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106、听故事人多才热闹

　　“我来听故事了。”

　　刚溜达过来的少年坐在亭檐上，双脚悬空，“啊，你们在拔胡萝卜，需要我帮忙吗？”

　　话被木晹给截走，安德倒是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还需要私下组织好语言，再向他们说出不情之请，于是立马接道：“不用不用，这快好了。”

　　他四下一扫，登时耳根子通红——一共五列田埂，纪淮已经收了两列，卫寻那列上还有几根就完事了，而他分到的两列，这才拔了三根……

　　什么快好了，明明还剩一半。

　　“看来你们还是需要我的。”木晹双手一撑，跳落进黑土地，溅起不少碎泥，扑得凯撒和春花满脸。

　　春花呆呆地望着少年，这副神情再眼熟不过，凯撒忍不住戳它：“你个花痴，你不会又瞧上人家好看了吧？”

　　“吱吱……”好看？春花也这么觉得……

　　呵呵，凯撒无语抱胸，脑门上还有一撮泥，它昂头不爽地说：“木晹，你跳下来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着点准头？没看见这有鼠啊？”

　　它这声中气十足的，木晹看见它，熟稔地说：“好久不见，执政官大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炮仗脾气。”

　　“至于泥……”它捏住凯撒后颈皮，把它提溜起来，在半空中甩了甩，凯撒身上的泥便扑簌簌掉落，“……这不就行了。”

　　凯撒气得不想和它说话。

　　卫寻将它们俩的互动尽收眼底，对凯撒和木晹之间的关系也心中有数了。看来这位怠宫之主，是友非敌。

　　“我拔哪的萝卜好呢？”木晹对着安德问，后者哪敢真让一位宫殿之主替它做事？但明显，木晹兴致上来，不是能劝得动的生物，他只好指着卫寻那列萝卜，征询：“要不……那？”

　　那边只剩几根萝卜，应该不会累着这位怠宫之主。

　　“行啊。”这安排正和木晹心意，它冲着卫寻扬起灿烂的笑，觉得这几列胡萝卜，确实是卫寻的那列长得最可喜最属于它。

　　它大跨步走过去，经过凯撒身边时，又溅了它一身泥，凯撒简直要气得没脾气了，“你什么时候爱干活变勤快了？”

　　它没记错的话，曾经它在位时，怠宫的老管家不止一次上门抱怨自家主人的懒，还指望它多派点人手支援怠宫来着。

　　木晹松快地说：“就刚刚。”

　　它跨过胡萝卜队，到达最边上那排，金色的尾巴在夜色里招摇，“小寻，你看，我来帮你了。”

　　少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让卫寻很怀疑它能否胜任这份工作，另外，它再帮忙下去，这人情就还不清了。

　　拔萝卜=几个故事……？

　　想了想，卫寻拍打掉手上的泥，“你不是来听故事的吗？我们可以现在去凉亭里给你讲。”

　　木晹：“没事儿，先拔萝卜吧，不急不急。”

　　它边说着，边下蹲，开始掀胡萝卜周边的泥，一副认真勤恳的模样，就是手上动作生涩，拔的还是卫寻弄到一半的萝卜。

　　纪淮眯起眼，拉过卫寻，提议：“那我们去收那一排的，每队一列，可以效率高些。”

　　地里的胡萝卜数只剩三排，他手指过另一边，离这最远处有一排还未动工，如果他们去收那边的胡萝卜，安德收自己的那排，再加上木晹的这几个，分工合作，确实会快上不少。

　　而早点干完，就能早点讲故事。

　　这个提议一出，卫寻就点头赞同，“好。”

　　木晹蹲在原地，看着卫寻和自己的距离又一点点拉长，郁闷地把手里的泥一抛，正好扔到过来瞅它怎么干活的凯撒身上。

　　凯撒：……特么它突然能理解梵蒂莎的心情了！

　　这场收萝卜行动，在纪淮的带领、安德的羞愧、卫寻着急讲故事下极为迅速地完成，木晹甚至没找到机会去往黑土地另一头，就被告知要进入下一个项目：故事会。

　　真正开始的时候，许生不知从哪得到消息，也捧着热茶悠悠晃晃过来，美名其曰：“一人听是听，十个人听也是听。多我一个不多，就在旁加个凳子吧？”

　　哪敢真让它搬小板凳挤角落？于是不大的圆桌上，热闹地坐满一圈人，卫寻、纪淮、安德、木晹、许生，凯撒和春花则缩在桌边啃浆果。

　　木晹托腮，看着多出来的一二三四人，觉得今日挂天边的月亮都不黄灿灿了。

　　度过一个既开心又不开心的故事时段，直至结尾时，隔壁老管家掐着点来言宫把自家主人给拖回去。

　　瞧着木晹憋屈的脸，凯撒觉得从它身上受得气全消了，一瞬间神清气爽，将最后一颗浆果扔进嘴里，它同许生说：“明日就是第五日，等梵蒂莎将侍卫一收，我们就走了。”

　　这回，他们将光明正大地从言宫出去——毕竟当初对巡卫兵撒的谎是去言宫讲故事，怎么着都要有始有终，把谎言给圆了。

　　“我就不送了。”许生应得直接，身后的杜宾递上一物。

　　纪淮接过那块银色牌子，“这……”

　　“一块牌子一件事。我就同你们做了一次交易，自然只能收一个。”许生勾起唇角，眉目浅淡而温和。

　　剩下的话它不说，他们也理解到意思了，纪淮和卫寻对视一眼，珍重地收下银牌。

　　“谢谢。”

　　许生摇头，“故事很好听，期待你们下一次的故事。”

　　这份恩情和偏帮就明显了，凯撒不自在地扇耳朵，闹腾腾地说：“整得氛围奇奇怪怪的，就这样子吧，我们回去休息了，安德和春花就拜托照顾，我可会时不时看看他们有没缺斤少两，要是……”

　　卫寻拎起它放肩膀，“大人，它困了胡说八道呢！我们先带它回去了。”

　　安德见卫寻和纪淮真准备走，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有些焦急地张开嘴巴。

　　肩上却突然放上一只手。

　　容颜飘渺的许生笑着目送卫寻和纪淮离开凉亭，然后转过眼，像风般捉摸不透。

　　它说：“你也不想麻烦他们吧？”

　　安德呆呆地点头。

　　“所以，不要说。你的诉求，我来帮你。”

　　风声停歇，夜晚凉而湿冷，月亮的光辉在睡梦中缓慢搅动，所有不为人知的变化都隐入深蓝色天幕，成为独一无二的秘密。

　　……

　　五日时间恍然而过，内城街道上退去目光犀利的猎犬，转而引来新的热闹和声色。

　　除了言宫面前的那条街道，像是被无视般，生物们宁可绕远路，也不踏足。

　　然而这日，有细心的行人发现，言宫正门被打开，杜宾送走了两位衣着简朴、神情麻木的平民，小道消息便在内城间蔓延开来：言宫之主确实精神不济，很可能无法参加本次盛宴。

　　卫寻和纪淮按照凯撒指示，特地从寅宫面前经过，证明这段时间，他们确实在言宫讲故事，并不是故意不回去。

　　临行前，他们同安德和春花暂别，凯撒凑上去，也不知道它分别对他们说了什么，安德倒是神色不变，春花含着两泡泪，委屈哒哒地杵在原地——能让春花含泪，卫寻很想知道它说话的内容。

　　“也没什么，就是让它身在言宫心在D区。告诉它言宫很可怕也不给吃的喝的反正没我们这好，但是你要忍辱负重，在必要时刻发挥巨大作用，相信你老哥很快就能拯救你与水火之中……”

　　卫寻忍不住赏凯撒一指弹。

　　“胡扯！”

　　回程的路很顺利，他们过安全通道，乘坐电梯到达山底，然后沿着大道低头走，等熟悉的房屋映入眼帘，一行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两个月在外奔波，经历了诡谲的山洞、波折的F区、妄宫的追捕……再次见到大玻璃窗和木门时，所有疲惫如潮般席卷而来。

　　这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是他们的起始点和最终落脚处。

　　咔嚓——

　　纪淮拧动门把手，将外边昏黄的路灯光放进屋，他摸到壁上的开关，往下一摁，瞬间亮堂。

　　屋里是翻箱倒柜进贼般的杂乱，或许比这更严重。

　　木桌、博古架、矮几上的东西基本被掀落在地，柜子也没幸免，吞吐出衣物，书籍、刻刀、笔纸和摔碎的小物件混在一块儿，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躺椅、沙发、椅子上还有可疑的污渍……

　　凯撒大翻眼睛，“噢，巡卫兵真是我最讨厌的生物，没有之一！”

　　收拾屋子变成他们回家后干的第一件大事，此事工程繁复，劳心劳力，幸而正逢双数日，不用见到那头可憎的人脸鹿身怪物，算是一点慰籍。

　　然而卫寻在清扫那些破碎的雕刻品时，还是很心疼。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明显，纪淮问：“你喜欢这些？”

　　“这些都很好看啊，雕刻手法流畅清晰，还具有美感。”卫寻难过地弯腰去捡还算完好的玉兔小像，“就这么被摔碎了……”

　　“小心手。”纪淮握住她手腕，阻止她的动作，然后接过扫把。

　　卫寻看着那些碎片被卷巴卷巴倒入垃圾袋里，仿佛魂都被倒走了，“好可惜……”

　　纪淮系好袋口，侧头笑着看她，“我可以再刻的。”

　　你喜欢什么，我就刻什么。

　　脑海里骤然掠过外界和城池，卫寻恍惚了下，静静地问：“那可以刻一个你吗？”

　　纪淮维持拿袋子的姿势不动，眼中温沉地流转她的身影，无声又汹涌，片刻后，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