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之姻缘错》沁清

4、第三章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直下得人心意阑珊。大楼里照例是中央空调轻微的嗡嗡声和不变的日光灯，不管春夏秋冬，就像挂在胸前的琥珀链子，这样的美，却隔绝了千年的时光。
　　新产品上市前，整个市场部忙得人仰马翻。天色已晚，我在饥肠辘辘中处理着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邮件，左支右绌，前扑后挡，就差没前功尽粹，死而后已了。
　　终于熬到可以下班，雨丝夹杂在冷风里扫入伞下，即便缩了再缩，还是半身湿透。好容易等来辆空车，一辆迈巴赫突然斜刺里插出来，停在前面挡住去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我心里那个气呀，借着雨势的遮挡狠狠在车轮胎上踹了一脚。熟料被人发现，玻璃窗落下来，副驾上一张精致如细瓷般的面庞，姿华筠。
　　她大方得体的微笑：“我们好像见过？”转头一顾：“苏，雨大车不好打，让这位小姐上车来我们捎她一程？”她的声音真是娇柔动听，主意已经拿了，却还是询问的语气。这个姿华筠，从上到下，举手投足，真是女人中的女人，让男人看了不能不爱，女人见了虽然妒恨，却也讨厌不起来。
　　风挟着雨丝吹打在脸上，冰冷生疼。我的心被那一个亲密的“苏”和同声同气的“我们”狠狠打中，发懵的隐痛。
　　车窗还半摇着，车上的人有礼而耐心的等着我答复。从这个角度望出去，他们真是一对璧人，男的清俊女的贵雅，同样好的家世与教养，所谓佳偶天成。
　　我想起了小贝夫妇，也许每一位男神被制造出来，都是为了留给他的女神吧。
　　“真不好意思，那就麻烦苏总，还有姿总监了。”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挤出个干涩笑容，赶紧一猫腰上了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登时置身两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温暖又静谧，有着草木清新的香水味道。车子好，苏铁开车又极为稳妥，挤挤挨挨的车流中也让人觉不出忽起忽停的颠簸。
　　车座下铺着洁净的米色羊毛脚垫，我的足底有着微微晕开的水渍。坐着就有些忐忑，这时听到姿华筠说：“放点音乐吧。”
　　正在堵车，苏铁在车前的音响按了几下，说：“听听看这个你喜欢么。”是久石让的the most modern life。音乐没有语言，端看听者是否有心。这曲子悠远而空灵，听起来仿如洞穿心底的一缕情绪。我听着听着，忍不住想哭。有的人你和他相处半生，却不曾真正认得，而有的人哪怕是一个照面，却仿佛已等了他三生三世。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就是这样吧。
　　然而我忘了车上还有后视镜，姿华筠敏锐而细心：“Tracy，我没记错的话，是Tracy Liu？你喜欢这曲子？”
　　镜子里，那双海一般深广的眼睛终于肯撩我一眼，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那次在尾牙晚宴时的邂逅。我低声支吾了句：“嗯，很好听。”
　　姿华筠闻言笑了笑。直到今天，我都搞不清那个笑容的含义。有着玲珑心思的女子啊，都是这般令人难猜。
　　反正那天他们送我到小区入口，我道了谢，目送车子远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和着外间一阵凄风冷雨，倒挺应景儿。

　　大冷的天回到家，一眼看到桌上红亮泛着油光的红烧肉，简直贴心掏肺的欢喜。边上却摆着道海米冬瓜汤，我翘起的嘴角忍不住沉下去，“妈，怎么又做冬瓜？”配个青椒土豆丝也好啊，或者炒菜心也成。
　　妈妈闻声从厨房里探出头：“冬瓜怎么啦？去火又利尿，还能补充水分，健康又美容。”
　　“可我不爱吃。”我第一万零一次表示抗议，不出所料第一万零一次被驳回：“不吃冬瓜也成，那也别吃红烧肉。妈妈做饭呀就是好吃又营养，不支持就自己做去。”
　　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哧”的一笑：“嘉里，别说啦，你能还争得过咱家铁娘子？”我一屁股在餐桌旁坐下，不管不顾的先捞了块肉填到嘴里：“唔，好吃！”看看妈妈已经回到厨房，小声说：“这么好吃的肉，要是能不用被逼着喝冬瓜汤，就更好啦。”
　　爸爸还在看报纸，眼眉都没抬：“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这世上的好与坏呀，都是搭配着来的！”老爸就是这样，平常在讲台上站惯了，随便什么事总扯上大道理。我以前顶烦他教育学生似的讲话，可是这次，却被他讲的怔住了。
　　可不是么？上帝在这里关了扇门，就一定在不知哪里打开扇窗等着。我想着想着，忽然有了力气，开怀大嚼起来。
　　妈妈端着盘刚出锅的素炒西芹过来，差点拿铲子敲我的头：“死丫头，给你爸多留几块！”
　　美味的红烧肉塞满了口，肉的肥腴鲜美让我忍受了妈的暴力摧残。菲茨杰拉德说，“ 人们总是轻快地坠入情网，从此万劫不复。”既然都万劫不复了，那就干脆让我溺死在红烧肉里吧。

　　也许是那天肉吃多了，第二天上班胃就开始隐隐作痛。我喝了点热水心想挨会儿就过去了，孰料越疼越厉害。到同事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我已疼得嘴唇发白，走不动路。
　　大家手忙脚乱的架着我去医院，在门口等着同事去地下停车场取车的功夫，忽见一辆熟悉的迈巴赫驶来。是苏铁！
　　聪明如他，一看我们那架势，连问也不问就对我们经理说：“你带着人赶紧上车，”又冲盛莉：“你也跟着一起来。别人都回去工作。”便开足马力直奔最近的医院。
　　其实没有多远的路，但是灯多，一再地停下。盛莉握着我的手，不住说：“嘉里，忍忍啊。”经理则在打电话联系医院的熟人。可他们哪知道我虽胃肠如绞，心里却乐开了花。再疼些，再疼些才好呢！他开车的神情冷峻严肃，他刚才差点闯红灯，等红灯的时候他的手指带着微微不耐在方向盘上轻敲，不是为了我么？单单只为了我刘嘉里。
　　盛莉的声音带上了哭音：“嘉里，能听到我说话么？你还好吧？”我心虚的“嗯”了一声，这时听到苏铁冷静的声线：“再忍忍，就到了。”车子一个急转弯，驶入医院大门。他从驾驶座出来，将车钥匙隔空抛给经理，说：“你去停车，我先带她们进去。”经理应声去了，苏铁走到我面前，转过身微微弓背：“上来吧。”
　　“啊？”我和盛莉面面相觑。
　　苏铁半侧过头，唇角有着微微的弧度：“我说上来，我背你进去。”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无数的烟花燃放，璀璨光亮照亮了心湖，那种喜悦迸射开来，在虚软无力的四肢中传递着、颤动着，余韵不绝。他的背坚定又宽广，我终于如愿伏在他的背上，那浩瀚清正如海洋般的气息登时将我环绕，整个人迷糊起来。一波波袭来的疼痛里，意识在逐渐丧失……难道爱，就是这样颤抖着的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