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集》鱼饮水猫吃肉

1、第 1 章

　　“大小姐，姑爷回来了。”
　　“春萝，应该叫老爷。”
　　被唤作春萝的女孩子梳着丫鬟的发髻，身着一件碧色短袄，手里捧着一个手炉。
　　听见小姐纠正她，不敢回嘴，只得把嘴角撇了撇表达心中的不满，将手炉放在了朱玉簪的手里。
　　她们这院子里冷，小姐的手一刻也离不开手炉。
　　“让厨房把参汤送过去。”朱玉簪抬起头接过手炉，下了塌，往床边走。
　　“小姐不过去么？”
　　“去干嘛？”
　　“这.......”
　　“高升之喜，我去了怕要扫他的兴了，还是识趣点老老实实地待着吧……”朱玉簪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天冷，早些睡吧。”
　　好像要下雪了……

　　过了几天，老爷去参加了同僚的寿宴，带回来一个美姬，同僚送的。
　　朱玉簪紧守本分，关上院门，躲在屋里跟丫鬟们打发时间。
　　老爷问管家：“这几日怎么不见夫人出门？”。
　　管家恭敬地回答说：“许是这几日雪大，出门不便。”。
　　管家不敢说，老爷您每次带新的美人回来，夫人都不出门......
　　天下人都知道，柳大人家有一个楠苑，里面住满了各色美人。
　　大家也都知道，柳大人不喜自家夫人，所以才养了这一院子的美人。
　　大家不知道的是，在柳大人还是柳相公的时候，有一个心仪之人，名唤秋娘。
　　那时候的柳世良还是个穷书生，与同不富裕的秋家是邻居，秋家有三儿一女，秋娘排行老二闺名一个月字。
　　柳世良一个人孤苦伶仃，时常受秋娘的接济，一来二去就相互倾心，打算等自己高中，就回来迎娶秋娘。
　　岂料当他金榜题名的时候却被人暗算，与尚书千金朱玉簪有了肌肤之亲，逼不得已只娶了朱玉簪。
　　秋娘一气之下远走他乡，跟着贩茶的表舅去了遥远西域。
　　朱玉簪在自己的新婚之夜收到了柳世良给她的休书，他说：“你随时可以走。”
　　她含着泪水接下了休书，攥在手里，泪眼朦胧中看着他的脚步一点点的走远，甚至连盖头都没有帮她揭下来。
　　这一年的朱玉簪不过才刚刚及笄而已，母亲刚刚为她办完隆重的及笄礼，从众星捧月的尚书千金一夜之间变成了任人耻笑的朱玉簪，巨大的落差击垮了她，让一向少病的朱玉簪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场，缠绵病榻好几个月才渐渐好转。
　　好在柳世良家里人口单薄，父母早逝，也没有兄弟姐妹，周围的亲戚早就不和他来往了，没什么长辈要孝敬，也没有同辈亲戚来走动，对外只说她病着也就打发过去了。
　　朱玉簪的病到了来年春夏交替的时候才完全好了起来，换上以前做的春衫，竟然都大了一寸有余。
　　春萝抹着眼泪说：“大小姐着一场病，把肉都病没了，连衣服都兜不住，夫人见了怕是更伤心了。”。
　　“反正也不用出门，先将就穿吧，改天让孙裁缝来一趟，重新做两身。”朱玉簪懒洋洋地歪在塌上，支着脑袋看窗外的一丛竹子，良久才说了一句：“母亲要是见我又长高了些，说不定还会高兴呢。”像是在回答春萝的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这个府里大多数地方她都没去过，平日里也不需要管府里的事，只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
　　下人们知道她是夫人，敬着她却不拿她当回事儿，这是老爷告诉管家的话，管家原封不动地传达了出来，这府上的人除了朱玉簪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婆子，其他都是刘大人到任后统一分配下来的仆役，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情谊，照吩咐做事罢了。
　　夏日炎炎，朱玉簪只在热浪褪去的傍晚走出院子，在旁边的花园里散步。花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种着一些荷花，这两天开得正好。
　　这日朱玉簪一时高兴，看四下无人，让青萝在外守着，自己脱了鞋袜，坐在池边戏水。
　　没想到刘大人这天跟同僚喝了酒回来，路过花园，远远看见朱玉簪坐在池边，欢乐得像个孩子似得。
　　一看她笑得那样放肆，他的心里就堵得慌，忍不住走过来要责备几句。
　　“池里的鱼儿都被你吓跑了。”
　　“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这样子成何体统！”
　　“难道朱尚书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朱玉簪低头看着自己还浸在池水中的赤脚，不好意思得羞红了眼，听了他的话，又不好意思地羞红了眼。
　　她想争辩几句，抬头看见他的目光已经避开她望向别处。
　　原来他是如此嫌弃自己。
　　罢了。
　　朱玉簪揪着衣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有一条胆大的鱼儿游过来，试探着触碰了一下她的脚丫，她无声地笑了。
　　待鱼儿玩到尽兴，游走了，她才唤了青萝过来扶她起身。
　　“失礼了。”朱玉簪对着刘大人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大礼。
　　柳大人在外吃了几杯酒，近日托人打听秋娘，一直没什么消息，看见她的丫鬟在这边，想她也在，心里存着气，故意过来说几句难听的话刺刺她，没想到得了个不软不硬的回应，也是自讨没趣。
　　想想自己比她还大上十岁，在她面前，倒是显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了。
　　更加无趣。

　　在这里，夫人们除了打理家务之外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参加宴会。柳大人从不主动带夫人出门，朱玉簪也不恼，不动声色中帮他准备好趁手的礼物，好让他在这风云变幻的地方不落下风。这天是敬王的次子满月，大宴宾客，加上敬王与朱玉簪的大哥交情深厚，特意嘱咐要她来。
　　“许久不见玉簪妹妹，妹妹近来可好？”
　　“甚好，谢谢王家姐姐挂念。”

　　“玉簪只顾着和柳大人恩爱，把我们这些昔日姐妹都丢到一边去了……”
　　谁不知道她们家的楠苑里住满了各色美人，还说什么恩爱？
　　朱玉簪抬眼望去，是左丞相家的小女儿金玉盏，两人家世相当又是同龄，名字还十分相似，一直以来都是交好的姐妹。
　　呃......那是从前。
　　自从朱玉簪出了那么丢人的事情之后，已经没有几个人原因跟她来往了。
　　见到了小婴儿，送了礼物，自然还是要称赞一番，她看着小娃娃红扑扑的小脸感叹到：“粉雕玉琢的可爱极了。”
　　“妹妹这样喜欢孩子，也赶紧自己生一个出来嘛。”
　　朱玉簪听了只是笑说：“看缘分。”
　　有个年长的姐姐按耐不住提醒她：“柳夫人还是要早做打算，世勋亲贵自不必说，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家也知道嫡长子的重要性。”
　　“嗯，谢谢姐姐提醒，老爷的孩子，无论是谁生的都是我的孩子。”
　　“妹妹真是贤惠大气。”
　　......
　　回去的路上，柳大人不愿与她同乘，让她们主仆二人坐在车里，自己走在马车前面。
　　朱玉簪在席上喝了几杯果酒，车里气闷，就让青萝打开小小的车窗透气。
　　“小姐，今晚是满月呢。”
　　朱玉簪闻言望向天上，一轮明月正端端正正的嵌在夜幕中，天上星星很少，周围全是闭门的临街店铺和偶尔退过去的三两盏灯笼。
　　朱玉簪靠在窗边和青萝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敬王府里的荷花开得真好，品种也好，像极了那年夏天父亲带我们去看的那种。”
　　“我听说城外有一大片荷塘，小姐喜欢的话可以去看看。”
　　“远不远？”
　　“不远，前两天燕儿去过，小姐忘了，那天她还送了莲蓬过来。”
　　“哦……想起来了，我说那天你这怎么有空给我剥莲子吃呢。”
　　“我们去的话也可以采些莲蓬回来，即便没有莲蓬，多采些荷花也好，不仅可以看，还能煮粥吃呢。”
　　“好。”
　　刘大人走在前头，心想这朱玉簪真是无聊，没看见朱玉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朱玉簪久久凝望着刘大人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大门，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小姐？”青萝已经站在车下等候多时了。
　　朱玉簪这才回过神来，扶着青萝的手下了车。
　　他，永远不会为她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