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见熊 ...
-
“这寓意可是再好不过了。送你娘做生辰礼，祝她健康长寿，正合适。”
柳壹也跟着抿唇笑，对上屠韵亮晶晶的眼睛，顿了一顿敛了笑意轻声道：“你知道我娘是做什么的吗就对我这么好。”
屠韵怔住，脸上流露出些许茫然。刚刚柳壹在学舍纠结了许久的事就是明日便是他娘诞辰，但他却囊中羞涩，不知该送何物，想叫屠韵帮忙出个主意。屠韵才二话不说把他拉到了这里。
这一路柳壹都是忐忑欲言又止的样子，屠韵以为他害怕，就一直安慰他。这么看来是，还有什么隐情？
柳壹的脑袋垂下，声音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我娘原来是承欢殿的花魁。”
“啊？”屠韵没反应过来。
淼城作为北境主要的交易枢纽，日常往来的商旅走贩何其多，无论是从那荒凉的北边跋涉回来的，还是即将出关北上之人，这勾栏瓦舍都是一慰风尘的好去处。
春宵一刻，千金不换。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去谈生意的，从温柔乡里一觉醒来，想办的事都成了，岂不美哉？
而柳壹所说的承欢殿正是这淼城最大的销金窟，金字招牌，艳名远扬。
即便是屠韵也是知道的。
“难怪，我就说你这么好看你娘一定也很美。”屠韵恍然大悟。
这回轮到柳壹愣住了：“你不问点别的吗？”
“问什么？”屠韵用帕子把那块圆牌仔细包好，塞到柳壹手里，“喏，拿好了。”
问什么？自然是问他这种低贱身份的人为何能去上私塾，问他为何没有早早坦白这件事，问他为何欺瞒她。
“我说，我娘是妓－女，我连自己的爹是谁都不知道。”柳壹加重了语气。
哪知面前的女孩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哦，我爹是屠夫，我娘是无业游民。”
“你不怪我隐瞒我娘的身份？”
屠韵有些不耐烦道：“哎呀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是跟你做朋友，又不是跟你娘做朋友，知道你娘的身份做什么？方便去你家做客？”
说到最后屠韵自己笑了起来。
“你要是愿意来我家做客，我是不会介意的！”
柳壹唇抖了抖，张嘴欲言却突然哽住了，手里握着的小布包似也变得滚烫。
屠韵不是第一个与他做朋友的人，却是第一个愿意承认他，对他肮脏的出身，卑劣的过去毫不在意之人。
这简直，这简直就像……
“好啦，我们该回去了，再不走天真黑了！”屠韵穿好鞋袜，在小潭的水里抹了两把手，随意拍了拍站起身，伸手要去拉柳壹，没拽动，低头一看大惊失色。
面前的少年茫然地睁大双眼，眼中豆大的泪珠无声滚落。
“你怎么哭了？？”
——就像是在永夜跋涉了很久的旅人看到了第一缕日光。
柳壹抹了一下脸，擦掉眼泪，抬头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就是挺高兴的。”
屠韵：“？”
没给屠韵再次开口的机会，柳壹两指拎着那块青色石头问：“这块呢？你这么喜欢就拿走吧。”
屠韵又仔细看了看它，摇了摇、头：“不了，李妈妈跟我讲，这是佛门的东西，都是沾了灵气的，不能贪得，来一趟拿一块走就够了。”
大不了下次来再说。
两人重又回到了庙里，屠韵把那块包得好好的石头捧到大佛跟前，嘴里念叨了些什么请求佛祖保佑，一生平安的吉祥话。
柳壹在旁边看着她小脸绷住的样子竟无端有些想笑，意识到的时候赶忙敛住，也跟着严肃认真的祷告了一遍。
等他们从庙里出来的时候，刚巧天边最后一缕光也隐去了。
路两边的树衣服都快脱完了，光溜溜地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片寂静中透露着诡异。
刚才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重又席卷了柳壹，如蛆附骨。他紧了紧衣服，拽着屠韵快步往回走。
这回就连无法无天的屠小魔头也感觉到了有些发毛。
这片林子太安静了，除了偶有风刮过的簌簌声，其余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屠韵想了想，张嘴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我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头上还有只烤乳猪~哼哼哼~”
柳壹听了两句，忍不住打断她：“你这，唱的是什么东西？”
屠韵嗤笑一声，晃晃荡荡走到柳壹前面：“怎么？觉得难听？”
“额......”柳壹一噎，难听是真的难听，曲调子上蹿下跳地辣耳朵。但这话又不好直说，只得道：
“没，就是我好像听见了鸡、鸭还有烤乳猪。”
“嗯，你没听错！我现编的曲子。”屠韵转过身子面对柳壹，背着手倒退着前进，“有酒有肉、吃喝不愁就是这世上顶神仙的日子！”说着她话音一转，露出了个狡黠的笑。
“不过......”
“不过什么？”柳壹顺着她的话头配合地往下问。
“不过……我唱这个歌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
“对呀！你不知道吗？这荒郊野外啊，有特别多的艳鬼。天一黑，就出动，专门挑过路的美貌少年郎下手，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啊就是她们的首要目标。一旦进了她们的嘴，可是连全尸都留不下来桀桀桀桀。”
屠韵刻意压低了声线讲述，又怪笑了两声，眼睛瞪大做了个鬼脸。配上这周围树影绰绰，阴风阵阵的背景成功渲染了恐怖的气氛，侧面烘托了主人公恐惧的心理，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故事做铺垫——
屠韵满意地看到柳壹清亮的眸子倏地睁大，染上了惊恐的颜色。
就是这视线的落点似乎不在她身上，而是在——
“你，你、身后…”
柳壹艰涩地发声。
屠韵猛一回头，正好对上了十步外两只黝黑的眼珠子。
那是一只黑瞎子！
“我...我的娘啊。”
屠韵喃喃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
北方多深山老林，民风彪悍的同时也有诸多野兽潜伏于山野。
比如老虎，野猪，或者——黑熊。
对于绝大部分北方小孩来说，黑瞎子是绝不陌生的。
他们在很小的时候都会被家长普及关于黑瞎子的教育，屠韵当然也不例外。
小孩子精力旺盛，即便白天练功上树折腾一天，等到晚上捱到上床时间的时候也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季简那性子是绝对没有耐心哄孩子睡觉的，在经历过几次开头其乐融融，结局人仰马翻的事故后，这个艰巨的任务就理所当然的落到了屠夫肩上。
于是——
“一只黑瞎子有房檐那么高，几头牛那么大，专爱吃小孩。”屠夫手舞足蹈地比划，“它会在晚上的时候偷偷的来，把不乖乖睡觉的小孩叼走。”
“真的吗？”屠韵问道。
她把被子拉到鼻梁，只露出了两只漆黑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屠夫一歪头把桌上的蜡烛吹灭了，屋里霎时沉入到一片黑暗之中，“晚上太晚不熄灯也会招来黑瞎子哦，所以丫头你要好好睡觉知道不。”
边说着边伸手揉了揉屠韵的脑袋，刚准备转身离开，衣角就被扯住了。
“那爹爹能打过黑瞎子保护我吗？”黑暗里，屠韵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亮晶晶的。
“那当然了。”屠夫将胸膛拍的梆梆响，“黑瞎子算什么，爹爹一个打它十个。”
“但是它们都是晚上偷偷来的呀，爹爹不知道，也就没办法保护你了呀。”屠夫弯腰把屠韵的小手仔细掖进被子里。
“所以丫头你好好睡觉，黑瞎子就不会来了。”
屠韵闻言默默把一肚子疑问咽了下去，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第二天白日的时候，屠韵在练武的间隙凑到了在后院一小块地里的李妈妈身边。
“小姐你是问黑瞎子？”李妈妈有些惊讶。
屠韵小鸡啄米式点头。
“那黑瞎子可是很吓人的。”李妈妈满脸凝重的从地里薅出来一根萝卜，抖了抖土拎着回前院，屠韵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
“小姐你可不要去招惹它。”
“？”我为什么要去招惹大型猛兽，屠韵懵逼。
似乎是为了增强说服力，李妈妈道：“小姐你见过虎子他爹吧。”
屠韵歪头想了想，那杨虎长了个大个子，满脸横肉，与李二狗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爹特别吓人，半边脸上有疤，总是阴沉着脸，从来也没个笑意。
尤其那双眼睛！一个眼睛是正常人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却是假眼，浑浊的冒着绿光，在眼眶里一动也不动，被他盯着看总会让人疑心被恶狼盯上了。这附近住着的孩子们都怕他。
嗯，是跟她娘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李妈妈又扒拉了几下萝卜，把一些小的碎土块扒拉掉，把萝卜丢到了洗菜盆里，道：“早几年虎子他爹也不这样，脾气挺好的，跟邻里关系也都挺好，后来呀……”
李妈妈叹了口气：“那年冬天，虎子他爹出去砍柴，在山上遇到了一只出来觅食的黑瞎子，半边脸和那只眼睛就一起被舔掉了……”
“等等，”屠韵一脸惊恐，怀疑自己听错了，“被什么？”
“被舔掉了，那黑瞎子就这么一伸舌头，人的半张脸就没了。”李妈妈又叹了一口气。
“也是个命大的，拼了命才逃了回来。当时他浑身都是血，整个人都吓傻了，口齿不清，疯疯癫癫的，养了近半年才养好。那只眼睛也是瞎了，后来才找了个狗眼睛给安上去的。”
“？？？”
屠韵结结巴巴地问：“狗，狗眼睛？？？”
李妈妈点了点头：“对，我记得清楚，当时是一个江湖郎中帮他安上的。”
又沉默了会儿，似是终于从回忆中抽身来了，李妈妈砸吧砸吧嘴，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劝道：“所以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去招惹黑瞎子啊，那东西可凶着呢。”
别说招惹了，此后很长一顿时间屠韵晚上都会早早的洗漱完，乖乖到床上闭着眼睛躺着。在街上远远看到杨虎他爹也都会绕道走。
可见此事给她幼小纯真的心灵留下的阴影之深。
然而现在，屠韵面前不远处就有一只黑熊从树林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也不知道是没料到会有两个细皮嫩肉的小鬼就这么送上门来，还是因为不怎么饿的缘故，它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就扑过来饱餐一顿。
两人一熊就这么站在小路中间大眼瞪小眼。
屠韵的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她身后的柳壹也没好到哪去，两个孩子贴在一起抖成了筛糠。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见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