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思言若

11、孩子

　　“老大，你确定这是无间域的符咒？”白无常手中拿着一道黄底红字的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符咒的样式很多，不挑修为，鬼怪精灵，修道中人，太多的人都或多或少的会一些画符之术，白无常不精通此道，实在是无法从这一张符纸就看出画符的是何人。

　　萧澈整个身子窝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如何饲养大型犬》的书，声音从遮住了的半张脸底下传来：“不确定，我猜的。”

　　黑无常从白无常的手中接过符纸，凑到鼻尖闻了闻，方才开口道：“这上面确实有大鬼的气息。”他早些日子便已经来人界探查过大鬼的虚实，并最终确认了大鬼就藏匿于现如今众人所在的静安市，对于大鬼的气息十分敏感，再加上异于常人的嗅觉，他十分确信这张符纸就是出自无间域出逃的大鬼之手。

　　“如果真是大鬼的话，大鬼穷凶极恶，那小孩第一次就回不来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闹出那么大动静呢！”白无常拿过桌子上的牛肉干，撕开包装一整个塞进嘴里，此时李锦带着小棕毛出去外面遛弯，他也就毫无顾忌地露出尖锐的獠牙咀嚼着，黑无常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便囫囵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讪讪地收起尖牙，重新撕了新的一袋，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撕成小条，一点一点地喂进嘴里。

　　“兴许是发现了那小孩更大的用处，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呢！”萧澈将挡住眼睛的书拿开，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语气慢悠悠，“这不就钓上你了嘛。”

　　白无常无语，不想理这胡言乱语的人，继续自顾自地和手里的牛肉干作斗争。

　　“我出去一趟。”萧澈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拿起柜子上那件不属于他的薄外套便往门外走。没等坐着的其他两人问他去干什么呢，他人就已经影子都没了。

　　夏日的晌午格外闷热，哪怕有风吹过的时候，都带不走一丝一毫这样的热气。

　　李锦以为他们得到了今早上的线索，肯定要商量一下这件事情，但有关无间域和地府的事情，多半会涉及一些内部的机密，若自己在旁恐怕他们多有不便，便贴心地带上小棕毛出门遛弯了，她特意去买了一条大狗牵引绳，威逼利诱才给小棕毛戴上，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特意挑的小路走，因为小棕毛如今的体型实在是有些大，才出门就吓到了隔壁的一个小朋友。

　　她弯腰一把将小棕毛的脑袋按到自己的怀里，在一旁拼命解释它不会咬人而且只是毛多体型并不大，但那位小朋友情绪激动得根本听不到自己讲的话，眼眶中的泪水一直打着圈，仿佛下一秒就马上要掉下来一样，李锦无奈只好带着小棕毛赶紧溜之大吉。

　　萧澈找到李锦的时候，她正坐在梧桐树下乘凉，小棕毛实在是精力太好，她全程几乎都是被它拉扯着走，现在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坐下来休息一会。

　　因炎热的天气而渗出的汗水已经打湿了额前的头发，白皙的脸上好像在发光一样，她的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痣，颜色极淡，凑近了才能发觉。

　　小棕毛因为身上的毛发又多又长，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生热气，所以每次它要蹭过来贴自己的时候，李锦都会一把将它推走，让它自己在草丛里面滚着玩。

　　小棕毛每次都能第一个发现萧澈的靠近，尽管他的脚步声很轻，哪怕是孟婆也无法敏锐地感受到有人，但这小家伙总是在他还隔得很远的时候就条件反射一般地把它的耳朵竖起来，浑身像是要炸毛一样，龇牙咧嘴地低吼。

　　李锦原本闭着眼睛休息，睁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面前。

　　小棕毛对于敌人对自己的示威毫不在意反而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这种行为表示十分不满，尽管它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但还是不甘示弱，依旧选择了熟悉的打招呼方式，一口上去逮住萧澈的胳膊死死不放，锋利的牙齿每次都要戳破肌肤咬进去血肉里面，尽管这样的小伤口对于萧澈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但每次看到它如此暴力的样子李锦都十分担忧，生怕儿大不由娘，闯出什么大祸来。

　　“快放开，你怎么又咬人！谁教你的！”李锦使劲扯着牵引绳要把小棕毛拉过来，萧澈倒是显得毫不在意，就好像一只胳膊在别人嘴里的不是他一样，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将这理解成了婴幼儿小兽的小打小闹。

　　李锦不理解他们这些生活在地府的魔兽的思考方式，只当萧澈也是地府的魔兽，怕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就是这个样子的。

　　“怎么穿着短袖就出来？”萧澈伸了伸刚才被咬住的右手手臂，滴血的地方立马恢复了原样，破了的袖子也恢复如初，他将手里的防晒薄外套丢到她的怀里，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树下的长椅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他特意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

　　“天那么热，不穿短袖穿什么？”李锦接过外套，但是抱在手里没穿，她在静安市的夏天感受到了短袖这种设计的神奇魔力，觉得自己不能再穿任何一件衣服了，哪怕只是薄薄的一件，都足以让她捂出一身汗来。她从前穿了好几百年的衣服显然已经不那么实用了，她正计划着怎么去挣一点钱来买几套衣服带回地府。

　　萧澈瞥了一眼她的手臂，昨夜上面布满的红疹已经全部消失了，低头笑了笑：“透气防晒的，不热，你试一试。”

　　李锦摇了摇头，在他的说服下依旧不为所动。

　　“你们谈完了吗？有头绪了没有？”

　　“没头绪，好不容易放了个假，想那么多干什么，先舒舒服服地休息几天。”萧澈双手靠在椅背上，确实是实打实一副惬意的模样。

　　“那失踪的孩子你们也不管了吗？你们不去救他的话，他可能……”李锦显得有些着急，她倒也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大鬼完成任务，况且她还是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的，她也没那个能力去做这件事，只是她今天早上看到那位跪在地上哭泣的母亲，她觉得心头十分难受，她想要救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这是真的。

　　李锦的话没有说完，她其实想说如果没有人去救他，那么那个孩子一定就凶多吉少了，可她心里也明白，如果这事真的是大鬼做的，且不说现在他们都不知道人在哪里，就算是知道了，哪怕他们现在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觉得，那个孩子，还有得救吗？况且你和他非亲非故的，你怎么那么急着要去救他？”萧澈语调里的漫不经心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说这话的人，实在是和那个她在地府认识的萧澈判若两人，她原以为，他的血虽然是冷的，但他的心，一定是热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言语，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她有些难过，不过这样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钟，便很快就消散了。她凭什么去要求生活在地府的魔兽去和她共情人类的情感呢，他每天在黄泉摆渡，活着，死去，对他来说，的确是没有太大的区别，更何况，她自己，也早已经不能属于人的范畴了。

　　“阿澈，你早上看见她的母亲了吗？没有一个母亲会放弃救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有渺茫的机会。人的一辈子是很短暂的，天人永隔，与她们而言，那是天大的事，活着，才能延续这一世作为亲人和母子的缘分，死了，那便是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永远都不能够再次相见了。缘分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便走到尽头了。”她尽量用萧澈能够听得懂的方式与他沟通，语气平淡，与往常无异，可眼中却明显升腾起雾气。

　　“可你并不是他的母亲，为何也想要救他？”萧澈的问题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可他眼神里却透着一种仿佛真的不太明白的无知感，李锦并没有生气，或者是说，她很早以前，便失去生气的能力，也没有了同什么人生气的力气，她只是眼神有些飘忽地望着前方，淡淡地开口回答道：“因为我曾经也是母亲，拼了命想救自己的孩子，可那时，却没一个人愿意帮我。”

　　李锦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裂开，没人知道她说这些话需要多大的勇气，用多大的力气，也就是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承认，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在耿耿于怀，失去了那个孩子。

　　这一番话仿佛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了萧澈的心头。

　　因为我曾经也是母亲，拼了命想救自己的孩子。

　　可那时，却没一个人愿意帮我。

　　萧澈覆在椅背上的手青筋四起，他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忍住不去伸手拥抱面前的人。

　　当初她说她不想要自己了，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和痛，那是原本不属于地生兽的情感，可现在他的锦公主却告诉他，她曾经拼了命想救自己的孩子，他不知道此刻听了这句话有多高兴，原来，她是期待那个孩子的，也是喜欢那个孩子的，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之间剩下的，唯一的羁绊。可他也是痛苦的，痛得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年，亲历了一遍往日，原来在她的心里，那时候没一个人愿意帮她。

　　是啊，那个时候，她就是一个人。萧澈侧过了身，挥手掩藏住了滚落的一滴泪，当初的自己，怎么就让她一个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