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281、两件事

　　遥远的山腹内部，S区。

　　耳拟结束一段传授菜肴的高光时刻，美滋滋地哼曲儿回家。

　　今日的邀请贴倒是不多，它捉着两份信，在廖大人的侧目中踱到纪淮前，“喏，这是你的。”便将厚的那封递过去。

　　凯撒从上衣口袋中钻出来，麻溜地攀上纪淮的肩头，“这是什么？”

　　耳拟挠挠头，“不知道，言宫说给你们。”

　　信封素白，中间鼓鼓囊囊，像是藏着一块柔软的橡皮泥，纪淮皱眉将它拆开，一团亮闪闪的黑影被打上蝴蝶结掉了出来。

　　“啥玩意儿啊。”凯撒嘟囔。

　　那块黑影被纪淮伸手一捞，随即像是五花大绑待蒸的螃蟹，蔫哒哒地待在掌中。

　　纪淮抽出信纸，三两行快速看去。

　　不消片刻，凯撒就发出难以置信地惊呼：“这就是引路粉？！”

　　被迫竖起耳朵的廖大人忍不住插嘴，“引路粉又是什么？”

　　凯撒翻白眼，“你不是不想知道这些吗？学学耳拟。”

　　沉浸在自己邀请函中的一星厨师两耳不闻窗外事，廖大人嫌弃地扫了眼，撇撇嘴不搭话。

　　“阿寻暂时没事儿，”纪淮的目光落在信中的某一行，流露出思念的神情，“引路粉是她托人带出来的。”

　　“不愧是小寻寻，太给力了！”凯撒一溜烟地滑落在地，从布包里哗啦啦翻找，“咱们现在有引路粉，再加上这些……”

　　它将鱼钩、鱼线、鱼饵、鱼竿……一股脑全拿出来，“不就能立马知道罪城之心的下落了吗？”

　　廖大人看到那些个摊在地上的东西，和听到的某个不得了的词，恨不得自戳双目，“我可以申请先离开吗？”

　　“不可以。”凯撒头也不回，揪了把蝴蝶结带子，将包得严严实实的黑影翻了个面，示意纪淮过来看。

　　本着已经上贼船，不如死得痛快点的想法的廖大人，站在原地，恬不知耻地往这边探出头。

　　冷硬的铝制科技感空间，有一瞬的落针可闻。

　　六件物设，像是被无形中的手拨弄，各自归位，簌簌的黑影升起时，竟亮若辰星，摇摇曳曳地指向东南方。

　　“那边是……”凯撒眯起眼。

　　廖大人则震惊地直起身，“F区？！”

　　纪淮侧头看他，“你确定那是F区？”

　　“自然，”廖大人没好气地翻白眼，“我们S区向各个区域发放吃食，F区在哪个方位，我闭着眼睛都能给你指出来，哪怕这像粉末一样的东西穿进墙了，我也知道许多层墙的后面是哪个地方。”

　　凯撒的震惊丝毫不少，它搓着手来回转圈，还不停追问：“怎么会在F区？怎么是在F区？”

　　面对凯撒的碎碎念，廖大人被问得烦了，只甩出一句，“爱信不信。”

　　“好吧，看来真在那。”凯撒说：“咱们上回去F区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

　　“或许藏的比较深……”纪淮轻声说，目光落在那封信的结尾。

　　“许生还说什么了吗？”

　　纪淮将纸递给它，皱眉，“我们除了拿到罪城之心，还得斩断法门与城中贵族的联系，然后才能杀死它。不然一切都是无用功。”

　　廖大人跳脚，“喂喂喂，注意你们说话的态度！”

　　“斩断联系？”凯撒道：“这么复杂吗？”

　　“倒也不是，许大人已经在信中给出提示了。”纪淮若有所思。

　　信纸的末尾，一如许生轻淡的语气，短短地落下几行——城中贵族之所以站在法门身后，无非一是法门为现任城池之主，势大而赢面大，它们不敢得罪；二是贵族自私，有相当一部分贵族希望得到法门的庇护，给自己牟利。

　　那，该何解呢？

　　把动静闹得再大些吧，让贵族们看见赢面，看见仲裁会是站在你们身后的，就行了。

　　凯撒抓着信纸，挠脑袋，“啥意思啊这……”

　　纪淮将信纸接过来，折叠，心里已有想法，“利用舆论。”

　　在凯撒一头雾水、耳拟自我沉浸的当下，纪淮将视线转到扭头想要撇清关系的廖大人身上，缓缓扯开一抹笑。

　　“妈的，听我说，你可别打我主意！”廖大人瞬间跳脚。

　　“哪能啊，”纪淮淡声道：“大人说过，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人一猴安静对视，后者涨红脸，半晌后问：“你认真的？”

　　“很真诚，”纪淮点头，“这事儿，还真得劳烦廖大人。”

　　“……”

　　“……”

　　“……”

　　被对方慢条斯理、胜券在握的神态唬住，人脸猴终是败下阵来，言语中有挫败，也有一丝乞求，“我这是为了S区着想，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真怕你们将S区怎么样了，让S区千年口碑毁于一旦。我只求你们行事，能略微顾及些……”

　　纪淮正色道：“自然。我答应你。”

　　廖大人认命地叹气，“那你说，让我们干嘛？”

　　“两件事。”纪淮想了想，说道：“第一件，把我们送进F区。”

　　在廖大人未开口前，纪淮迅速说：“现在’穴’的开口都有专人把守，我们无法做到毫无痕迹地出入，更何况，这次’穴’也不一定直接开在F区。所以，我倾向于跟S区走。”

　　“S区常年给各个区域送菜，肯定有自己的行走路线，届时混在送菜的队伍中，将我们送进F区就行。”

　　廖大人皱眉，“你没猜错，我们确实有特殊路线可以通向F区。但是我们送菜的人都是人脸猴，你一个人类，要怎么糊弄过去？”

　　“这你可放心，我们有伪装手段，可以暂时装成人脸猴的样子。”纪淮将银子塞进口袋，安抚地摸了下。银网可以将前头的人脸猴样子覆盖在他身上做伪装，这一点，他在进B区时已经试验过了。

　　“行吧，反正你们不能暴露，不能将S区摆明面上。”廖大人妥协，“第二件呢？”

　　纪淮将目光转到耳拟身上，“还是得让耳拟，多多参加贵族们的邀请啊。”

　　廖大人无语，片刻后道：“难不成你还是想让它传播什么谣言？就跟之前似的？”

　　“是的。”

　　“这有什么用？”廖大人道：“现在红白签字文都出来了，贵族们可不信稀里糊涂的谣言。”

　　“让谣言成真就是了。”

　　廖大人烦躁，“你说清楚些。”

　　“我知道S区给F区送菜，顿顿不落，且人数不少。”纪淮说：“在F区，我们会进行一系列的行动，到时候，麻烦廖大人的手下们，能将我们提供的信息，重新传回内城，并且扩大它。”

　　廖大人倒吸凉气，“你是想把我S区所有手下都做成你的耳目啊！”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不行！”廖大人下意识拒绝，口中念念有词，“绝对不行，这风险太大了。我怎么知道你们会联系哪只人脸猴，这岂不是让我所有送菜的手下都淌这次的混水？万一中间出现纰漏，我的手下们在F区、在内城都相当的危险。况且，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纪淮只缓声解释它最后一句话，“利用舆论，让贵族们知道通缉犯们在做什么，让它们重新衡量城池易主的可能性。只要对法门产生动摇的心，就达到了斩断联系的目的。”

　　廖大人震惊地看着他。

　　凯撒像是真正反应过来，起鸡皮疙瘩似地嗷嗷叫了两声。

　　纪淮认真地抬眼，“廖大人，你同意吗？”

　　仿佛在跟自己的身体做极限拉扯，廖大人的面容都有一瞬的扭曲，它轻声嘀咕：“真不知道我现在直接将你举报了好，还是答应你这些无理的要求好……”

　　而纪淮，安静地不说话了。

　　许久，廖大人闭上眼，轻细地说了声，“好吧……”

　　话音落下，纪淮听见自己的心脏缓缓地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让整个城池炸了锅的红白签字文，终于迎来它短暂的安静。

　　一眼望去，那列拉起的长条，红白分明，白边干干净净，红边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全是贵族们的签字。

　　涞克领着手下，将那些个名字一一核对在册，“这群人，字写得这么龙飞凤舞的，是怕我看清楚吗……”

　　它轻声念叨，行至最后时，突然定在原地，瞪着眼睛翻看手册，来来回回翻看了几十次，才嗷呼一声，似震颤，似激动，似难以置信地倒吸凉气。

　　“言宫和怠宫的签名呢？哪儿去了？！”

　　兹事体大，涞克一面派人去两个宫殿询问情况，一面跌跌撞撞地奔入主殿。

　　高座上的法门掀开眼皮，“你说什么？”

　　有那么一刻，涞克突然觉得座上的城主大人似乎苍老不少，但念头只是一晃而过，它战战兢兢地重复，“主上，我也以为是我核对错了，但我发誓，我真的看了很多遍，上面没有言宫之主，和怠宫那个老管家的签字。”

　　它接续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事多忙忘了，我已经派手下前去提醒，这会子该有回应了……”

　　“呵，”冷如冰窖的声音从空荡的大殿升起，法门直起身，“两个最没事的宫殿，竟然会事忙？涞克，你给它们找的借口，太过拙劣。”

　　下一秒，属下慌乱地声音滚进来，“大、大人……言宫和怠宫说、说自己没什么好签字的，城池易不易主，和它们都无关……无法抉择，不、不如不签……”

　　哪怕侍从的声音都快低入尘埃里了，在大殿中也如一记闷雷，轰隆隆作响。涞克头皮发麻地觑见高座上的人，阴狠地笑了声。

　　言宫和怠宫没签字的这条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瞬间飞过整座城池。

　　不少贵族震惊之余，暗自升起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念头。直到主城的一纸诏书，送往两宫，请言宫之主和怠宫管家进主城喝茶后，变成了“看吧看吧，没签字的下场，幸好俺签了”。

　　一向独立于世事之外的言宫之主，因为此事，出宫门，进主城。罕见得令当时许多贵族都躲在家中看。

　　对于“喝茶”一事，大家心里都门清——不过是关暗室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而一宫之主都被关暗室，剩下的贵族们更加不敢有些许违逆，甚至有贵族望了望天，轻声道：“仲裁会也没出现……那这个惩罚，竟是对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