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209、碰面

　　妄宫地界宽广，但是羊肠小道也不少，武子和崔为还没找好方向多走几步呢，就听见隔壁的争执，崔为眼疾手快，将武子的影子抓回拐角后，打着手势示意往左边走，避开道。

　　拐角后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来。

　　“现在你可真神气。怎样，提着九角灯笼的感觉如何？”

　　幽黄的灯笼盈盈闪烁，九角飞檐弯翘冲天，提灯的手指虽然没有血色，却修长有力。

　　那是他最讨厌的东西，因为那双手，一看就养尊处优，和他布满老茧粗糙的手截然不同，完美，且漂亮，一同那张英俊的脸皮，他每次见到，嫉妒的毒汁就在心口不断翻涌，让他生理不适，酸到作呕。

　　W43抬起脸，刘海下的狭长眼睛眯起，“W125。”

　　齿缝里吐出的几个字，终于让站在身前男人有了些许的反应。

　　“感觉？”沈遇知垂眸，微凉的眼神从对面的七角上滑过，“等你拿到九角灯笼，就知道了。”

　　语气平静，却令W43怒火中烧。

　　是人都会嫉妒，也都有野心，或许曾经他们都是六角、七角，甚至八角的时候，他心里不会有巨大的失衡。

　　但如今，短短的盛宴过去，身前的人一升再升，而他，则因为盛宴上小小的监管不力，反降一级，这段日子受尽背后的嘲笑，连脊梁骨都挺不起来。

　　可是凭什么？

　　明明和他一起办事的还有W125，凭什么他没受处罚？

　　“不就是有一张好看的脸……”斜刘海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才得到主人青睐……”

　　沈遇知没搭话，他抬起脸，半隐没于黑暗中，余光瞥见拐角处两只猎犬鬼鬼祟祟地经过凹道。

　　陌生的脸、棕褐的皮毛颜色，还有那一看就知道不熟悉妄宫路线的模样……

　　是外来的侍从。不知道来妄宫做什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瞬间形成，随即又被他扔到脑后。

　　做什么？跟他有关系吗？

　　至于把情报卖给别人……

　　沈遇知拨了眼挡住他去路的人，那个人正在说：“……皮相很好用吧？将主人伺候得挺舒服吧？不过是一条狗，神气什么……”

　　他也不想卖了。

　　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也没有过剩的精力，他的目标从来没有改变，现在，也是实现的时候。

　　至于身前的男人……

　　聒噪、且乏味。

　　当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沈遇知递了递执灯的手，用代表威严的灯笼轻易地隔开W43，神态未变，往外走。

　　只是语气轻蔑而讥诮，“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只是这九角灯笼，你是这辈子都拿不到了。不过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倒也能在梦里抱着它流口水。”

　　“滚吧。”他说：“别脏了我的眼。”

　　“你——”

　　W43攥紧灯柄，恶狠狠地瞪着越走越远的背影，目眦欲裂。

　　半晌后，他眯起眼，反复打量了圈W125离开的侧门，犹豫只在心头打个弯，随即悄然跟了过去。

　　……

　　悖、妄两宫的纷争一旦兴起，没有个几小时，根本停不了。

　　陈有财在阴面的角落搁了把凳子，哼着曲儿翘着二郎腿躺坐着。

　　怀里是S区最近新研发的点心，送到悖宫，再由悖宫之主赏下来，最后落到他手里——整个宫也就三份，可见主人对他的宠爱。

　　点心精致味美，是酱肉味的，除去小了些，倒没什么别的可挑剔。

　　他将塞牙缝的点心扔进嘴里，两颊肉抖动，突然有些怀念曾经的东北家乡菜。一盘子摞高，保管吃到撑。

　　这种怀念的情绪转瞬即逝，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唉，既然是上辈子，那不想也罢。

　　他的心、脑，被贪婪的黄油塞得鼓鼓囊囊，全身都流满功利和精明，没有温情和良善的方寸之地。

　　一颗石子叮——叮——叮——，在地上跳跃，触碰到脚边。

　　他咀嚼的动作停下，浑黑的眼珠隐没在耷拉厚重的眼皮后，顺着石子，沿着细沙地，往前看。

　　一双黑色靴子映入眼帘，往上是内城里属于平民的统一制服，再往上，是一张些许熟悉的脸，鼻翼的雀斑跃动着小心又克制的气息，眼神很复杂，不过他还是看出几分欣喜。

　　对于和他能面对面的欣喜。

　　陈有财的笑容隐在心底，他没出声，他等着对方先出声。

　　安德深吸几口气，背在身后的手将拳头松开又握紧，全是紧张的热汗。

　　主动跟陈有财接触，是他思量再三作出的决定，他甚至没有跟言宫的人商量。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提起，就会收到杜宾管家不赞同的眼神。

　　但他实在太想知道自己进城池前家里人的情况，也不愿看到自己的朋友独自在悖宫沉溺，当然，他觉得陈有财的状况，并没有杜宾它们说得那般差。

　　他已经观察很久了，也包括那两只猎犬与他的眼神交流——但引起混乱本就是他的目的。现在，他已经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或许能力所能及地帮帮自己朋友。

　　安德这般想着，还是将言宫的袖章拆下，收入怀中。

　　然后，犹豫很久，掷出石子，踏出阴影角落。

　　“陈有财。”他小声又生涩地说出这个名字。

　　对面圆润的男人像是从定格的画里突然活过来，他掸了掸方才吃点心落在衣领上的碎屑，抬起小眼睛，提起颊肉，略微笑了笑。

　　“安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