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252、翻找

　　将手里的羊皮纸轻声合拢，卫寻看向架子另一边的黑团子，用眼神询问：“找到了吗？”

　　凯撒颓败地摇头，浑身的毛发都耷拉下来。一人一鼠不约而同地叹气。

　　已经两日了。

　　他们在这茫茫羊皮纸中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一无所获的状态已有两日。

　　这两日来，他们搜刮了这面墙壁上的大半架子，自然也包括地上那叠新鲜出炉的羊皮纸，很可惜，全是些荒芜宫“鸡零狗碎”的流水账。

　　包括人员调动、购置家具名单、工资下拨等等，就是没有关于拐卖幼崽、驯化贵族的任何记录。都让卫寻觉得“要件”是她幻想出来的词汇。

　　托一本一本找过去的福，卫寻倒是增长了些稀奇古怪的知识。

　　比如荒芜宫里的侍从领的薪资，可不是外界的钱，而是多领到份刑罚操作手册，跟武林秘籍似的，里头详细记载该刑罚的施用方式、条件、触发和接收效果。还是每次盛宴一领，至于领几份，就看职位等级了。

　　为了“薪资”，侍从们拼命往上爬，想方设法地立功。当然，如果有侍从能自创新的刑罚，经过评定和筛选，添进荒芜宫刑罚册中的话，也能升职和加薪。

　　整一个大循环。

　　所以这么多次盛宴下来，刑罚册越编越厚，人员流调也时刻翻新，造就如今庞大的书架。

　　对此，卫寻表示难以理解。但转念一想，估计那些守着刑罚当宝贝的侍从们，也看傻子似的看外界的守财奴吧？

　　追求不一样，可本质一样。

　　就是苦了他们，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本来以为这辆车子上的羊皮纸有多重要咧，原来就是一堆没用的奖惩，那还看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凯撒吐槽道：“差点被它们鬼鬼祟祟的样子骗了！”

　　它跳进下一格，“这群笨蛋们还不会做分类收纳，什么种类都搁一块儿，难道没想过日后要找东西的时候会很麻烦吗？”

　　杂乱无章的羊皮纸也是它们寻找的大阻力。

　　卫寻烦躁地放回一张，去拿下一张。

　　她心里总有股萦绕着的不安，来源于两日前与木晹的相见。

　　原先只是存着疑惑，本想在这个房间速战速决，好再回去看看。现在他们已经在这耽误两日了，时间变长，她的不安也在增加。

　　隐隐中觉着，这被自己忽略过去的事，实际上非常、非常重要。

　　还是得加快速度。

　　她概览完这一面，往右移步，手下不停，去拿后头的羊皮卷。银网也忙乎得哼哧哼哧。

　　好在书桌后的侍从此时搁笔，呼啦啦地吹干墨水渍，将新眷写完毕的名册塞回矮架后，便一日工作结束，出门休息。

　　至此，屋内只剩下他们几个“外人”。

　　彻底不用伪装，卫寻和凯撒也都无所顾忌起来。

　　燃烧的火柴哔啵几声，时间滴滴答答过去。

　　直到卫寻掀开一卷羊皮纸。

　　这张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被层层叠叠压在最底下，边角泛黄，折痕严重。她本习惯性的就要一览而过，却在塞回书架上时猛然顿住。

　　“凯撒……”她听见自己颤声问：“当初你主人判理拐卖案时，案件数量是几个？”

　　凯撒蹲在桌沿，昂头迷惑着，却答得飞快，“当时牵扯出来的大小案子统共五个，约有十八个受害者，处理了包括文三娘在内的犯罪分子，俱流放至A区。”

　　卫寻深吸口气，摊开羊皮纸，“我想你得过来看看，虽然有点出入，但应该是这个了。”

　　年代久远的纸上，字迹也深浅不一，但难得记录得十分详细。

　　最上方几列的日期已然不可考，后面一行，分别是这么写的：

　　复宫。

　　收入5。

　　执行人文三娘。

　　已作废3。

　　如此往下数四行，涉及到四个不同的宫殿，但这些小宫殿的名字她并不熟悉，执行人也不熟悉。

　　等四行过后，笔记有所涂改，划去两行，对表格样式的记录作了总结：

　　共作废18，回流9，改运至A区。

　　剔除文三娘等八人职务，详见十三卷。

　　此后的几列日期与前面相隔巨大，一直到法门上位，据今往前数三个盛宴，才开始密集起来，哪怕记载得简洁，小小羊皮纸也无法承担起所有数字，到前两个盛宴戛然而止。

　　“妈的！肯定还有别的记载！”凯撒怒目圆睁，绕着那几行字来回看，“是它没错了，准没错了！依戾君那尿性，干事一定遮遮掩掩，那会儿它明面上给主人办事，实际上肯定往少了报，瞧瞧这记录，不就是说明它私底下还扣了9个幼崽没撒手吗？”

　　“A区…A区！流放文三娘它们等于流放个屁，不过是换个地方饲养罢了，这群恶心鼠的东西，可真会釜底抽薪！”

　　凯撒气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个掌管刑罚的荒芜宫，带头干这种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它这头气得肺疼时，卫寻已经一连抽出好多张底下的羊皮纸，粗粗一翻，她面容肃穆，眉头紧蹙。

　　“你看这些，是接着那卷羊皮纸后的记录，包括荒芜宫在这几次盛宴中从各个宫殿暗运出来的幼崽。法门在位后，加上这次，城池已经历经四次盛宴，光是拐卖幼崽就达到十三次之多，涉及到受害者四十七名。”

　　“之前荒芜宫的手段不算娴熟，但越到后面，分工越明确，但凡幼崽，挑选一两个精品放入育养室，剩下的，都运至外城A区。”

　　育养室就是他们曾经待过的乳白色房间，育养成功的一批会送给，或者卖给相应的贵族，来谋取好处。

　　“这几张是买卖的日期，交货双方和交货商品，都能对得上。”

　　而A区，由于天高皇帝远，逐渐成为荒芜宫另一大据点，在那里，它们可以肆意地饲养幼崽，而不怕被发现。

　　据记录，越到后边，荒芜宫反而很少收幼崽，大概是发现这份工作投入成本高，收入低，回报少。

　　于是，更多的会拐几只，然后自行饲养成群，比如洞道里的蜘蛛、蚁群；有的种类长大后，还会运回荒芜宫，另外培育，已做它用——包括环道里不敢作声、唯唯诺诺的贵族。

　　这样既安全又省心。

　　卫寻不禁回忆起第一次去客栈那会儿，隔着窗户看到地上一排排的保温箱，想来那些就是饲养幼崽的容器。

　　而当时文三娘恭敬接待的客人，应该就是戾君。

　　从前的擦身而过，到如今满地血腥的证据，卫寻只觉脊背发寒，猛然间嗅到命运的味道。

　　凯撒在地上摊开其余羊皮纸，气得笑骂：“哟呵，瞧我看到什么好东西，这张纸上可记录了跟荒芜宫密切往来的几家宫殿，啧啧，这群小宫殿，胆子倒是肥，跟着打掩护，特么我全给你端了！”

　　“大宫殿倒是没敢和戾君同流合污，不过看这买方，哼，极乐宫…悖宫……我需要好好想想怎么让你们喝一壶，免得你们之后辩解自己蒙在鼓里不知情！”

　　它来回翻找，不耐烦地说：“怎么没有主副城的记录？”

　　在它看来，戾君能有这胆子，后背绝逼站着主副城撑腰，不然这几年能有这猖狂劲？

　　它不信！

　　“如果给主副城的交易只是作为送礼，那便不会在交易名单上。”卫寻手指轻点名册，“你看，这上面的数字和下头的对不上，说明没过资金流，但数目仍在减少，或许就是如此原因。”

　　凯撒拧眉：“那咱得找找光是记录饲品流向的羊皮纸。”

　　卫寻看着已经空了的书架，摇摇头，“要么没有，要么不在这。”

　　“靠！”凯撒跳脚：“戾君这家伙对法门就这么忠心耿耿？也不留个后手！万一后面翻船呢？怎么不见它对主人忠心？！”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卫寻将手边的羊皮纸递过去，那卷纸灰扑扑，活像刚从媒灰堆里滚过。

　　“我从书架后方的空隙里拔/出来的。”卫寻说着，深吸口气：“里面的日期……比一开始的那卷还要早。”

　　哈？

　　有一瞬间，凯撒以为自己听岔了。

　　它凑上去看。

　　由于时间差异，城池的纪年和外界并不相同，一般是按照第几次盛宴来算。

　　法门在位至如今已到第四个盛宴，曾经它主人在位共十个盛宴。

　　第十个盛宴时，主人查办文三娘等人，然而这张羊皮纸做的记录，却是从主人在位第六个盛宴开始。

　　也就是说，荒芜宫触犯城池律法，最早也至少是那会儿了。

　　年代久远，纸上的字迹也模糊不清。或许是刚开始记录，也没有像后面记得那般规范，歪歪斜斜地叫人辨别不清具体内容。

　　但时间和零星的数目却还是跃然纸上。

　　“这么早的话，法门也还未出现吧？”卫寻轻声说。

　　“是……”凯撒愣愣地想：“第十次盛宴那会儿持续时间长，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幼崽拐卖案暴露、城池里巢穴生长、连内城巡卫官都换了茬…盛宴快结束的时候，法门现了身。”

　　“当时我未在主城里，只听后来城中说，腕粗的碧绿蛇，游曳进内室，取走了罪城之心，咬死了主人。”

　　凯撒声音有些颤抖，它稳了稳，继续道：“城主的更迭，与宫殿并不相干，自然也无人平反、生疑。”

　　“虽然我总觉得这事蹊跷，也恶意揣测过会不会是蓄意的谋杀，但目前为止，尚无任何痕迹与证据。所以那次之后，法门稳稳坐上了城主之位，重拟城池条例，种种事项偏颇于贵族。如此，直到今日。”

　　卫寻沉吟：“如果说法门是第十次盛宴才出现。那荒芜宫从第六次盛宴开始就有所手脚，说它听命于法门，岂不是很矛盾吗？”

　　沉默了会儿，凯撒叹气：“我也不知道。”

　　真相如同重重迷雾，它探寻这么久，也只拨开一层，“没别的了吗？”它问道。

　　卫寻确定这个房间没有遗漏，遂摇头。

　　“先这样吧。”她整理地上的羊皮纸，给蔫蔫的凯撒打气，“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做，这些证据也不少了，至少证明咱们来一趟没白费力气，对吧？”

　　“嗯。”凯撒重新振作，手脚麻利地将纸塞进包里，“这些证据我可得保护好。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回去吗？”

　　卫寻正把别的架子上的羊皮纸挪一部分过来填满空格子，叫人一时看不出变动的模样，闻言她道：“先去楼上看看木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