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域手札》阿麟麟麟

15、第 15 章

　　15

　　洪婆婆是一个人类。

　　当年，诸位神君将圣域与人界分离的时候，虽然女娲大神已经竭尽所能的减少人界的损伤，但对人类来说，那依然是一场浩劫。

　　维持人界的灵山断裂，整个人界天塌地陷，洪水肆虐。再加上灵气慢慢消散，许多植物难以适应纷纷枯死，天灾之后，又是数年饥荒，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洪婆婆当时也不过二十几岁，父母兄弟，丈夫子女皆在那几年浩劫中先后丧命，只剩下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她在破败的伏羲祠堂里哭了一天一夜，对着灵像诉尽了她一生的凄苦后，便在祠堂中上吊自尽。

　　当时还是个淘气少年的焱大人刚好在那个祠堂里歇脚睡觉，本不打算现身，蹲在伏羲像后面听着洪婆婆哭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听着哭声消失了，以为她总算是哭够离开了，才从灵像后面爬出来。结果竟然看见洪婆婆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焱大人把她救了下来劝她不要再寻死。

　　结果被神仙救下的洪婆婆非但没改变自己求死的决心，还怒斥焱大人虚情假意，自作多情。她认为，众神既然已决定将人界舍弃，置人类死活于不顾，那就没必要再来劝他们什么好好活着之类的废话。

　　焱大人那几年陪着伏羲大神在人界到处治水平乱，几乎跑断了腿，结果还被洪婆婆那样埋怨，登时被激起了气性。一气之下直接在洪婆婆身上下了个永生咒，诅咒她永生永世的活着。

　　虽说世人多数都在追求长生不老，但若真的长生不老的活着，那无疑也是一种折磨。从这个角度来说，永生咒着实是一道非常狠毒诅咒。

　　这件事自然是惊动了伏羲大神，在把焱大人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女娲大神亲自出面，将洪婆婆带到了圣域。

　　焱大人是天地自生的朱雀神鸟，即使年纪不大，他所下的咒术也不是说解就解的。哪怕是女娲大神和伏羲大神合力，也只是将永生咒改变成了共生咒。洪婆婆会长长久久的活着，直到焱大人死去的那一天。

　　那之后，洪婆婆就住在了这座远离圣山的小山丘上，看着大家为帮人界度过困境而奔波忙碌，看着人类在撑过了最初的灾难之后，渐渐站稳了人界主人的位置，心中的那些愤恨也渐渐消散。住在这间茅草屋里，料理着自己的花圃，不时帮百草神君照看药圃，怡然自得的等着焱大人死掉的那一天。

　　当然了，这些事我都是听洪婆婆和其他人跟我说起的。我见到洪婆婆的时候，已经是洪婆婆在圣域生活了五万多年后的事了。

　　焱大人常来看望洪婆婆，也经常带我一起来，每次洪婆婆都会拿新出锅的玫瑰花糕哄我。

　　我一路跟楚耀讲述着洪婆婆的事，很快就跑到了洪婆婆的院子，变回人形上前去扣了扣房门。

　　“门没栓着，进来吧。”屋里传来应门的声音。

　　我带着楚耀推门进去。

　　“来取药的吧，都在后院晾好了，回去跟你们神君大人说，诶？”洪婆婆手里捧着个笸箩一边从里屋出来，一边说。见到来人是我们后，奇怪的咦了一声。

　　“二位是......？”

　　“洪婆婆，我是灵野。”三千年没见了，我已经从只会乱爬的幼儿长成现在的少年模样了，洪婆婆又看不到我身上的灵气，自然是认不得我了。

　　“灵......野......？啊！是灵野啊！哎哟长这么大了，快给婆婆看看！”洪婆婆把笸箩扔到一边，把我拽到身前上下打量，“前儿个你们焱大人跑到我这儿来蹭茶水喝，我还问起你呢！今儿早上我还听百草神君的药童们说，你也一起回来了，还想着去看你呢。哎哟真好，长成了个这么好看的小伙子。”

　　洪婆婆笑弯了眼，拉着我的手不住的拍。

　　虽说我叫她婆婆，但其实洪婆婆看起来也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与她刚到圣域时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

　　她坚持让我们这些小辈叫她婆婆而不是大人，说是因为这样能显得她端庄老成，和浮躁幼稚的焱大人不一样。

　　这倒是很有道理。

　　“想必这位就是烨大人了。”洪婆婆笑眯眯的看向楚耀。

　　“洪婆婆好。”楚耀规规矩矩的立正，紧张的问好。

　　“烨大人不必这样客气，称呼老身一声洪婆也就是了。”

　　洪婆婆冲楚耀轻轻福了一礼，捡起刚才被她扔在地上的笸箩，扔到了更远的地方，把我们引到桌前坐下。

　　“我刚还以为是百草神君的药童来取神君留在我这里晾晒的草药呢，有失远迎了。烨大人请喝茶。”

　　楚耀捧起茶杯认真的谢过。

　　“洪婆婆我想吃点心。”我自己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向洪婆婆讨点心吃。

　　“锅里等着你呐！我今早上特意做的！”洪婆婆用一只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朝厨房走去。

　　“洪婆婆会用鲜花做糕点，特别厉害。”我一边嘬茶水，一边向楚耀炫耀。

　　楚耀点着头打量着四周。

　　小小的茅草屋被洪婆婆收拾的整洁干净，窗边摆放着一只插着花的花瓶，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窗花剪纸。

　　这是洪婆婆在知道了人类有这种东西之后，要求焱大人每年都要帮她从人界带回来的。理由是“我现在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是因为谁啊！你怎么还不死！我不管，我就要！”

　　然后焱大人就老老实实的每年腊月，跑回圣域给洪婆婆送窗花。

　　也许是因为共生咒的关系，也可能是对自己年少时候闯下的祸事的愧疚，焱大人其实对洪婆婆很好。

　　至少比对我客气多了。

　　逢年过节，焱大人都会惦记着来看望洪婆婆，对于洪婆婆的一些不出格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洪婆婆后院那一大片花圃，都是焱大人从人界搜罗来的花种。

　　“你以前常来这里吗？”楚耀打量了一会儿屋里的陈设，问我。

　　“对啊，”我回答，“开始的时候都是焱大人带我来，后来我长大些了就经常自己跑来。”

　　“最开始的时候啊，他路还走不稳当呢。焱大人把他搁在桌子上，他就自己乱爬，结果一头从桌沿上栽下去，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洪婆婆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玫瑰花糕，从厨房走过来。

　　这事儿我咋不记得？

　　“后来还是我拿了块刚出锅的玫瑰花糕逗他，他才止住了哭，啃了几口就在桌子上睡着了。那之后啊，每次他来，都找我讨玫瑰花糕吃。”

　　洪婆婆笑着把盛糕点的盘子放在桌子上。

　　哦，这事我倒是记得。

　　楚耀拿了块点心啃了一口，笑眯眯的看着我不说话。

　　哎，真丢脸。

　　我咬了一口玫瑰花糕，暗暗郁闷。

　　啊，真好吃。

　　我又咬了一口。

　　洪婆婆十分热情，招待我们吃点心聊天，跟楚耀讲自己当年的经历。期间还打发走了一拨百草神君的药童和两拨来找洪婆婆借花苗的灵使。之后又带着我们去后院看她的花圃。

　　这片花圃比我小时候记忆中的大了不止十倍，简直可以说整座山丘都是洪婆婆的花田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漫山遍野。洪婆婆说，不同的时节，从远处看，山丘的颜色都是不同的。

　　我们在洪婆婆的草屋里呆到天黑也不想走，洪婆婆把闲置的客房收拾出来，留我和楚耀在这里过夜。

　　入夜后的圣域，和现在的人界完全不同。

　　万籁俱寂，连鸟虫的叫声都很少。从洪婆婆家客房的窗户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圣山那边发出的圣光，淡淡的辐射向整个圣域。那是夜里圣域中唯一的光亮。

　　楚耀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圣光出神，我趴在地上，整理着自己的地铺。

　　“洪婆婆说，她刚刚来到圣域的时候，孤单绝望的快要发疯了。”楚耀突然缓缓开口。

　　“嗯？”我仰头去看坐在床上的楚耀。

　　楚耀没有看我，只是盯着窗外接着说，“可是她现在已经过的很好了。”

　　“虽然只是个人类，但不难看出来，你们大家都很喜欢她。”楚耀拉了拉裹着的被子继续说，“也许我也可以。”

　　“当然可以了！洪婆婆人这么好，你为什么会不喜欢她？”我铺好了地铺，钻进被子里。

　　楚耀低头看了看我，没回应我的问题，“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嘿嘿，对吧！”我裹紧被子躺好，十分开心，“我就说了，洪婆婆做的糕点特别好吃。”

　　我听到楚耀在黑暗里笑了，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好像楚耀没有再说什么。我只恍惚间听到楚耀躺下，之后就不记得什么了。

　　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楚耀的床铺收拾的整整齐齐，人已经不见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客房在草屋里转了一圈，楚耀和洪婆婆都没见到。正纳闷，就听到后院传来的说话声，紧接着草屋的后门就被打开，洪婆婆和楚耀一人抱着一个装满草药的笸箩，走进屋来。

　　“哟，灵野睡醒啦？”洪婆婆看见我，笑着招呼。

　　“早安。”楚耀一边把笸箩在房间的角落里摆好，一边笑着说。

　　我觉得楚耀的神态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我抓抓头发，没想出什么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