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录》栖雪客

34、正午的黑暗

　　四百多年有多漫长，秦越不知道。他慌乱地看着沈俊风，而后者则是躲避地别过头去，走到叶若云身边。秦越一手抱住宋昀，一手笨拙地帮他拭去泪水。宋昀看了他一下，突然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秦越没有动，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他。他知道宋昀肯定没有把话说全，他还瞒着什么。而沈俊风，他几百年前的朋友，则帮着宋昀隐瞒。

　　他想告诉宋昀，且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吧，他早就忘了，也不在乎了。但是他最终没有说。毕竟，当你不知道事情的因果的时候，你说出的所有的话语都是没有分量的。

　　他感觉肩膀上的衣服被宋昀的泪水打湿，有一种温热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宋昀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他吁了口气，抹了把脸。他细细地看了看秦越，转头冲着沈俊风笑了笑：“这家伙一点没变。”

　　风吹过来，秦越感觉肩膀上有点凉，他不明白“一点没变”指的是什么方面。

　　沈俊风看着秦越一脸懵的表情，笑得有些酸涩：“那挺难得的。”

　　北风刮过天上的黑云，无数的女子停止了呜咽。剩余的三个人也从幻境中回过神来，但依然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黑云堆积。遮天蔽日。似乎是要下雨了。但是空气中没有一点潮湿的气息。

　　“我们回去吧。”刘芸有些害怕。

　　然而剩余的五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一个人统一这个做法。犹豫了片刻，林哲走上前去拉住女友的手，轻声安抚她。

　　天色越来越暗，仿佛深夜一般。相隔不足几米的六人甚至看不清彼此。

　　突然，一道闪电劈在坟墓之间，片刻的光亮间，秦越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寿衣的女子正站在六人之间。他眨眨眼睛，闪电还未过去，那个女子就不见了。

　　宋昀显然也看见了女鬼，他捏了一下秦越的手。

　　闪电过去，天地重归于黑暗。但是雷声却迟迟没有出现。

　　“我怕……”刘芸紧紧抱住林哲，小声而颤抖地说。

　　秦越听到林哲迈了半步，抱住了刘芸。“我在。”他轻声说，嗓音中明显带着颤抖。

　　“我们……回去吧。”刘芸惊恐道。

　　但是林哲没有回答，他沉默地抱了一会儿，突然猛地把怀里的人一推，疯跑了几步，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

　　又一道闪电划过，剩下的五个人看清楚了他推开的东西——那穿着寿衣的女鬼，她微微仰起头，毫无血色的脸上是一双漆黑涣散的眼睛。

　　她被林哲推到地上，反应极快的抓住了后者的脚踝。林哲奋力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

　　“林哲！”不顾叶若云的阻拦，刘芸朝她的男朋友跑来，她跪在地上，开始帮林哲一起去掰那苍白尖利的鬼手。

　　女鬼抖了抖头发，露出一张白得发青的脸。她恨恨地盯着恐惧得发抖的刘芸，然后无可奈何地松了手。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抽搐了一下，身体一点点干瘪了下去，最终完全不见了，只剩下一看污浊的黑水和破烂不堪的寿衣。

　　林哲站了起来，一手抱住女朋友。退后了几步。

　　天那样的黑，没有人敢随意走动。

　　两盏红布灯笼飘在空中，一晃一晃地靠近了。红色的微光照亮了地上的墓碑，所到之处，墓碑与大地的缝隙里便钻出一条又一条小指粗细的小蛇。它们浑身湿滑，抬起头来，颤颤巍巍地对着红灯笼吐着蛇信子。

　　大红灯笼飘到六人面前几米的地方，突然凭空消失了。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黏稠的碎裂声和窸窸窣窣的响声在六人耳边响起。

　　“不要动。”沈俊风冷静地对想要退缩的小情侣说，“是怨念化成的小蛇，有剧毒。没有受到威胁的它们不会咬人。”

　　刚破壳的幼蛇身上还带着腥臭黏滑的蛋液，冰冷粘湿。秦越可以感觉到它们从自己的脚踝上划过，让人觉得有点痒。

　　幼蛇还在地上乱爬，但四周渐渐已不是一片漆黑。无数的鬼火开始从墓间升起，明明灭灭。秦越低头，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缠绕着的蛇，现在它们抬起头来，对着鬼火吐着蛇信子，过了许久，它们化作了一道道黑雾，腾空而起。

　　闪电又一次划过天际，这一次，惊雷总算出现了。

　　雷声一想，高高低低的鬼火一下子灭了大半。剩余的个别也暗弱了不少，它们不再在墓地里游荡，而是径直冲着那辆破碎的牛车飘去。

　　“走。”宋昀突然道，“估计很快就要下雨了，我们得快些回去。”

　　沈俊风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回去的路必然要经过那辆牛车和那只死山羊。在这样诡异的黑暗中，秦越觉得有些害怕，但是他依旧选择和宋昀一起走在队尾，让更加害怕的小情侣走在中间。

　　刚走到牛车旁边，走在前面的刘芸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尖叫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林哲慌张地问，一把抱住刘芸。但是刘芸把他推开了，她尖叫地要跑，但是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你怎么了！”林哲不知如何是好。他咬咬牙，走上前去狠狠箍住刘芸，几乎是束缚着她要往回走。

　　刘芸刚刚安分了片刻，秦越却突然感觉到身旁的宋昀有些不对劲，他的手猛地一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秦越紧张地注意着他。但是宋昀并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牛车，以及牛车上方飘悠着的鬼火。过了一会儿，他转移开了目光，借着微弱的鬼火，低头看着秦越来着自己的手。

　　秦越感觉到他的手颤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猛地往外抽手，要往牛车的方向跑去。秦越眼疾手快地把他抓住。

　　“放开我！”宋昀压低声音威胁。

　　他明显是被幻觉蛊惑了。

　　秦越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宋昀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突然用左手在口袋里翻找出一把小刀，对着他的手腕就要割过来。

　　秦越慌了，略略避了避，但还是被宋昀划出了一串血珠。他放开一只手，揽住宋昀的腰：“唯真！是我，秦子昂！”

　　他明显感觉到宋昀的手下顿了一顿，他还拿着刀，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砍下来。秦越不敢犹豫，趁着间隙把他手里的刀夺了下来，扔到地上：“唯真！是我！唯真！”

　　但是宋昀没有动，秦越知道还在被幻觉禁锢，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他紧张地盯着牛车看了一会儿，又怀疑地盯着秦越看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放下手，一时没有采取行动。

　　秦越一边箍着宋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牛车上看了一眼。

　　那个几乎已经腐烂了大半的尸骨坐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黏稠的黑水，隐约露出的白骨在鬼火下闪耀。那些黏稠的上冒出一条条的小蛇。那些黏滑的蛇从他的身上爬下来，在牛车上乱爬。一阵风刮过来，尸骨的头晃了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脖子上掉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团飘悠的鬼火猛地撞向尸骨。然而尸骨无动于衷，鬼火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好像他根本不存在。因为嘴唇已经腐烂，尸骨惨白的牙齿在鬼火的照耀下发着幽蓝的光，好像给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宋昀突然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捡刀，但是秦越反应极快地把他控制住了。

　　沈俊风见此，离开了方才从迷怔中回过神来的叶若云，走到秦越身边。他咬破中指，在宋昀的眉心点了一下，喃喃地念了些什么。方才还在挣扎宋昀一下子安静下来，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我只能让他安静一会儿。”沈俊风的语气中带着丝许歉意，“得让你先背他回去再说，我们不能在这里耗着了，马上就要下雨了。”

　　确实。空气中泛着一股潮湿的泥土的气息，大雨将近。

　　“若云！”沈俊风叫了声，“你走前面，带着他们两个赶快回去，我和子昂在后面走！”

　　叶若云虽然也被迷怔了片刻，但是她很快就走了出来，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她快步走在前面，林哲和刘芸紧紧跟着她。

　　沈俊风用中指的血在秦越印堂上点了一下，吹了口气，道：“你跟着他们跑，不管遇到什么，不要放手，不要回头。”

　　秦越哪敢不听，背着宋昀就往前跑。可是他跑着跑着，却感觉越来越不对，背上的人似乎越来越轻，几乎完全没有了重量。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跑啊！回去啊！”沈俊风焦急地在他身后喊，“不要犹豫！回去！”

　　随着他的叫喊，背上的人又变得沉重了一些，似乎再次变得真实。

　　秦越跑得很吃力，他感觉汗水从额上滴落下来，流进眼睛里，有点刺痛。他不敢去看前路还有多漫长，只是盯着脚下的一方土地。

　　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撞上了秦越的膝盖，一阵猛烈的疼痛让秦越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到地上，沈俊风见此，一把将他抓住。

　　“快！快！”沈俊风踹开那个东西，声音显得有些发颤，“就快到了……”

　　秦越略略抬头，确实，旅馆在他前方，只剩下不足百米的距离。他咬住嘴唇，一瘸一拐地往前跑，每蹬一下地，左膝就是一阵闷痛。

　　空气中的水腥味变得无比浓烈，秦越挣扎着往前跑。最后一刻，沈俊风猛推了他一把，和他一起摔倒在旅馆的屋檐下。几乎就在下一刻，大雨倾盆而至，在旅馆门前形成一道细密的雨帘，只是那雨滴是黑色的、细长的——那是千万条细长的小蛇。

　　那只死山羊在黑雨中发疯，又跳又叫，用头上的犄角顶着空气，幼小的黑蛇在它的身体上钻进钻出，像一只只灵活的触手。过了一会儿，山羊似乎看见了屋檐下的三个人，开始朝着他们猛冲过来。沈俊风眼疾手快地推开门，把秦越和宋昀拉了进去，猛地甩上门。狠狠抵住。

　　只片刻后，门外传来撞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