呀……”

      “抚子,对此作何感想?”

      我作何感想?

      虽然这么说有违职业道德,但我不太信鬼神之说——如果真的有鬼神天道存在,那么正义应当得到颂扬,罪恶必将受到惩处。但事实并非如此,那就证明将希望寄托物外并不现实。

      人,只能自救。

      但我现在是个神官,还是个希望对方看在我十分虔诚的份上,别祸害我了的神官,因此我不能直接说,我认为并不是恶鬼,而是恶人作案。

      “我并未直面这个”恶鬼“,为了不要妄语,不好直接判断什么。”

      “但不论“恶鬼”是真的存在,还是有人假借“恶鬼”的名义犯下罪行。肆意屠戮生命,甚至吸食血肉,他如此轻视他人的生命,践踏他人的尊严……”

      “他罪无可恕,他死不足惜。”

      产屋敷无惨的笑容褪了下去,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猩红的眼瞳在月光和烛火下竟然隐约闪现出蛇一样的竖瞳。

      噫,怎么是这种被触犯尊严的样子,好像我说的“恶鬼”是他一样。

      “抚子,你太迂腐了。”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俯视我。

      “鬼拥有无限的寿命,强大的力量,鬼和人的差距有如天堑,人在鬼的眼中不过是饵食。”

      “你会去责备宰杀鸡豚来食用的人类吗?不……“

      他忽然恶劣的笑了。

      “人在鬼的眼中可能连鸡豚都算不上,这些牲畜疯狂起来还可能让人类受伤,但人,就像粟米一样,除了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能将鬼怎么样呢?”

      “你会责备,吃粟米饱腹的人吗?”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狂热和骄傲。我抬起头看他,他背对着月光站在廊下,身后的红槭在夜风中狂乱的摆动着遒劲的枝干。他的血肉下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就要挣脱者撕裂他的皮肤,从他后背蜕身而出,然后——

      如同恶鬼一般,将我咀嚼吞噬干净。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我。

      可怕的是,虽然这里按道理说是最为安全的内宫,虽然他手中并没有武器,虽然但凡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但我直觉,只要他想,他会毫不犹豫的像捏死一只小虫一样捏死我。

      我现在还不能死!

      冷静,冷静,冷静。

      想想究竟是哪里刺激了他。

      别慌。

      我的脑子拼命转动,无暇顾及表情管理,只能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他很激动,他想要通过杀了我来证明些什么,他在愤怒,可他在愤怒些什么?我触犯了他的尊严吗?是哪里触犯的,他从哪里开始愤怒的……

      【你会责备,吃粟米饱腹的人吗?】

      【他罪无可恕,他死不足惜。】

      他是因为我对“恶鬼”的评判而愤怒的。

      他认为我不应当,或者说,没有资格对“鬼”作出这样的评价。我就是那粟米,而他……

      ……他将自己放到了“鬼”的位置上,

      这个设想让我震惊,但我的脑子还在发怔的时候,我的嘴已经开始说话了。

      “确实,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或者说,我,对”恶鬼“而言,无力到如同引颈就戮的粟米。”

      我的识时务取悦了他,他的杀气少了一些。

      “那,抚子,告诉我。”

      “粟米会怨恨人类吗?”

      【你会怨恨我吗?】

      你和我那父亲的恶趣味真的如出一辙。不仅要进行□□上的折磨,还要进行精神上的凌虐。

      恶鬼吃人,除了痛苦绝望的哀嚎之外还想听到什么?如果在你眼里我是粟米的话,那你将我嚼碎的时候又希望我做些什么?哀求,讨饶,碾碎了自己的尊严给加害者取乐,满足你那不知源于何处的、诡异的欲望吗?

      ……

      “粟米的想法,对人类来说,不值一提。”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气音。

      “你在混淆我的问题,这不是正确的答案。”

      “别让我问第二遍,回答我——”

      “粟米会怨恨人类吗?”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太过浓郁阴冷,院子里原本兴冲冲整理礼物的人们都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而他的耐心似乎已经不多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是粟米,我怎么知道呢?”

      产屋敷无惨皱眉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结束后,他一字一顿的对着我说到。

      “那,当抚子成为粟米的那一刻,可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想法啊。”

      看来他今天是不会杀死我了。

      紧绷的弦松开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有精力开启我脑子里的碎碎念舒缓过于紧绷的神经。

      恶鬼与鸡豚,人类与粟米?

      我这位青梅竹马怕不是在漫长的疾病煎熬中,对生的欲望太过强烈,以至于忽视丢弃了很多生而为人最宝贵和优越的东西。

      这世间的法则并非只有弱肉强食一种,如果真的那样那人与动物就没有分别了。而且单打独斗的话,大部分人是无法对抗老虎一类的猛兽的,可那并不能证明老虎就比人类高贵。

      人类的优越点,难道不在于深邃的智慧、细腻的情感以及对欲望的克制吗?

      我那个青梅竹马,估计对于这些精神上的追求,很难理解吧。

      怪不得以前写给我的信笺,那些文字一个比一个华丽,读起来给人的感觉却那么奇怪。我这几年本来认为,这是因为演技再怎么好,文字还是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的。经此一役我算是明白了,估计产屋敷无惨这个人根本不能理解这些情感,行为还可以通过高超的演技进行模仿,但写信这种需要丰沛感情作为推动力的工作……

      他可能永远也写不出感动人心的文字。

      如果我能顺利地活下去,我大概会好好调查一番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又想要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

      但我的时间不多了。

      在我提溜着断掉的脑袋去三途川见外祖和母亲前,我必须向伊势传递信号,告诉我的弟弟妹妹们——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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