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待花开——我的冰山王子》天狼.

8、狐狸王子

　　在像五中这样一切以分数为重的学校里，音乐节所引起的关注绝对是空前的，尤其是那历史最悠久的“天音杯”器乐大赛，更是众所瞩目。这段时间里，学校的各个角落总能见到勤奋练习的人们，一时谓为风景。
　　可是，楚天自那日报了名后，却没有任何人见过她练习过任何曲目。每天依然读着稀奇古怪的书，只不过从《法医学入门》变成了《梅花易数》罢了。于是，就在比赛的前两天——
　　“女人，‘重要的比赛’不练习也无所谓的么？”
　　午后热闹的街道上，啜着苹果汁的楚天蓦的停下了脚步，等着少年赶上来后，方眨了眨眼睛，一笑道：“用不着。那是哪怕十年不练习，闭着眼睛也可以演奏的曲子。不过，话说回来——”她退后一步，目光尖锐地在何远浩身上一扫，冷冷道：
　　“熊猫眼！”
　　只见面前挺拔清爽仿佛王子般的少年眼下分明有着疲倦的阴影，不知又有多少个晚上在电脑前彻夜奋战完全忘记了时间。她忽然叹了口气，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何远浩的肩膀，一推他道：“你这有钱的少爷又不像我缺钱花，为什么老折腾自己？还有，我总是觉得你的人生很无趣耶，你都没有什么爱好的么？好吧，不要告诉我你喜欢电脑……我是说啊——”她就这样一路絮絮叨叨地边说边走，时而放声大笑，时而仰天长叹，时而怒形于色，表情之丰富多变，与身旁一脸淡漠的扑克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少年却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反而似是专心地倾听着，时不时，一缕微笑仿佛刺破了重重阴云的阳光，似水般温柔。
　　“其实，”当楚天从多士店抱了一罐苹果汁回来后，何远浩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今天找你是因为——”他打开书包，抽出两张印刷精致的票：
　　“——明晚詹姆士•高威的长笛独奏会，你……要去么？”
　　“……高威！要的，当然要，为什么不呢？”楚天大为兴奋，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一张票，高高举起在阳光下，微眯着眼看着华丽的金边折射出的光采，浅浅绽开的笑容是许多天未见的由衷的喜悦。
　　正是下午上学的时候，两人恰好站在人来人往的正门口，适才那一幕落入了无数人眼中。霎时，数十道来自二人各自仰慕者眼中的锐利目光“刷”一声落在另一人身上，直如万箭穿心一般。只是，那两人却毫无自知，至少在迟钝这一点上——
　　“至少在迟钝这一点上，她跟你很像啊，远浩。”轻轻响起在两人身旁的声音清雅温文，仿佛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但一听这声音，何远浩立即一震，表情忽然变得有几分诡异——
　　“你——”
　　“是的，是的，”那人的声音如音乐般动听，有一种难以琢磨的节奏，“你不在了，我一个人在那种学校里也很无聊呀。”
　　“咦？”楚天终于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一眼之下，眉轻扬，道：“扑克脸的朋友？”
　　“嗯。但其实未必，不是么？”那人微微笑着，阳光从他身后射来，根根轻软的头发金子般耀眼，只是却因逆光看不清容貌，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除了‘友情’这样正面的感情外，仇恨也是一种可以使人紧密相连的缘分呢。小姐，这样一来您又该怎么判断呢？”
　　楚天微一怔，随即灿烂一笑，嫣然道：“这太容易了，因为你眼里狡猾邪恶的神色和他一模一样呀。不过，现在我也许应该叫你——”
　　她微一躬身，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屈膝礼，轻声道：“——王子殿下？”
　　一点亮白蓦的现于这个挡住阳光的少年唇角。下一瞬，他转身轻轻拍了拍何远浩的肩，笑道：“自从你跟我要了那两张票之后，我就一直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么……”他微微仰头，正迎上了阳光。霎时，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高台之上，有子如玉；容且美兮，气且华；语若兰兮，笑如歌……”
　　楚天吟罢轻叹一声，双手交叠枕在了脑后，转身边走边道：“如果你把你那狐狸似的眼神收好些的话，不出三天就可以成为五中的王子了哦。”
　　一抹温文儒雅的笑容浅浅漾开在少年脸上，霎时为那张美玉般俊逸无瑕的脸增添了无与伦比的光彩。何远浩淡淡道：“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很不错吧？”
　　“相当美妙。只不过——”
　　少年目送着那道窈窕身影消失在林木阴影后，目光忽然轻轻一转，投向了与何远浩所立之处相反的方向，咕哝道：
　　“我为什么要被说成和你一模一样啊？”
　　“我为什么要被说成和你一模一样啊？”
　　一字不差的两句话几乎同时从两个人嘴里抛了出来。立即，二人极其不善地对视一眼，齐齐轻哼一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突然，何远浩停了下来，良久，轻声道：“让开。”
　　挡在面前的白启目光同样冰冷，淡淡寒气如雾一般弥散开来。他危险地压低了身子，一字一顿道：“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和天儿在一起。”
　　何远浩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从旁边走了过去。白启瞳孔猛一收缩，迅捷无伦地伸出了手——
　　“远浩，这里的气氛好像不如我想象的友好呢。”闲闲的声音仿佛正坐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品茶时的闲聊一般。不知何时转了回来的少年冲白启微微一笑，伸手道：“你好，我是慕少艾，初次见面。”那雍容的气度瞬间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目光，只这么几瞬，周围已有一大群围观者了，就好像——
　　“你们喜欢被当成猴子的话，请继续。”何远浩平平说了一句，目不斜视地走掉了。
　　慕少艾与白启异口同声道：“果然是超级阴暗的恶劣性格。”一语罢，两人对视一眼，混杂着小小惊奇与小小赞赏的目光已然交换，迅速在白启眼里演化成了不善的排斥，而依然云淡风轻微笑着的慕少艾，眼底却留下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从这一天开始，五中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三个人会面了——尽管对其中两个当事人而言，这种会面从小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
　　他们之所以如此之传奇，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
　　帅！
　　才！
　　富！
　　贵！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原因……
　　不过眼下，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即使稍微有些小小的端倪，也只不过是才钻出土层的幼苗罢了，距离枝繁叶茂，还有很远，很远……

　　第二天晚上，市立音乐厅外。
　　詹姆士•高威是世界顶级的长笛演奏家，他的巡回演出掀起了巨大的博览，所到之处，所有的门票几乎都是一夜售罄。若不是因为慕家在艺术事业领域有着非凡的地位，即使是何远浩，要拿到这样两张票也要费一番周章。于是，这场演奏会的观众可想而知，定然是——
　　“……原来我们这里有这么多有钱人啊……”
　　楚天靠在剧院墙外，看着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并齐聚于此的名车和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摇摇头，转身在自动饮料贩售机上寻找着苹果汁。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楚天刚刚找到零钱，还没来得及放进机器里——
　　“晚上好，楚天。”
　　清雅温文的声音仿佛音乐，有着难以琢磨的节奏。楚天疑惑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感觉相当陌生的人，过了三秒钟，终于——
　　“狐狸王子殿下？”她微一偏头，笑容轻绽。
　　眼前的少年凤眼胆鼻，玉容兰息，气度高华，行止从容，仿佛古画中走下来的贵公子般雍容淡定，那双俊目里笑意浅浅，暖人心脾，哪有丝毫狡猾邪恶的味道？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狐狸狡黠灵动，为天地精华之所钟，少艾愧不敢当。在我看来，世上除你之外，再无人配得起这天下第一灵物的称号。”这无一字中听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竟如此自然顺畅，不知已练过多少遍。楚天拱手叹道：“殿下容美气华，‘太极推手’又娴熟如此，尽当得起‘天下第一灵物’了。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慕少艾故作不知她“金玉其外”的暗讽，微笑回礼，谦谦君子之气尽显，在那一身剪裁合度，质料上乘的礼服衬托下，更让人翩然神惊。楚天看了看手表，还差十秒钟到七点二十五分，扑克脸不像是会迟到的人啊——
　　“晚上好。”
　　“咔”一声极轻的响动，秒针正好停在了“12”上，与轻声招呼一秒不差地同时响起。听到这声音，台阶上的两人同时抬头——
　　“啊哈，远浩，你还是这么准时。嗯，这身衣服不错，很合你。”
　　楚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某冰山换下学校制服的样子，一霎时，初见之时那样光芒流动的错觉又一次盖过了视线，只不过，那时阳光下的清爽少年恍然间竟变成了礼服翩然踏月而来的王子，幽暗而华丽的味道一瞬间像是震摇了灵魂。
　　楚天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疑惑道：“为什么你们俩都穿得跟要结婚似的——”
　　四道尖锐的目光同时投在了随便穿着牛仔裤白T恤的楚天身上，这身打扮在周围无数华贵庄重的礼服中显得异常突兀。慕少艾轻咳一声，变魔术般将一个袋子交到了楚天手里，礼貌道：“小姐请更衣。”
　　……准备得这么齐全啊……
　　楚天诡异地看向何远浩，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对路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有发现她求助般的目光。一句“那我不去了”已经到了嘴边，但一抬头，正看到大海报上高威那亲善却高深的微笑，不由认命般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待她走远，慕少艾轻一拍何远浩的肩，笑道：“很神哦，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穿礼服？”
　　何远浩依然研究着路灯，随口道：“那个女人又懒又任性，为了不让人烦她就在开学第一天得罪完班里所有人，她才不会穿礼服这种麻烦的衣服。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自恋惜容么？”
　　“喂……喂……这么说好可恶，不是么……”
　　何远浩不理他。
　　“不过，话说回来啊，”慕少艾闲闲道，“你明明考虑到了所有事，自己却什么都不讲，非要把我拉过来做传声筒。你不要告诉我我们今晚的活动和明晚学校的比赛没有关系，我不会相信的。你分明就只是担心她——”
　　“我说，练太极推手的那位——”已经有三分不爽的声音不善地从台阶之上传来，“——我已经遵旨更衣完毕了，我们可以……呃，王子殿下，您这么看着我干嘛？”
　　只见那高台之上的少女，抹胸白裙似雪般曳地，光洁柔软的面料上隐隐闪着繁星般的幽蓝光芒，滚滚涌动似星河。随手挽就的乌丝闲闲垂落雪肩，衬得玉容如画，而唇边那一抹似笑非笑的不驯之色更似为这亮烈照人之景点上了灵魂，竟让人看得移不开目光去。
　　慕少艾眼里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优雅走近再自然不过地挽起了楚天的手，低头柔声道：“你很美，真的很美……”
　　“我也觉得。”楚天不动声色地要把手抽出来，但出乎意料地，挽着自己的臂却惊人的有力，无论如何不容她挣脱。慕少艾轻轻地笑了，风轻云淡，没有丝毫异色：
　　“不愧是狐狸变的妖女。我感觉，我仿佛——”
　　楚天的手灵巧地一扭，终于觑准时机一脱而出。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危险地凑近那张俊脸，轻声一字一顿道：“你再敢玩这一套我就阉了你！”言罢飘然转身，轻盈地步入了正厅。
　　慕少艾悠然回头，朗目星眸，气度高华，哪有半分不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远浩，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嗯……‘稍微有些在意她的行动’了……”
　　“……”
　　何远浩脸微一红，直接无视他走了过去。只留下慕少艾一个人站在原地颇有几分郁闷——
　　为什么跟这个人在一起时，我总是那么没有存在感呢……
　　但，不待他想清楚这个问题，却被一阵窃窃私语和尽力掩饰着的钦慕目光惊回过神来。
　　“……嘿，那边那个男孩子……是慕家的公子吗？”
　　“喔……慕家少爷……原来已经这么挺拔了。很值得信赖的笑容啊……”
　　“慕冠华真是有福气……”
　　听着这些或赞叹或羡慕的低语，不知为何，慕少艾心里竟闪过一丝冰冷的失落。但是，他一秒都没有犹豫优雅地走过去，一一微笑回应着每一个人的问候与关切，时不时用音乐般的声音称赞着贵妇小姐美丽的新首饰，语声轻柔，笑容温和，应对娴熟，从语调到举止，完美得无可挑剔。
　　可是，我真的想有一天，哪怕只有一天，可以让我——
　　“狐狸，音乐会迟到的话很没礼貌，真是的。”冷冰冰的声音并不高，却瞬间让所有“嗡嗡”的嘈杂都安静了几分。慕少艾一震抬头，却见何远浩正站在台阶上淡淡看着自己，因背着光，看不清他眼里再熟悉不过的淡漠神色，仿佛没有任何可以让他在意的东西。慕少艾几不被察觉地一笑，转头对热切的人群道：“真对不起，我的朋友还在等我，若有机会，家父和我一定——”
　　他三言两语摆脱人群，追上早已走掉的何远浩，轻一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谢了。”
　　何远浩没有说话。
　　对如此熟悉的两个人而言，有些话，的确是不用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