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251、你自然不用帮我

　　廖大人坐在高椅上，看了看手中的信笺，又看了看唯唯诺诺站立在它面前的一星厨师，语气复杂地问：“真被解雇了？”

　　人脸猴红着脸，“嗯”了声，随即小声提醒道：“大人，这是你第三遍问我了。”

　　廖大人语气恶劣：“第三遍怎么？我确定下不行吗？我还要问你第四遍呢，你真被怠宫踢了？”

　　“'踢'字多难听啊……”耳拟忸怩道：“我这是合同到期，双方愉快地解除合作。”

　　这话说的，廖大人真想把手里的解雇信拍它脑门上。

　　要说它如今的心情，倒真是复杂。一方面庆幸这家伙终于回来了，并且在此期间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它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城主的追责。

　　另一方面，又有可耻的遗憾。毕竟去六大宫殿之一的怠宫当专属厨师，这名头响亮的很，干好了也是S区的活字招牌，以后贵族们会更信任S区，对S区的前景无比推动。

　　正是如今这矛盾的心理，造就它无法接受手里的解雇信。

　　廖大人追问：“有说什么原因解雇你吗？”

　　耳拟悄悄反问：“信里没写？”

　　“……写了我还用问你？！”

　　“噢，”耳拟舒了口气，瞎编道：“怠宫之主腻了。丧失热情的木大人懒得再和我讨论新菜色，说好聚好散吧，就让我回来了。”

　　它顿了顿，补充：“应该是这样……”

　　倒像是怠宫的做法，廖大人知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摆摆手，道：“那你赶紧滚回你的岗位上，你不在，都是隔壁厨师给顶上，给贵族做菜的人手都少了许多。”

　　“哎！好、好。”耳拟麻溜地滚。

　　廖大人摩挲信纸，心里头总有怪怪的不对劲感，它的直觉告诉它，背后应该藏着别的原因。

　　但是——既然表面上正常，那就当一切都正常吧。

　　S区，不就是一直如此处事的吗？

　　它召来侍从，“拟信送主城去，就说厨师回来了，我们和怠宫的合约到期，现下也无别的联系。这个也一并附上。”

　　它将解雇信递出去，“别的不用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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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手里的信笺放下，洛西文抬起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托腮，懒懒地盯着猩红地毯的一角。

　　身为城池执政官，它每日待办的事项有很多，小到贵族职务变动，大到城池发展动向，都需要它一一过目与把关，毕竟那些宫殿之主们，脾性怪，不着调，完全指望不上。

　　甚至于，它现在还得关注S区一个小小厨师的动态。

　　事情杂而多，真令狐心累。

　　洛西文在脑海里悠悠抱怨，完全忘记是自己下令要求S区呈报的事情。

　　“怠宫把厨师都赶走了。难不成荒芜宫真扣下怠宫了？”

　　它撇开S区的信，从自己案几上拖出一本厚册，翻了会儿，找到前日从荒芜宫呈上来的书面报告。

　　仔细看了两眼，它烦躁地合上：“还真是。”

　　它还以为是戾君随口言之，占占嘴巴上的便宜，没想到书面报告上的寥寥几句，便是全部的真相！

　　“竟然写的如此简略，是怕我认真看吗？”

　　这份书面报告还是戾君的亲笔，里头五分之四篇幅都是荒芜宫杂乱的日常，很随意提了句怠宫之主在荒芜宫，它还以为那是戾君的臆想，原来是真的！

　　洛西文冷哼一声，“一个个的胆子大破天，还不是需要追着擦屁股？”

　　它一把攥紧那封书面报告，大步流星地往主城后方走去。

　　内室殿门依旧紧闭，隔绝所有声音与窥视，洛西文蹙眉，伸爪子在门上扣了三下。

　　“何事？”里头传来压抑地喘息。

　　看样子是开不了门了，洛西文站在外头，长话短说：“主人，戾君私自扣下木晹在荒芜宫，已有两日。”

　　“是吗？”里头顿了顿，说道：“随它。”

　　“可……”洛西文下意识皱眉，它缓和语气，“如此会不会太过？要是让仲裁会得知……”

　　“无碍。戾君有分寸，不会惊动。”

　　洛西文有心劝：“但是就怕……”

　　“好了。此事我已知晓。这城池里，有几座宫殿太不安分了，需要吃些教训。戾君帮我们办成许多事，它的一小点发泄，我们也需满足它。”

　　话已至此，洛西文知道劝说无用，里头也不会再有回答。

　　既然它已经做好告知的工作，那之后发生什么，它也不用一力承担了。

　　很快想明白这点，雪狐恢复从容高贵的姿态，回到主殿。

　　但还是盯着些，万一呢，也好有时间作出应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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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清、又毫无人气的天机宫，今日迎来一位稀客。

　　圆盘形的大殿正中，浦诸将玉子棋落在死角，它拂开卐字衣袂，重瞳里映出半透明的赤足。

　　往上看时，对襟长衣飘飘，来人面容柔和，仿佛永远含着笑意，但只要视线不在它身上停留，就会像空气般忽略过去。

　　浦诸收回视线，未起身，只将棋子移了过去。

　　“许大人。”它轻声道。

　　许生坐下，略思考后，在残局上落了子。

　　“这回的盛宴，可真是热闹，对吧？”浦诸淡淡地说着，不需要对面的回答，它接下去：“我这小小庙宇，从来都冷冷清清，没成想这段时日，接待过不少客人。”

　　许生含笑：“天机宫落于城池正中央，自然繁华。”

　　一来一回后，两人都未再说话，等手弈几次，浦诸轻声说：“您不该亲自过来。”

　　“怎么？还怕你天机宫招待不了我？我闲散游民一个，去哪个宫殿逛是我的自由。”许生眯眼笑，“不过我来天机宫，尚且无人知晓。”

　　得到了这份保障，也不能让浦诸语气变好，它依旧不动如山，“许大人这又是何必？想将我拉入您的阵营吗？我天机宫从不偏颇任何一个宫殿，您此番来，是白费劲。”

　　“我倒觉得不是，”许生缓缓打断：“不然，当初我那送入天机宫的信笺，就石沉大海了。”

　　浦诸未出声。

　　许生道：“无论是不是有意，至少目前频繁改动的机关很便利我们，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浦诸先生，帮了我不少忙。”

　　“天机宫不偏不倚，机关改动皆符合天理，我只是顺势而为，不存在偏帮。”浦诸垂下眼。

　　“那看来天理也站在我这一方。”

　　一子落，浦诸便知自己这盘输了，它没有再下的意愿，叹了口气，终是问：“您又想让我帮什么？”

　　许生淡淡微笑，“这次的'穴'开在F区，我只需要你将它和荒芜宫的通风管道连接的时间再长些，剔除别的通道。”

　　“再长些？”浦诸捏紧玉子棋，“难道再给荒芜宫的侍从逃跑的机会？为了平衡，文三娘还不够吗？”

　　它抬眼，猛然撞进许生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才发现自己失言。

　　许生一句轻叹似的“原来你知道啊”，让它眼皮一跳，狼狈地垂落衣袖。

　　许生不意为难它，淡声说：“跑吧，让它们跑吧，一个都逃不掉的。”

　　“您真有信心。”

　　“当然。”许生笑道，拂袖起身，“天理是站在我这边的。”

　　浦诸望着它的背影，“我天机宫从不偏颇，我不会帮你。”

　　“我知道。”

　　许生说：“你不用站在我这边。你只要帮天理就行。”

　　天机宫是中轴、是枢纽。可若是大厦将倾，天平已然失衡，又为何不能顺心而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