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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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微雨纷纷。
穆阳城里的往来行人渐少。酒楼饭馆里打早地点了灯，却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东风酒楼这一天状况特别多，李大掌柜忙忙碌碌地转个不停，一会儿跑去厨房应付突发的状况，一会儿又到前头给早来的客人们陪着笑脸，间歇儿还小声斥一句新来的跑堂伙计。正焦头烂额间，耳畔忽然听到老跑堂小卓正殷勤地招呼客人：“有，有！上好的位置！楼上雅座。客倌，里面请！”
李大掌柜听着就不对劲，楼上的雅室早就被熟客刘老爷给定掉了，这小子哪里变出来的雅室给人？
他眉头一紧，心里暗骂一句，这小卓已经是东风酒楼里最机灵的伙计了，怎么还会出这种纰漏？当即抛下唯唯诺诺的新伙计，转身走过去骂小卓：“楼上的雅室被刘老爷定了，指不定马上就到，你小子——”
一抬头看见小卓对着的人，他蓦地呆住。
好一个风采不俗的人物！
那客倌一身淡蓝衣裳，一把伞，暮色中站在那里，一眼望过去，竟是不带人间烟火味似的。
他冲着李二掌柜微微欠首道：“哦，是已经没位置了么？那么——”
那客倌的声音温和的很，比起穆阳城大部分酒客的豪迈来，甚至多了点糯糯的味道。但李大掌柜丝毫不敢轻视，连连弯腰应答道：“有有有！我跟这小子说的是另一间。客倌您放心。放心。”
他又转而面对小卓，“还不快带客倌上楼去。”在楼下吵吵嚷嚷的成什么话。
那客倌又是微微一欠首，用他那温和而有一点点糯的声音道：“那么，多谢。”
恭敬不如从命，他跟着小卓上楼去。
李大掌柜后退一步，一脸恭敬地看那客倌从自己身边走过。等到他和小卓都上了楼，不见了背影，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看清楚那人的脸。
他只注意到那客倌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淡蓝衣裳上沾了些雨水，湿漉漉地深浅不一。
那客倌上了楼，入了座。跑堂小卓机灵，先叫了其他伙计取来小火盆和崭新巾布，自己则伺候客倌点菜：“客倌，您看下，要点什么菜？”不待客倌回话，他又殷勤道，“本店的穆阳紫菇、芙蓉三丝和素汤豆腐都是有口皆碑的，一点都不比京城里的大馆子差。”
那客倌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道：“我不茹素。”
他的声音和先前一样温柔平和，可是小卓的脸霎时就红了起来，讷讷道：“呃……那本店的桂花鸡、梅子酱鸭、粉蒸桂鱼、脆鲜腰花也都是不错的。”
客倌轻点头，柔声道：“好，那就听你的，来一个桂花鸡，一个粉蒸桂鱼，一个穆阳紫菇，和一个素汤豆腐。”顿了顿，“酒水也听小二哥安排，就来这里的招牌好了。——我饮酒。”
他声音似乎比刚才更软和些了。小卓脸一红，马上恭谨退下安排去了。
过了会，菜陆续上来，小卓给客人倒酒，那客倌略顿了下，开口问道：“小二哥，向你打听一个事。”
小卓恭敬道：“您请说。”
那客倌问：“不知道小二哥可听说过穆家堡？离这里还有多远？”
小卓放松了些，笑道：“客倌说笑了，穆阳城里哪个会不知道穆家堡。客倌只需出了西城门，再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他犹豫了下，到底没忍住好奇，问那客倌：“客倌从洛县来？”一般人只有从洛县那边来，才需要穿过穆阳城去到穆家堡。可他看这客倌没带什么行李，又没骑马，实在不像走了那么远的路。
那客倌“嗯”了一声，又轻声问道：“那么小二哥可知道，穆家堡陆三当家的病情近来如何？是否有所好转？”
小卓恍然道：“客倌也是为三当家的病来的？”他胆子更大了些，说话也热情起来，“三当家的病还没起色呢。穆大当家急得很，这一个月来一步都没有出穆阳，客倌若是个大夫，这个时候去一点都不晚。”
那穆家堡三当家陆锦年两个月前生了怪病，穆家堡换了无数大夫都看不好，半月前已然在江湖上放出话来，只要能救得了陆锦年，穆家堡愿以旗下一半商铺为酬。一时间，天下名医云集穆阳城。小二哥小卓倒真没看出来这客倌年纪轻轻，居然还是个大夫。
那客倌“哦”了一声，随口应道：“我只是来送个东西。”
小卓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客倌沉吟了会，没有再问陆锦年的病情，反而是提起其他人来：“听说，穆大当家有个姑娘，年方十七……”
“哎，对。”小卓点头，“客倌您说的是雪初姑娘，今年正好十七，是穆大当家唯一的女儿。她哥哥就是‘游龙小双枪’穆少阳，穆少爷。”
客倌似乎对那穆少阳并不感兴趣，只问：“穆姑娘为人如何？”
小卓夸道：“雪初姑娘人美，心肠也好，现下穆家堡每年的赈施都已归她主管。——前年庙会她还在失了火的顺福楼里救出来个三岁孩子，说起这事来整个穆阳城里无人不知，人人都道雪初姑娘的好。”
那客倌“哦”了一声，又问道：“那穆姑娘可有婚配？”
小卓道：“还没有。”
那客倌眉眼微微一抬，小卓赶紧就补充道：“雪初姑娘容貌、武艺和家世都是顶尖的，一般人家哪里配得上？别说这穆阳城，整个江湖上追求雪初姑娘的有名少侠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也没见哪个让她动心的。”
那客人略奇道：“哦，是么？”
小卓一时得意，夸口道：“是。就是燕轻衣燕少侠去年也一路追雪初姑娘，追到这穆阳城里来呢。——他可是北武林燕盟主的儿子，江湖上有着疾风剑的称号。”
那客倌又“哦”了一声，缓缓道：“既如此，那他们怎么没有成呢？”
“这个——”小卓有点尴尬。
那客倌见状，微笑道：“怎么？莫非穆当家觉得这燕少侠也还不够好么？”
他的声音依然柔柔糯糯，客气的很。可是小卓不敢有丝毫隐瞒，恭敬答道：“也不是。小的也不瞒您说，客倌您既然已经到了穆阳城，迟早都能听到，这穆家堡二当家也有一个女儿，作派素来有些不好。年纪过了二十三四了，订了七八次亲，一直也没有嫁出去。燕少侠来时，一个不慎便着了她的道，和她有些牵扯不清，所以……”
小卓道：“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
那客倌点了点头，慢慢又“哦”了一声。
他倒也不是第一次听说那二当家的女儿了。下午在官道边的茶肆里躲雨时，那个茶肆老板说得显然比眼前这个小二哥要口无遮拦得多：“那女人孟浪的很，唉呦，不知道跟多少个男人上过床，见到个齐眉整眼的就给趴上去，连穆家堡里的护卫都不放过。”“一连订了十几回亲，哎呦我的妈呀，一次也没成！”“那穆家堡说了，如果谁能娶走穆青青那妖女，愿意拿穆阳城里两间金铺做嫁妆——两间金铺哎，客倌您真不知道，我猜连穆大当家的亲生女儿雪初姑娘出嫁，都不见得给这么大方。”……
“客倌，”小卓见那客倌若有所思的样子，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道，“客倌，那一位一向比较喜欢样貌出众的男子。您若是到穆家堡去，也要……也要小心才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蓝衣客倌转头瞥了他一眼，微笑着，慢吞吞地道了句，“哦？是么？”
温和绵糯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小卓不敢再多话了。
楼下，李大掌柜一直不停地看着楼上，等到那蓝衣客倌终于和小卓下楼来了，才赶忙地迎上去： “客倌您吃好了？”
“是。”那客倌应了声，停下来，又如刚进来那时一般，冲着李大掌柜微微欠首致意，“饭菜可口，多谢掌柜费心。”
他缓缓走出酒楼，小卓提着新打的灯笼，赶紧追上去道：“客倌，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要不，小的给您打灯，送到穆家堡？”
那人摇了摇头，轻声谢绝道：“不用了。”
“客倌，这下了雨，路上湿滑——”小卓还想努力，那客倌忽然塞过来一样物事放在他手中。
小卓低头一看，见是一个赏银，霎时就面红耳赤起来。
“哎，客倌，我，我——”他结结巴巴，最后跺脚道，“我也不是图这个的！”
刚刚已经打了赏，且丰厚的很，他再怎么也不会这么贪心。
那人微微笑，“我知道。”又点点头，“谢谢小二哥。”
小卓一愣，呆呆立在门边，连手中的灯笼也忘记塞给人家了。
他看着那淡蓝色的身影，打了伞，走在街道上，慢慢地消失在夜幕中。
新来的小伙计得了空，凑过来门边和小卓偷偷道：“小卓哥，你还真敢送他到穆家堡去啊？”也不怕掌柜的骂。
李大掌柜走过来，一巴掌冲他劈头下去：“你小子懂个屁！”
※ ※ ※
夜雨微微，春寒料峭。
那蓝衣客倌打着伞，慢慢往西城门走去。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一路行去，酒楼饭馆里的灯火和吵嚷，亦如这夜雨一般，多走一步，便落在暗色的幕里，再无声息。
不多时，那身蓝衣便来到穆家堡的大门外。
夜雨中，传来他那温和有礼、微微带一点儿糯的声音：
“在下萧飞。”
“烦劳小哥通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