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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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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二人相对无言的当口,校医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低头在记事板上写着什么,边写边道:“高烧三十九度五,可能已经发展成肺炎,非常危险,要尽快送医院。你,”她抬头朝楚天点了点,简单道,“知道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么?”
……肺炎!
楚天瞳孔陡一缩,表情却旋即凝固了。
“……不知道——”
“请问,是白公馆么……嗯,我姓慕——”
熟悉的语声便这样响起在身后,彬彬有礼,温文而雅,有着不需言说的高贵气度。楚天微一怔,不由回头——
“——对,白公子目前状况不太妙,请尽快派人过来,麻烦你了。”背对着她的黑衣少年默默挂上电话,并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已经叫了救护车,也通知了他家人,放心吧。”言罢已转身欲走——
“等一下,这位同学!”
校医突然叫住了他,大步走到慕少艾面前,一眼之下,不由皱眉:“受伤这么严重还要走,快进来!不赶紧处理伤口会发炎的!”
楚天的心莫名一紧,目光渐渐垂了下去。
“没关系,医生,”慕少艾不动身色地别过了脸,微微一笑,唇上的齿痕霎时一阵剧烈的痛,直如千万根针直刺进心里去,“我自己处理就——”
“医生,请一定要治好他,拜托您了!”楚天霍的跳了起来,朝校医深深一躬,再不停留,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保健室,唯留下秦然与校医完全不知所以的诧异眼神,还有那黑衣少年眼里,一亮即灭的光。
“狐狸,你怎么了?”
慕少艾刚刚站起身准备离开保健室,便听到了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在几百人的宴会上来回应酬游刃有余的他,此刻在区区一个人面前,忽然兴起一种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逃离这该死的世界再也不回来了的感觉……
“……没什么……小问题罢了……”他只觉喉咙有些干涩,完全无意识地端起纸杯喝了一口从饮水机里倒出来的水——一种平时打死他也不会去碰的东西。
“听说你来保健室了,觉得有点奇怪。真的没事么?”何远浩的声音里有一丝于他来说相当难得的关切。当他在路上无意中听见两个一脸忧色的女生议论着“去了保健室的王子殿下”时,的确相当诧异。要知道,以慕少艾那无可救药的贵少习性——换言之,极度挑剔,竟然会来这在他思维中被定性为“又脏,又乱,又小,设备又简陋”的保健室,实在是——
不可思议。
听到那不断靠近的脚步,慕少艾无声地叹了口气,在一飞秒内娴熟地计算损益比,毅然决定丢卒保车。他有些无奈地抬头,镇静道:“远浩,我觉得我从明天开始又要请假了。”
“为什么?就快考试——呃……”
何远浩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两人的目光无声相触,良久,良久——
“这是,第几个了?”
“第……我忘了。”
“还打算继续?”
“能一亲芳泽,虽死何憾?”
“好。”何远浩没有再说什么,只转身道:“需要笔记的话,跟我说就好。”他走到门口,忽停了下来,淡淡道:“我会叫明德派医生过来,你这样,会留疤的。”言罢消失在了门外转角。
慕少艾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扶住了头,笑容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远浩,这次,真是对不起你了。
这种事情……眼下依然一无所知的,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拳头一分分握了起来,紧紧,紧紧,指甲深深嵌到了肉里,却浑然无觉。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看到她和另一个女生扶着昏迷的少年匆匆走过,便不由自主跟了过来。至于那唇上的伤,本来是打算回家再处理的。
可是……那一瞬,深深向医生鞠躬恳求的她,竟让自己神经错乱般留了下来,连这劣质的红药水,低级的酒精,粗糙的棉棒,似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我……
颓然闭上了眼睛,黑暗顿时卷覆了整个世界——
就这样,淹没我……
……保护我。
“喂,楚天,等一下!”
从保健室里冲出来的少女低头大步穿过林荫小路,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经离教室的方向越来越远了,更没有听到身后秦然大声的呼唤——
“——等一下,等一下啦……喂,你走错方向了!”
秦然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楚天霍的停了下来,缓缓转身,低声道:“哦……谢了。”却看也没看她一眼,依然低着头慢慢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秦然微一愣,也跟了上去,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尴尬地想着该说什么——
“喂,秦云……”楚天突然开口了,语气里有种迥异于平日的沮丧。
“……对不起,我叫秦然……”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长发低垂,遮住了沉黑的眼眸。
“嗯?”秦然被这毫无征兆的一问定在了原地,良久,方咕哝道:“……这……虽然我以前的确是这么觉得的……但你这么一问,还有今天的事情,让我觉得……”她犹豫着,半晌,仿佛豁出去了一样,抬头大声道:“我觉得,你还不错啦!”
“我一直都觉得,按自己的心愿做事就好,用不着管其他人怎么说。可是……”她终于抬起了头,眼里深深的阴影让秦然无由心惊。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楚天却已低低续了下去:
“——如果……太任性……总有一天,会越不过不该越的界线吧……”
……那黑衣少年唇上的伤痕,深深刺入了眼底。他转身的一瞬,没入黯然背影的淡淡微笑,让自己刹那间自责得无以容身。
……我是……错了么?
“你终于意识到了啊?”
楚天一惊抬头,正触到秦然的目光,三分恼火,却有七分释然。秦然皱了皱眉,道:“你本来就很过分,做事只顾自己高兴,丝毫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虽然有些人就喜欢对别人说三道四是很无聊,但是你又何必把每个人都想成这样?离群索居,只顾自己,很有趣么?”
不待楚天开口,她展颜一笑,道:“我之前是这么想的啦。刚刚看到你……嗯……蛮不同的一面,忽然觉得,你的世界也是我不了解的……就这样去评价你的态度是好是坏,其实,也很粗暴呢……所以,现在我觉得——”
她顿了顿,迟疑片刻,表情有些怪异道:“——你——像从前那样就好了,只要……只要——”
楚天微微一震,虽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明显有了几丝不一样的东西——
“——只要,不伤害别人就好。”
秦然一语既出,下意识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最艰巨的任务。
“啪”一声钝响,肩膀上陡然压下的重量吓了秦然一跳,她下意识朝后一仰,斜眼看着搭在自己双肩上骨节分明的手,艰难道:“……你这是……”
“不伤害别人,是么?”
“……”
“所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并没有错,是么?”
“……这……其实,我好像并没有——”
“……就是这样……”
楚天霍然抬头,两眼闪闪发亮,满溢喜悦,跟刚才那个沮丧消沉的阴暗身影简直判若两人。她轻轻一跳,飘然转身,微眯着眼注视着林叶缝隙间斑斑漏下的阳光,喃喃道:“是的……只要不愧对别人,我想做什么,与人无干。”
蓦然回眸,嫣然道:“真是,谢谢你呢。”
那笑容浅浅绽开,一切阴霾,霎时烟销云散,浴于阳光中,恍惚竟似照亮了这有点阴沉的冬天。
秦然叹了口气,暗道,果然,这个人究竟是天字第一号的任性自我,神经迟钝……
可是,她却也忍不住微微一笑,低低自语道:
“……但是,倒也没有那么难相处啦……”
“咦,你说什么?”楚天惑然回头,一脸纯真。秦然陡然看到这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无邪的表情,顿时有一种被彻底击败的感觉。她退了一步,摇头道:“不……我没说什么……我是说——”
她突然叫了一声,一把抓住楚天的手臂,拉着她就朝前走,边走边急急道:“光顾着跟你说话,忘了上课铃早就打过了。完了完了完了,是老处女的课耶——”两旁灌木飞速地后退,蜿蜒石径上,楚天被拉得跌跌撞撞,但听到“老处女”三字,立即兴趣大增,两眼炯炯道:“哈,老处女!这个太形象了——”
“……你又知道我在说谁……”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纯粹是你自己瞎YY……”
“耶?你难道不是指——”
“好了好了好了!是又怎么样?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说漏嘴!”
“我有跟她说过话么?”
“……好像没有……”
“啊,我想起来了,刚开学那天我迟到了跟她讲过话耶。”
“……那种事亏你记得这么清楚……”
……
清脆明亮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一路撒落在林间路上,像茶色的阳光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