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105、轻松随意的一章

　　如果以前有人说，世界上有一种生物痴迷于故事，以故事为生，她打死都不会信，直到进入城池，遇到许生，天方夜谭也变成一就是一的真理了。

　　卫寻在第八层吃了饭、讲了三个故事后，许生才意犹未尽地准许她先回去休息，并且预约了下次讲故事的时间。

　　卫寻头昏眼花，甚至迷糊地开了外侧的门，冷风一扑面，倒叫她清醒不少，同时，底下略带委屈的声音也顺风送上来。

　　“你怎么进去那么久？我快等成一座雕像了。”

　　卫寻脚步一顿，往下看。

　　隔几级台阶，顶着一头凌乱金发的少年背对她而坐，白衬衫鼓着风，听见开门的声音后，扭过头，漂亮的桃花眼里掠过欢喜，但仍是没起身。

　　“等我？”卫寻困惑：“你等我干什么？”

　　她没记错的话，这才是她见到木晹的第二面，他们不熟吧？这位怠宫之主找她能有什么事呢？

　　“没事不能等你吗？”少年歪头，吸了吸鼻子，“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想等你，就等你了，这还需要理由啊。”

　　朋友？才一面的朋友？

　　卫寻啼笑皆非，或许是之前许生有说过点木晹的性子，她倒对这位怠宫之主没有过多的排斥，但也不至于如此亲近吧……

　　她正准备绕过木晹走下楼——对于这些宫殿之主，她还是避着点好——还没动作，底下的少年察觉到她疏离的神色，失落地垂下头，连尾巴都懒懒地耷拉在木板上。

　　“我们不是交换名字了吗？怎么就不是朋友了……我怠宫一向冷清，什么人都没有，言宫又闷闷的，好不容易能交个朋友，结果朋友也没把我放心上。可能我天生就是没朋友的吧……”

　　卫寻停住脚，想到许生的那句“不爱热闹，不爱交际，不爱惹麻烦”。

　　身为怠宫的主人，木晹本身孤独又寂寞，但它出现的两次，一次打散她遇见沈遇知的害怕，一次随口怼梵蒂莎的话，又让那几位宫殿之主转移注意力，不跟言宫纠缠下去。

　　其实仔细一想，木晹两回都在偏帮他们。

　　它释放好意，却少有人接受，难怪满脸失落。

　　卫寻看着它赤脚贴木板，两手抱膝，埋首于臂弯里，只露出金灿灿的短发，有些于心不忍。

　　“你先起来，这里风大，坐这里干嘛？”她说。

　　话音刚落，少年一扫灰沉沉的气息，整个人活络起来。它快速站起身，几步走到卫寻所在的那排楼梯，双手背在身后，略低头。与它利索的动作不同的，是依旧平缓懒散的声调。

　　“你是给许生讲故事去了吧，我也喜欢听故事，你可以给我也讲讲吗？”

　　木制楼梯本就狭窄，只供一上一下来往两人，木晹突然往外侧一站，让卫寻愣了愣。

　　前几次只在墙头遇见这位怠宫之主，现在他们站一块儿，卫寻倒是有些吃惊它的身高，低头看她时像一块黑压压的云。

　　卫寻不自在地往里挪几步，拉开距离，然后走下楼。

　　木晹没得到回答，脚步轻快地跟住她，“你讲的故事肯定很好听，不然怎么会留这么久。我也想听这些有意思的故事，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给我讲讲……要不现在？反正我一直都很有空……”

　　卫寻闲闲地打断它，“你以故事为生？”

　　“嗯？不啊……”木晹眨眨眼，“虽然我吞噬人的惰怠，但如果我足够懒，就不需要这些特殊的精神食物了。”

　　“那你就没必要听故事了。”卫寻客客气气地回绝，走下最后一级楼梯。

　　唉？这不对……木晹皱眉，理直气壮地搬出理由，“可我们是朋友，你怎么不能给我讲故事？”

　　朋友……她什么时候承认这点了？

　　卫寻一噎，不想和木晹在'故事'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她现在很累，只想回去睡觉。

　　就在卫寻满脑子搜索应付它的办法时，视野里出现一个宽肩窄腰的身影。

　　“阿寻。”

　　纪淮站在不远处，显然也看到她，目光轻飘飘地往她旁边扫，浅淡得像是扫过一阵空气，然后走过来。

　　他走得很稳，不急不慢，眉目温和清澈，脸上还带着闲适的笑意。卫寻却注意到他衣领的扣子不似往常那般整齐扣好，反而解开几颗，露出白净的皮肤和性感的喉结。

　　这么迎她走来时，像是清贵矜持的公子哥。

　　卫寻又愣了愣，觉得纪淮……貌似有点不一样。

　　“你讲完了？”纪淮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嗯。”卫寻回过神，下意识地靠近他几步，熟稔地说：“我可是讲了三个！许大人该有一阵精神气十足了，就是太困，还有脖子酸……”

　　她的语气明显和木晹说话时不同，仔细听，还能捕捉到里面撒娇的意味。

　　木晹歪过头，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自然地撩起她的长发，给她揉了揉脖子，同时低声说：“那我们回去休息。”

　　“嗯。对了……”卫寻扭过头，少年安静地插兜站着，没有再问东问西。她想，其实木晹帮过他们几次，她用一个故事作为答谢也没什么，便说：“你真的想听故事？”

　　木晹眼睛一亮，“嗯！”

　　卫寻算了下在言宫的时间，“那我明天给你讲吧？你……”

　　“好啊！”

　　木晹开心地点头，眼尾不经意间上挑，趁卫寻不注意，给了纪淮一个得意的笑，“我明天有空！什么时候都有空！”

　　纪淮：……他不觉得这头狮子傲慢自大，他觉得它狡猾奸诈。

　　“那我们明天给你讲。”纪淮得体地笑笑，着重咬了'我们'两字，打过招呼后，“先走了。”

　　木晹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站在原地悠悠晃尾巴。

　　木楼梯上，许生捧着热茶，颇有兴致地眯眼，幽幽地说：“招人嫌了吧？”

　　少年没恼怒，漂亮的眸子在金发中时隐时现，它说：“我只是想和她多说说话罢了。”

　　至于说什么，根本不重要。

　　许生笑了笑，进屋前留下一句话，“你怠宫来人了，我让杜宾带过来。”

　　正说着，健壮的猎犬就从小路那边拐来，它身后慈眉善目的老管家长长叹了口气。

　　“主子，咱们走呗？你都在言宫待一天了，宫里头被搜过，乱得很，咱们两个还得好好收拾一番。”

　　这时候，木晹才体会到宫里头没人是怎样一种不好的体验，它撇撇嘴，浑身的细胞又开始犯懒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明天，哦不，后天再收拾？”

　　“……”

　　这回老管家可没再惯着它，回去后就压着木晹里里外外地清理怠宫，算是借此机会来个大扫除，连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一直被盯着干活到第二天，木晹揉着酸痛的腰和胳膊，将手里锄草机一扔，自己向后倒摔进草丛里，哀叹：“为什么我家这么大？”

　　管家拿起锄草机，轰轰绕着它除草，“你该问为什么宫里没仆人。”

　　木晹：“……你下一句可千万别是劝我好好工作，承担起怠宫的职责。”

　　“……”管家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反而说：“得了，这是怠宫的特性，我也不指望主子你有多大出息。我只是心疼我自己，这么多年我不容易啊。”

　　“嗯，又是用脑又是干体力活，确实不容易。”木晹一本正经地点头，“那就加我一个心疼你。”

　　“光说不做……”管家用锄草机推推它，“快起来，就剩你屁股底下的草了。”

　　木晹翻身站起，一个纵跃，漂亮地落到墙头。

　　“既然还剩这么一点点活，那就都交给你了哈！”

　　管家气得追它背影喊：“谁说只有这点的？宫里全没擦过，你给我回来！”

　　……

　　卫寻和纪淮在帮安德收萝卜，之前种下的胡萝卜已经长得又大又红，需要挖开一部分黑泥，才能将它拔/出来。

　　这种比例悬殊的活，不适合凯撒和春花干，这两位就跟花蝴蝶似的满场跑，精力充沛地吆喝。

　　“加油啊喂！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努努力，咱们今年的收成又能翻一倍！”

　　卫寻把胡萝卜装袋子里，“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城池还讨论收成问题？

　　“话本子里都有啊！”凯撒热情不减，“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咱们种萝卜时胆子大，收成肯定好！”

　　这句话是这么个意思？

　　卫寻满头黑线，“我是不是说过，话本子都是没营养的，你以后不准看了。”

　　她狐疑地瞟向它背的斜布包，凯撒一把捂住，“我没！我真没！这都是之前看的！”

　　见卫寻一副信你才有鬼的表情，凯撒赶忙转移话题，“那个……安德，你最近咋了？恹恹的，瞧，连拔胡萝卜都有气无力。”

　　“啊？”

　　对比纪淮已经把一排萝卜都收了，安德才开始弄第三个，这就有些奇怪了。

　　纪淮接过卫寻手里的袋子，一块儿放边上，看向他，“你怎么了？”

　　安德蹲在地里，满手是泥，突然被关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抿紧唇，鼻翼的雀斑都似乎透着为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