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顾子孺

11、冬天

　　林咎的高中生活

　　6月28日天晴

　　高一第一天入学，有点兴奋，同学们都好友好，还有好多人夸我可爱，开心！

　　就是那个长得有一点点好看的男生好讨厌，冷嘲热讽的。不过没关系，以后关系会慢慢变好的！林咎！加油！

　　6月29日天晴

　　开学第二天，有点累嗷，但还是很开心的。

　　秦亦好讨厌，居然踩我的鞋！爷新买的白鞋啊草！

　　鄙视他，口区。

　　7月15日阴

　　半个多月没写日记，居然有点手生了？！

　　都怪秦亦，天天烦我，简直神经病！

　　短短三篇日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秦亦有些意犹未尽地合上那本黑色本子，心里莫名有些舒畅：瞧瞧，就写了三天日记，每天都有我。

　　他把本子轻轻扣在林咎毛茸茸的脑袋上，讽刺道：“你就这？才坚持三天？”

　　林咎闻声抬头，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他：“大哥，不是你说要看的吗？！我给你看都不知道是你多大的荣幸？！”

　　秦亦笑了笑：“被我看才是你的荣幸好吗？”

　　林咎翻了个白眼，继续翻着手里的数学题，暗戳戳骂面前这个人神经病。

　　写着写着，发现面前一直嘴损的人不说话了，林咎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抬头，直接伸手够自己放在桌角的奶茶。

　　来来回回摸索了几遍，就摸到了个有些凉有些软的东西。

　　林咎疑惑抬头，只见秦亦向来带着几丝嘲讽的俊脸突然失了真一样，那双总是荡着光的桃花眼微微瞪大了些许，嘴唇微张，旁边还带着点白渍。

　　他左手是林咎喝过一半的奶茶，右手正在被他揪着一截指尖。

　　林咎仿佛听见了“扑通”一声，面前顶好看的男孩子一下子从头红到脚，连耳朵尖都粉嫩嫩的。

　　“什么啊，难喝死了，你自己喝吧。”

　　有些发颤的声线最后只留下这一句话和他仓皇落逃的背影。

　　林咎捧着被塞回来的奶茶一脸莫名其妙。

　　秦亦果然是神经病。林咎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把剩下半杯喝完了，如是想到。

　　这两天的秦亦很奇怪，总感觉在躲着他。

　　不过林咎没太在乎这件事，毕竟少了个人烦他还是挺好的。

　　直到那节体育课，林咎的胃病犯了。

　　那节是测试一千米跑，刚跑了三分之一的时候林咎就觉得自己的胃哪里不太对，不过没太在乎。

　　跑到三分之二的时候这病才完完全全爆发出来。

　　胃里烧的难受，像是有人往里面浇了汽油点着了火，阵阵酸水反上来却又吐不出来。感觉胃袋像是要坠下去了似得。

　　林咎小脸煞白，难以抑制地蹲下来，手腕死死箍着胃，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但隐隐约约中，他好像看见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朝他跑过来，耳熟的语气让他条件反射就想怼。

　　不过没来得及怼他就晕过去了。

　　再睁开眼睛，是白茫茫一片的医务室，鼻尖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有点难闻。

　　林咎没什么力气，只能微微直起身体。

　　他一眼就瞥见了那个坐在床边脸色不太好的男孩子。

　　“醒了？先喝点粥吧。”秦亦说着，把粥喂到他面前。

　　林咎歪了歪头，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自己接过来：“谢谢啊，麻烦你了。”

　　秦亦收回手，手指不自然蜷缩了一下，笑了笑：“没什么，都是同学，应该的。”

　　林咎硬着头皮喝了两口粥，还是没什么胃口，于是开始扯闲磕：“你跑完了？你运动这么强，肯定是第一名吧。”

　　秦亦自然道：“当然。”

　　俩人又恢复成了之前的状态。

　　秦亦总来撩拨林咎，然后他被气得直炸毛。

　　直到第二节体育课老师念成绩的时候林咎才知道，他和秦亦都因为没完成得了零分。

　　他俩个头有些差距，所以隔得有些远。

　　于是林咎只能抻长了脖子冲那个站在阳光里的男孩问：“你怎么骗我啊？”

　　秦亦整个人都像化在暖阳里，桃花眼微眯着带着几分惬意，声音懒懒洋洋的：“还不是怕你太感动，一个激动就以身相许了。”

　　林咎本来挺感动的，听他这么一说瞬间失了笑，在体育老师看不见的角落里冲那位不要脸的人竖了根中指。

　　神经病果然还是神经病。

　　但他有些猝不及防地心动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月考之后。

　　其实有些巧合的，林咎“表白”了。

　　这都怪他自己手欠，明明点背还非要和女生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好了吧，现在惩罚是去找秦亦表白。

　　本来没什么，但林咎就是莫名其妙有点紧张。

　　后来，在他说完我喜欢你之后，秦亦明显很震惊，俯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就同手同脚地走回了女生堆。

　　“怎么样怎么样，他怎么说的？”

　　林咎心不在焉：“就……就说我神经病啊。”

　　“切，没意思。”

　　等到女生们走远了之后，林咎才后反劲似得一把捂住自己的头，脸红成个虾米。

　　那句低沉有磁性的话仿佛还在耳边，绕在他心间，久久不能散去。

　　“我也有点喜欢你，那咱俩试试？”

　　少年一时的冲动是甜蜜的，难忘的。

　　这段时光过得太耀眼，以至于他们的关系从分外不待见的冤家，变成了会在放学路上听着耳机偷偷在袖子里牵手的情人。

　　还有那几次在幽暗灯光下忙里偷闲得来的吻。

　　是青春的味道。

　　事情的再一次转折来源于分班考的前一周。

　　约好一起去约会的林咎穿上自己精心挑选的衣服，美滋滋地去那个秘密基地的小楼。

　　但他看见了些别的东西。

　　秦亦，那个白净帅气的男孩，那个属于他的男孩，在这座他曾说过只带他一个人来过的小楼里，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拥吻。

　　手里拎着的草莓蛋糕和他的心一起碎掉，再也拼不起来了。

　　林咎只记得秦亦当时看见他的惊讶和懊悔，他不住地道歉，企图求得他的原谅。

　　而林咎只抹了抹秦亦的唇角说了一句：“你不是说，这个地方，永远只属于我吗？”

　　此次决裂，爱意不复存在。

　　秦亦从那以后变得对他越来越殷勤，端茶送水恨不得饭都一口口喂他。林咎心里想被针脚密密麻麻地扎着，不敢回应，不敢开口，只能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拖延一时。

　　他知道自己心软，心里早就原谅他了。而且，他对这个第一次爱的人割舍不下。

　　俩人纠缠到分班考试结束，很意外地分进了一个班。

　　那位戴着眼镜男老师还火眼金睛地把他俩调成了一座。

　　注定不平凡的高二开始了。

　　做了同桌以后的秦亦恨不得黏在他身上。连同学都习惯了俩人连体婴儿似得，调笑道：“秦亦到底干什么了啊？林咎你怎么还对他爱答不理的？秦亦的狗尾巴都藏不住了。”

　　不能心软。不能心动。不要再陷进去第二次了。

　　林咎每天都这样催眠自己。

　　可真当暴风雨袭来的时候，他这艘破旧的小帆根本不堪一击。

　　雨夜里，秦亦把他按在墙上，疯狂又温柔地吻着，纠缠着。

　　冰冷的雨水中，他尝到了点咸味。

　　于是，在秦亦崩溃似的“我们和好好不好？”的问句中，他给出了答复。

　　“好。”

　　他回答道。

　　秦亦直接愣在原地，然后更加激烈地吻扑了过来。

　　他们的和好并不在林咎意料之外。俩人都余情未了，复合只是时间问题。

　　复合之后的秦亦更加黏人，真的要把他的狗尾巴都摇出来了。

　　林咎一边欢喜着，一边又戒备着。

　　被捅过一次刀的人总是万分小心。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高三下学期，当他第五次发现秦亦和其他人拉拉扯扯不明不白的时候，他们吵了一架。

　　林咎讽刺道：“我真是低估你了，真他妈荤素不忌，男女都能下口？”

　　秦亦想抱他，却被他躲过了。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无比黯淡，嘴唇也被自己咬的结了血痂。

　　“对不起宝贝，我没有下次了，我向你保证。”

　　林咎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了几次，如释重负道：“不用了，我也没有下次了，咱们分了吧。”

　　秦亦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俯身想吻他，却被一把推开。

　　林咎满脸狼狈，眼眶通红，原本清丽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

　　他没有喊，也没有流出泪。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分了吧。

　　我这趟荒唐的恋爱该结束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最为嚣张，他们往往带着意气去决定某些事情。但林咎从没有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一丝丝后悔。

　　今年的同学聚会，他应邀参加。

　　当推开包间大门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即使过去很多年也依旧英俊的脸。

　　可惜林咎此刻已经不会再为这张脸有一点点波澜了。

　　他没什么感情地扫过秦亦有些喜悦的脸庞，笑着挽过身旁的人，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不介意多加个人吧，这是我先生。”

　　无名指上的定制银圈落在秦亦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刺眼。

　　多年前的温柔少年临近寒冷，多年后的后悔男人坠入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