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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很像一个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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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再有机会去那个车站等车了,也再也没有机会碰上这种巧合。
因为那天,她不过是为了已经离异的父亲奔丧而已。虽然她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爸爸”,也对这样充斥着虚伪与嘲弄的“家庭聚会”并无任何兴致,只是妈妈对她说:“人不能忘了根,无论怎样,他还是你爸爸。”
她还记得那天她的脸上盛满了雨珠,配着自己这种沉静的性子,看起来就好像自己在无声落泪一般。本来四处传播她的母亲恶毒的大姨二姨都夸她懂事,而她自己知道,自己心理有关于这人,已经谈不上悲伤了,只是冷淡,远远的看着他的另一双平时活泼爱笑的儿女垂泪黯然,她便萌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那种快感,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分外压抑。
她在心里默默地诉说:你的生与死与我何关,我们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病气消除的时候,她形销骨立,宛如脱掉了半个人。从那时候开始,便再无人在暗地明地里嘲笑她胖,只是八卦的女生们喜欢群聚在一起,逼着她说出减肥秘诀。
那样的画面想来,像极了刻录在光盘上的黑白默片,以至于回首竟恍觉只是发生在陌生人身上,如果不是再次遇到他的话。
我借你的伞你什么时候还。
九月在苏逾撑着她的伞的速写画旁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只是不是疑问句,是为了记录那场匆忙的相遇与今后漫长的告别。
在此之后,她便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九月,放弃吧,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算你对他百般好,他也不会喜欢你。”她的世界里自顾自地下了一场大雨,湿漉漉的。
就像一个精力充沛的不倒翁,忽然一下子泄了气,再也摆不起来了,再也无从利用自己的可怜兮兮的自我牺牲而去自以为是地感动别人,而对方却毫无察觉。
挂在阳台的黑伞似乎还在滴着雨,不一会阳台便积起了一滩水洼。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的伞是蓝色的伞,像一只大蘑菇,又大又宽,一打开便罩住了所有的雨。重要的是,那把伞是她父亲留给她的。
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的温暖,她曾以为自己能靠它撑住倾盆大雨的孤单,可这种想法就和父亲一样不靠谱。
她的记性太好,以至于岁月深处的已然褪色的细枝末节还在她的脑海里闪闪发光,清晰得就像自己还在当场。
“我觉得你很像一位故人,特别是那双眼。”
许久之后,对方发来这样的消息。
九月心里一颤,就像湖水里荡起层层涟漪。
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恐怕会再一次陷入记忆的泥浆里了,她只想埋葬她的以往,遗忘以往的人和事。
“从小到大,遇到我的人都会说我长得像谁谁谁,可能我就是所谓的大众脸吧。”
“不是这个意思。”对方默然,没有继续下去。
这样的日子是潮湿的,就连上铺的被子上都染起经久弥漫的湿气,就像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的潮湿延伸到了现在。很长时间里她不敢闭眼,一闭眼悲伤便会侵蚀着骨肉,就像置身于荒原,四周都是或赤裸裸或暗不见底的恶意,令她窒息。
“就你,也配喜欢苏逾?”于欢把那个“配”字咬得很重,就算九月没有抬头,她也能感受到于欢傲慢恶毒的眼神像刺一般扎在她头上
她有时会觉得想不通,明明于欢与她一样,都是这个班里最底层的人,可她为什么偏偏有资格嫌弃自己?
后来她明白了,有的人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讨好大多数人的欢欣——其实也是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方法,像个跳梁小丑。
说不清楚她和于欢相比,谁更卑微。
她恍若未闻,继续写物理习题。
于欢发现自己的行为没有得到回应,把九月书桌上的书狠狠地掀了下去。
九月抬起头来,冷冷地瞪着她。她想在于欢脸上搜寻除了得意外的神色。
于欢终于败下阵来,瘪瘪嘴,认怂地从地上捡起书。
她环顾四周,看到陈羽妍正打量着她,那张脸上有着丰富的表情,不屑、嘲讽、高高在上怜悯、还有自我的矜贵。
陈羽妍是矜贵的,她是为数不多的出生便注定着矜贵的幸运儿之一,就这一点,九月便羡慕之极。
因为在温室里成长起来,生活一帆风顺,对于九月经历的种种苦难毫无同理心。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也没有机会经历,无法自己在蜜糖罐里也能做到观照他人的生命光火。
就像那句讽刺——“何不食肉糜”,她相信,陈羽妍可以坦然说出这句话。
如果我是陈羽妍,有着她的出生北京,说不定还会比她更优秀、更矜贵。其实并非她有多优秀,而是有道光从她的身后射过来,满满地覆满她全身,把她映衬得很优秀。
美好的不是光下的人,而是那道追着她的绚丽的光。
九月停下笔一字一句地说:“凭什么我不可以喜欢他?凭什么你们就有资格?”
九月说“你们”的时候,眼神分明是望向陈羽妍的,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喜欢卑微得不值一提,没有任何底气支撑她的喜欢。
陈羽妍翻了个白眼扬起嘴角冷笑。
九月是个隐忍的人,自从那次以后,再也没有人摆在明面上欺负她了。或许她们时发现了自己并非没有一点说出口的勇气,果然人善被人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