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剑灵》酒酿桂花鸭

99、99

　　活人的气息逐渐消散，外部威胁已经被解决。

　　虽然可能说服力不强，柯珹咽了咽口水，还是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主动站了出来。

　　“前辈，我们当真不知道您也在这里，也不是故意将您的行踪暴露给那些魔修的……哈哈哈，这可真是特殊的缘分啊。”柯珹把自己从石缝里拔出来，举着双手示意自己绝对没有恶意。

　　司一诺没有点灯，柯珹也没有贸然照明。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在黑暗中却意外踢到了地面突出的石块，身体陡然失去平衡。眼见要摔倒，柯珹本能地挥舞双手，结果一巴掌砸碎一旁本就岌岌可危的半扇石壁，不仅没有稳住身形，还被掉落的碎石砸了一头。
　　最后硬生生单膝砸地。

　　柯珹和乌雄刚刚逃跑时，本就制造了不少碎石。刚刚的意外更是让这段本就尖锐物含量极高的地面雪上加霜。
　　尖锐的起伏布满地面，暗处的司一诺看到柯城高举双手单膝跪地的姿势眼角一抽。

　　这一砸，柯珹表情明显扭曲了一瞬。但他还是很快调整好表情，飞快解释声音的来源：“只是摔了一跤，不要紧，不要紧，我们绝对没有恶叽！”
　　最后一个字声音突然被挤瘪。

　　司一诺看着想站起身，又被头顶的石锥猛击后脑勺的柯珹抽了抽嘴角。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艰难地补充完后半句话，柯珹扶着头顶的石锥，缓缓站起身。

　　他看不清周围，更无法确认司一诺的方向。

　　黑暗让人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获取一点稀薄的安全感。但柯珹在站稳之后立刻松开了手，将两只手重新举起，以示意自己手中没有武器。

　　残余的血煞之气在狭窄的地道内难以稀释，柯珹手腕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其中，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但他没有急着取出治疗的伤药，也没有用法器或灵气保护自己，只是最大程度展现自己的无害：“我可以发誓，天道誓、心魔誓都行。”

　　司一诺倒是相信两人不是故意的，但这么好的敲竹竿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你们来魔界干什么？”司一诺剑锋一横，让青云剑的寒气扑在柯珹脸上。

　　柯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能交流就说明有回旋余地。
　　他们两人此行的目的并非什么秘密，柯珹很干脆利落地就说了：“前段时间宁明城解决了一装少女失踪案，道友应该有所耳闻。”

　　司一诺剑锋一动不动，心道我何止是耳闻。当时我就在现场。

　　“但少有人知的是，宁明城里相关的少女失踪案，其实有两起。宣布破获的那起实则是个障眼法，各宗门暗地里还在追踪另一起。”柯珹神情严肃，语调低沉，“失踪者都是强大的女修，而幕后黑手，正是魔族。”

　　司一诺在黑暗中面无表情，语气却很配合地一起压低：“那你们查到了什么？”

　　柯珹没有犹豫，直接竹筒倒豆子一样一顿噼里啪啦：“那些女修全部被送往了残枫城，而残枫城城主练的功法阴邪，常常有女修被采补至死的消息传出。我们怀疑是残枫城城主要冲击渡劫期，所以才大量抓捕修真界的女修。”
　　感知到脖颈边的剑锋没有移开，柯珹很上道地补充道：“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发誓我所言非虚。”

　　司一诺不觉得柯珹是在说谎，但柯珹倒戈的速度有点太快了，快到让司一诺觉得修真界的未来有点黯淡无光。

　　但是他也不好因为柯珹警惕心太低把他打一顿，只能心情复杂地把剑收回来。

　　灵气汇聚出的光团出现，照亮破破烂烂的隧道。

　　柯珹看到自己面前神情古怪的司一诺，没读懂他的表情。
　　但看情况，双方已经勉强站到了同一阵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变成剑下亡魂。确定这一点后，柯珹很放心地把后背暴露给了司一诺，转头去招呼自己师弟。

　　柯珹这么信任司一诺？当然不可能。但他比司一诺更懂魔修。
　　他不知道司一诺是正是邪，甚至没办法判断站在他面前的是真的司一诺还是魔修假扮的，但他知道他面前的修士实力在他和师弟之上。

　　他与乌雄已经是强弩之末，与其被强制搜魂，不如乖乖配合，好歹能留一条性命。

　　只要留住了性命，哪怕对面的不是好人，他也能找机会把这些信息传递给真正的接头人。

　　柯珹自己随意磕了两颗丹药，一边使用法器照明，一边查看乌雄的状态。
　　难怪刚刚对峙的时候师弟那么安静，原来是不知何时乌雄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皱着眉头扒拉了一下乌雄。

　　岩壁缝隙里昏迷不醒的大汉顺着力道无力地瘫软在地。微弱的光线下，那极具标志性的光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隧道中的第三个光源。

　　柯珹探头看了一下乌雄的后背。铺满整个背部的伤口有明显被血煞之气腐蚀的痕迹。原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现在更是惨不忍睹。

　　伸出手用灵气探查一番后，柯珹又从储物袋中翻出一些丹药和药膏，简单给乌雄处理了一下。丹药等阶不错，乌雄伤口的恶化很快被控制住。再用灵气疏导一番，确定乌雄的伤口已经能自愈后，柯珹将乌雄打包好，挂在了自己背上。
　　柯珹是法修，体型和乌雄有倍数级别的差距，乍一看上去，像是蜗牛背着巨大的壳。

　　司一诺则是趁此时间回头翻了一下那群魔修的储物袋，发现了不少魔族的法器。等柯珹将两人重新收拾好后，才跟着柯珹熟练地在这地下的迷宫里左转右绕。

　　柯珹不愧是常在荒血原流浪的十绝宗弟子，在地底这些四通八达的通道里穿梭，就像是回家了一样自然。
　　两人弯弯绕绕走了几日，很顺利地看到了另一个出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此处距离死谷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洞口外面只有一阵阵猛烈的狂风。
　　放在修真界也许不算是适合出门的天气，但在魔界，这种程度的狂风只是司空见惯。

　　出口洞穴在密林之中，被藤蔓和枯枝覆盖。
　　洞口外是各种错落的植物。枝叶抖动的剧烈哗啦声中，偶尔能听到树枝被折断后撞到树干或是山壁上的哐啷声，或是魔修路过时身上衣物被枫鼓动的隆隆乍响。

　　既然有碰到魔修的可能，就需要完善一下伪装。

　　司一诺收回神识，给自己套了一层隔绝探查的黑袍。再根据之前在玉露城屡屡被发现得到的教训，又重新修改了一下星象真诀的掩饰。

　　准备就绪，可以入城。他不知道残枫城内灵修的接口人是谁，所以看向了柯珹。

　　柯珹此时却低下了头，表情愧疚：“主城的据点只能由已经去过的人带进去。”

　　于是司一诺又将视线投向他身后的庞大身躯。
　　他理解柯珹和乌雄间深厚的同门情谊 ，但乌雄可不能被背进城。

　　魔族这地界，同伴之间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得上道德高尚，背着昏迷的同伴进城那是绝无可能。

　　柯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把乌雄放在地上，检查了一下伤口。
　　这几日的修养后，身为体修的乌雄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请稍等一下。”柯珹冲司一诺礼貌颔首，转头，就把乌雄拖到了一旁。
　　只见他一手抓住乌雄衣领，一手拎住他的腰带，猛地把整个人从地上拔起来，然后像大风车一样疯狂旋转！

　　一时间，山洞外狂风大作，山洞内也是舞得虎虎生风。

　　体修的身体的确抗造，这样一番动作下来，乌雄当真被唤醒。不仅伤口没有崩裂，连短暂的眩晕都没有。

　　两人蹲在一起嘀嘀咕咕进行了一番短暂的交流，很快，乌雄和柯珹也都穿上了掩饰用的斗篷，还从储物袋中重新摸出了两个掩饰气息用的法器。

　　确认无误后，三人一同离开了洞穴，在狂风中奔袭。

　　魔界的植被大多没有修真界中那般柔嫩无害，之前司一诺溜追杀者时就看到过不少。大多长得很有几分放飞自我式的奇形怪状。
　　除了形态上的差异，魔族的植物在色彩上也十分有创造性。各种亮紫、荧光绿或是反光蓝的配色都只能算常规配色，让人很难快速判断那些植物蕴藏的究竟是可食用毒素，还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但残枫城附近的植物又有不同。
　　熟悉的炫彩植株中，夹杂着大量一丛丛、一簇簇聚集在一起的墨绿色或是暗黑色的灌木。点缀在暗沉叶片枝头的艳丽朱果，像是腐烂残渣上点缀的一颗新鲜樱桃，散发着甜腻到糜烂的气息。

　　柯珹和乌雄常常带着司一诺绕远路，避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灌木。

　　司一诺视力好，路过时还能看到那些宽大暗色叶片下，一层一层细而长的尖利弯刺，仿若将绽未绽的重瓣菊。
　　东南西北随意摇摆的大风偶尔将路人的衣角吹到刺丛附近，那些尖刺就会像被束缚在河底的冤魂，在嗅到替死鬼的气息后，蠢蠢欲动地鼓动起来。

　　不……不是像。司一诺察觉到一点令人不悦的气息，在木枝被吹到身边时，直接抬手——
　　掌心聚集起的剑气将坚硬的枝条切成粉末，在枝条断口处传出的细弱的尖啸声中，点点乳白色的火焰将灰色的残渣彻底湮灭。

　　怨气。

　　在火焰顺着魔界空气中丝丝缕缕的黑雾蔓延开前，司一诺握拳，将琉光玉焰收回体内。看向柯珹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怀疑。

　　察觉到司一诺掉队，本来想回头找人，却目睹了司一诺毁尸灭迹全程的柯珹，顶着司一诺满怀敌意的视线，整个人都要麻了。
　　他还不想和黑色枝干一起，被烧得灰都不剩。

　　再次熟练地后退两步举起双手，柯珹睁大眼睛，让司一诺能看清他真诚的眼神：“司前辈，您身边这种植物叫鬼面棘，是魔界城外一种很常见的植物，植物能生长的地方，如果刚好还适合杀人夺宝，有鬼面棘繁衍的概率就很大。”

　　鬼面棘？人烟稀少的死谷边的确不适合鬼面棘生长，没见到也正常。但司一诺挑了挑眉，更加怀疑了：“鬼面棘一般长在尸体上，可能有煞气，但不会有怨气。而且鬼面棘的刺少有这么绵密的。”

　　柯珹苦笑一声：“前辈是从修真界的典籍上知道鬼面棘的吧。荒血原常常会发生一些奇怪的变化，这些变化大多不用立刻上报。只是等一段时间后，有人返回修真界时，再把这些信息一起带回去。”
　　“上一次换人是在二十年前，那时的鬼面棘还是正常的。我和师弟也是在来这里之后，才知道鬼面棘发生了变异。”

　　魔界常常会有新物种诞生。恶劣的环境让所有生物都在不停地尝试新的生存下去的方法，所以哪怕是在荒血原长大的魔族，也常常会被此间频繁变化的各种妖兽、妖植坑得一脸血。

　　这些变化就像是鱼丸中细小的鱼刺，不影响食用，只是会让人如鲠在喉。跨界传输没办法将这些变化全部实时传输回去，所以只能由驻守人员判断，判断哪些变化可能会造成巨大的隐患，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挑重点告知修真界。
　　“鬼面棘的变化有点大，但也达不到需要上报的程度。这些变动残枫城中的据点里面都有玉简记录。”

　　司一诺沉吟半晌，勉强相信了柯珹的说辞。
　　背在身后的手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仙剑，此时终于被重新缩小收入袖中。

　　勉强再次达成共识，柯珹松一口气，一边继续带路前进，一边向司一诺简单介绍道：“变异后的鬼面棘，除了怨气之外，最特殊的是会主动狩猎。”
　　“变异鬼面棘抓住猎物后，会分泌一种特殊毒素，使猎物失去行动能力的同时感受到剧烈疼痛。直到猎物经脉被鬼面棘根系填满，丹田中被种下新的鬼面棘种子，猎物才会死亡，同时鬼面棘也实现了繁衍。最开始的变异鬼面棘应该也是这么来的。”
　　估计是哪个心狠手辣的魔修创造的新的审讯方法，所以驻守在此地的修士才并未在意。

　　毕竟这变异鬼面棘听上去可怕，但能在荒血原生存的魔修或者修真者，哪怕被抓住，也不会毫无反击之力，只是脱身有点麻烦而已。如果不想浪费时间，看到了避着走就行了。

　　魔修的地盘上，死人太常见了。以尸体为食，或是主动捕猎的妖兽、妖植也不是只有变异鬼面棘一种，就算多了点怨气，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么点怨气，的确成不了大事。但司一诺还是皱着眉：“荒血原除了腥风，还有血雨。据我所知，血雨正是怨气凝结而成。”

　　“是的，但这么点怨气，与形成血雨需要的量不过是九牛一毛。血雨当真蔓延过来的时候，也不多这一星半点。”

　　荒血原气候多变，两人交谈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狂风就逐渐平息。静止的空气中，一丛丛鬼面棘像是会呼吸的海胆一样规律地舒展着。

　　几人很轻松地避过了这些枝条，绕过一座山峰后，就看到了山峦间一条深深的裂谷。
　　裂谷底部填满了金色的血枫树，叶片的间隙中，还能看见其下白色的石制建筑和密密麻麻移动的小人。

　　“血枫是残枫城独有的魔植。生命力十分顽强，具有一定隔绝气息的能力，结的果子也是不错的疗伤药。所以很多弱小的魔修会在此处修整。”简单解释一下后，柯珹率先顺着崖壁跳下。司一诺和乌雄紧随其后。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刚被天道坑了一把的司一诺立刻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昏暗的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淀，最后凝聚出厚厚一层浓墨色的乌云。白色的电光在浓云间时隐时现，一副暴雨将至的样子。

　　柯珹抬头看了一眼，招呼一声后再次加速：“雷雨天出来打劫偷盗的魔修特别多，我们得趁雨落下前进城！”

　　几人再次加快脚步，很快便沉入了层层叠叠的金枫叶下。

　　血枫的叶子是夺目的金色，从高处看十分耀眼，如果放在电影中，生存其中的必然是精灵、天使一类充满光明和美好的生灵。
　　但下到血枫底部，童话故事就能秒变克苏鲁片场。

　　这种植物的确很有魔族的特色。白色的树干表皮十分光滑，光滑到呈现出人皮的触感，甚至能看到树皮下靛青色的管状经络。
　　幼生的血枫更加诡异，整棵树仿佛是包裹着一团黑雾的透明凝胶。表面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常常还有仿佛血管一样的经脉鼓起，往树冠输送着暗红色的不明液体。

　　刚刚柯珹介绍，血枫能隔绝气息。这点倒是没说谎。
　　唯一的问题是，血枫隔绝气息的方式，是将些生命活动的痕迹缓缓吞噬。

　　司一诺等人落地的地方，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混乱的魔气昭示着战斗的余韵，但魔修的气息已经缓缓被血枫的表皮吸附，渗透。
　　血枫的表皮并不算坚硬，很容易就被打斗的魔修误伤，此时还有好几道粗糙的裂纹，正往外汩汩冒着暗红色的枝液。

　　几人淡定地穿过满地的残肢断臂。
　　魔修血液的腥臭味混杂着血枫树汁的腥甜香气，一种在粪坑砸碎香水瓶的诡异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只想立刻失去嗅觉——如果不是残枫谷下有个巨大的禁止瞬移的法阵，没人会选择在这种环境中步行进城。

　　柯珹和乌雄捏着鼻子闷头赶路，只想快速离开这里。但突然，两人察觉到身后的司一诺停下了脚步。

　　两人回头，惊悚地看着黑发金眸的前辈皱着眉不停嗅闻着周围的气息，只觉得肃然起敬。而很快，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位情绪平淡的前辈，显露出了明显杀意。

　　血枫表皮吸收的气息，会溶解在它的汁液之中慢慢消化。而在那混乱而微弱的气息中，司一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司一诺体内的灵气微不可查地躁动一点。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眼神暗沉一瞬。

　　程鸿途。那家伙怎么会经过这里？

　　而且，没有道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