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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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刺啦——”
屠韵睡前小心掩上的庙门被推开，在寂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屠韵缩在神像后面，侧躺在地面上，屏住呼吸，浑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三更半夜，深山老林中的破败神庙。什么人会来？
此情此景像极了话本里的鬼怪故事。
屠韵竖起耳朵，听到了虚弱地喘息声，一个低沉男声小声吩咐道：“去查看一下这里有没有人。”
和这声音一起扩散开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屠韵心下一紧。
眼看着就要被搜出来，她忽的灵机一动，压低声音，拖长语气，放慢语速粗声粗气道：
“谁啊？大半夜扰人清梦。”
伴随着屠韵声音响起的是“蹭蹭”几声兵刃出鞘的声音。
“什么人？”
屠韵小心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人？我可不是人啊小娃娃。”
问话的人厉声呵斥：“那你是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滚出来！”
“出来？小娃娃，真是不懂礼貌，我不就在你们面前吗？”
男子的声音难掩震惊，顿了一下才说：“你，您是土地神吗？”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小娃娃，你闯入我的神庙，怎么还能不知道我是谁呢？”
这个时候又想起了另一道略显青涩的嘶哑男声：“晚辈深夜拜访，无意冒犯土地大人，不知您可否允许晚辈今晚在此稍作修整？”
屠韵一愣，这声音听起来，竟有些耳熟，她决定先试探一番：“我瞧你这浑身是血的样子，怕是惹上了不小的麻烦事儿啊。”
那男生声音略显虚弱地接着回答：“正如您所见，晚辈确实正在被人追杀，不知土地大人能否给晚辈指一条明路。”
屠韵张嘴刚要回答，哪知佛像侧面突然窜出来一个男人，猛地抓住了她：“好呀！就是你在这装神弄鬼！”
“少爷！我抓住她了！”
屠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直接从佛像后面拖了出来。
“你！你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踢抓挠打，一口咬在男人手腕上，想要挣开男人揪着她的手，却被直接丢在了中间的地面上。
抓她出来的男人，揉着手腕，明显很生气：“小丫头，牙齿挺利啊。”
屠韵狼狈地被丢在了地上，“哎呦”了半声，抬头一看，把另外半声生生吞了回去。
面前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人手里举着火折子，融融火光映亮了这破败土地庙。
三人中为首者是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神色间难掩戾气，青衣上染着大片的血，脸色苍白，看起来受了伤。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少年屠韵认识！她不光认识，睡前还在琢磨要怎么去找他。
屠韵眼圈一红，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表弟。”
锦酒：“......”
真是好巧。
那几个男人穿着兵甲之类的服饰，看起来听命于锦酒。他们找了几块干木头，在神庙中间生起了一小堆火，然后四散去警戒，屠韵和锦酒就坐在火边交谈。
锦酒拿起水壶，润了润唇，想了想才轻轻道：“我们收到消息了，还没来得及去看。”
屠韵猛地攥紧了拳头，锦酒这话明显是知道她家被灭门了！
她颤着声问：“那你知不知道——”
是谁，毁了她的家。
锦酒点了点头，屠韵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在流向大脑，但锦酒又很快摇了摇头。
屠韵急了，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不确定......”锦酒迟疑道，“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娘差点崩溃，她跟姨娘的关系从小就很好，受不住这样的噩耗。我爹立马就着手让人去查了。”
“你不确定，就是说你爹爹没查处理，但你心中有所推测？”屠韵敏锐地揪住了锦酒话中的重点信息。
“你也知道我们行军交战多有不便，只有两天的时间，什么都还没查出来。”锦酒眯起了眼睛，眸中划过了锋利的杀意，“姨娘和姨夫早年结仇不少，有动机下杀手的人很多。但是能做到的，只有几个人。”
“谁？”
锦酒又不说话了，似乎在暗自揣度自己究竟该不该告诉屠韵。
屠韵不自觉咬住了嘴唇，这种感觉很不好，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父母的过去，甚至要从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同辈亲人的口中去了解。连复仇的线索都只能去“听说”。
屠韵深呼吸了一口气，心底涌出无能为力的悲哀。想到一夜间从生机勃勃变得赤土一片的小院子，有雾气从眼中升腾起，又被她咬牙憋回去。
良久的沉默过后，锦酒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告诉你，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只是我的揣测，而每一个可能的人如果坐实，都会搅起很大的波澜。况且哪一个你也无法抗衡，告诉你只会害了你。”
屠韵狠狠咬牙，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从刚才起她就觉得走哪里不对劲，锦酒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屠韵迟疑着道：“我...听说，锦家军与蛮族在蓟州城附近交战。”
哪知锦酒听了此话，原本还算镇定的表情逐渐皲裂，甚至有些狰狞，眼中腾起的杀气遮都遮不住，搭着一身浓郁的血气，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已经，没有锦家军了。”
屠韵吓了一跳，心中涌起的不安让她下意识想要阻止锦酒继续说下去。
“军中出了叛徒，有人假传情报，我们......中了埋伏。”锦酒眼圈通红，五指握拳，指节泛起青色，语气带了点哽咽，“十万精兵，十万！兵分三路突围，爹娘为掩护我们撤退，留下断后。兄长引开了追杀我们的大半的人......”
锦酒声音发抖，说到最后似乎完全说不下去了，闭上了眼睛，艰难地止住了话头。
屠韵呆住了。
火堆烧得很旺，火花打出了“噼啪”的爆裂声音，看起来很暖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手脚冰凉，如同坠入永夜。
数不清这是她几天来收到的第几个噩耗了，她用十几年人生塑造起的认知在短短的几天内崩塌尽毁。
长久地沉默之后，屠韵忽然轻声问：“你会报仇吗？”
锦酒冷笑，带着滔天的恨意：“自然。”
“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告诉我，那些可能杀了我爹娘的人？”
锦酒道：“非我不愿，而是不能。你爹娘皆不是普通人，想要害了他们必然是要细细筹谋，甚至布局多年。这些人凭你之力是动不了的。”
屠韵笑得毫无温度，晶亮的眼睛里烧着灼灼的狠意：“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动不了他们，血海深仇，必须报。”
锦酒叹了口气，妥协似的说：“如果你执意，可以去京城看看。”
“京城？”
“对，京城你爹娘就是在那里相识的，在那里你或许能找到想要的答案。锦酒目光飘忽地落在火光之上，声音重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染上了浓浓的疲惫，“我拦不住你，也没资格拦你，只是切记，在京城那等龙潭虎穴之地一定要处处小心，稍有差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我爹娘这么多年……呵。”
京城吗？
屠韵目光闪烁，她爹娘的相识之地？仇人所在之地？
既然如此，就算那里是冥府地狱，她也必须要走上一遭了。
锦酒捂住嘴低低地咳了两声，屠韵回过神：“对了，我的内力被封住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锦酒闻言，眉心微皱，他靠过来了一点，抬起手轻轻搭在屠韵脉搏上，探了探后说：“你这，似乎是被封脉了？”
“能解吗？”
“当然能，”锦酒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枚药丸递给屠韵，让她含在口中，自己则起身到她身后盘腿坐下，运功在掌，几下拍在屠韵的后背上，两人内力同出一源，用内力助屠韵冲开经脉自然是最快的。
良久，锦酒收回手，嘶哑地说：“好了。”
他话音刚落，屠韵就感到了久违的内力充盈的自在感，激动地试着推出了一掌，眼前的火苗一阵剧烈的抖动，最后颤颤巍巍的重新站直，明显比刚才小了一些。
屠韵一脸惊喜。
锦酒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微微吸了一口气：“天快亮了，你快些离开吧。”
屠韵想到他说的那些追杀他的人，试探地问：“要不，我陪你一起走？”
“不行。”锦酒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快些走，等到天亮，那些人就会继续追踪。被发现你就走不掉了，尽量挑偏僻的路走，我们会向你反方向突围。”
他看着屠韵犹豫不决的样子，怒道：“你别忘了，姨娘和姨父的仇还等着你去报，你留下来，出事了谁还能去报仇？”
“好，我走。”屠韵总觉得锦酒似乎做了某种决定，在锦酒把她送到庙门口的时候，屠韵回头，“答应我，别死了。”
锦酒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们京城再见。”
此时天边刚翻出鱼肚白，早晨刚下了浓重的霜，草叶上挂了一层，晶莹雪白。
屠韵飞速从林间掠过，按照锦酒的说法，她不敢贸然出山走大道，只能在这山里赶路，偶尔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再继续前进。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心有所感，停了下来，回头向着来路看去。屠韵从来不信神，却在这时，在心里，请求神明能够保佑锦酒，那个孩子不该悄无声息地折在这里。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是一样的。
简单的休整过后，屠韵就继续上路了，她亦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蓟州城四面环山，山上树林茂盛，此时算是入冬了，叶子早早就掉光了，只剩下树杈狰狞地耸立着，走快了被刮一下还挺疼，屠韵只能尽量提速，却还是逐渐慢了下来。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天空飘下了细细的小雪。这是今年的初雪，地上很快就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屠韵哈了一口气凉气，放慢了脚步。
连续两天埋头赶路，她此时已经到了蓟州地界边，再往南走就要离开蓟州了。
离开蓟州。
她扭头向身后极目望去，这里正好是个高地，能隐隐约约地望见远处模模糊糊的蓟州城。
季简曾经带她去过，那是个很大很繁华的城市。逛庙会的时候，季简还破天荒的给她买了一个面糖人。
那糖人很甜，现在想起她依旧能在舌尖勾到那一丝甜味。
那时候屠韵以为蓟州城就会是她去过人最多最远的地方了。屠韵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淼城虽小，但装她也够了，就这么守着一个小破院，陪着屠夫季简看四季变迁，每天练练功背背书，偶尔被季简拎着鸡毛掸子追着跑，日子简简单单也很好。
可惜就连这样简单的日子也没了，突然就没了。
屠韵屈膝对着蓟州城的方向遥遥跪倒，额头撞击地面。
一叩首，女儿无用，不能让爹娘尽享天伦之乐。
二叩首，女儿不孝，不能为爹娘送终披麻戴孝。
三叩首，女儿谨记，必要使仇人身死血债血偿。
三个头磕完，屠韵低头长久地跪着，没有起身。
过了一会儿，她无声地、慢慢地、一点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雪越下越大，整片山林静默无声，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少女，向着远处，长跪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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