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墨不寒

30、小河

　　允知景发现凌殊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时常发呆，像是有什么烦恼，去问她又说没事。

　　其实她还在想那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只有景觉得缺点东西，想把人画上去又不知如何表现，她纠结得心烦意乱，把画纸随意往桌上一扔，出了屋想去散步。

　　她边走边想，既然是残缺的画作，还是抽空丢了吧。

　　路过老夫人住的房间，看见门开着，凌殊奇怪着，老夫人今日去村里别家串门了，屋里是谁在？

　　她往里瞅了一眼，发现是允知景。

　　她走进去，见允知景站在桌前，她问道:“小景，怎么在这儿？”

　　允知景侧过头来:“祖母房内窗户忘记关了，我怕有灰尘吹进来，替她关上了。”

　　“嗯，”凌殊指指她的手心，“手上拿的什么？”

　　允知景皱皱眉，抬起手:“从繁繁那里拿的。”

　　凌殊仔细一看，觉得那些像是自己的画纸，上面到处是折痕:“繁繁又拿我的纸去玩了？”

　　“是，胡乱拿别人的东西去玩，我给要回来了。”

　　凌殊笑了笑:“你要回来干什么呀？他要玩让他去玩，废纸而已，繁繁也就折纸这一个爱好。”

　　“随便玩弄别人的东西是很不懂礼仪的行为，而且有些纸张还是画过的。”允知景说。

　　“日常练习罢了，我最后也是要扔掉的，跟一个小孩计较干嘛？”凌殊说。

　　允知景把手里的一坨画纸扔给她，哼一声:“就要计较。”

　　凌殊接过，看着那皱成一团的纸，还给她也用不成了，还是得丢掉，但她没有明说出口，随手将那一坨塞进了袖子里，摇摇头轻笑道:“我看你要惹繁繁哭了，这孩子哭起来可闹人着呢。”

　　允知景指了指自己耳朵:“仔细听，已经哭了，我过来的时候三夫人正在哄他。”

　　凌殊耳朵一动，果然隐隐传来了哭声，还夹杂着三夫人略有不耐的，教训的声音。

　　她一直都有点疑惑的是，三夫人是繁繁的亲生母亲，却有时对儿子很没有耐心，但凡哭闹，总是语气急躁，惹得小孩都快止住了又哇地继续。

　　而且她对繁繁课业上的要求很严，心智不好的孩子学什么都慢，她偏要儿子必须完成一定的任务，好几次繁繁没能完成被罚了站。

　　凌殊觉得，三夫人着实对繁繁严苛了些，只是她作为旁人，也仅仅旁观罢了，不好在其中指手画脚。

　　没有再继续提下去繁繁的事，凌殊转着头四处打量着老夫人的房间，摆设很少，只有桌子椅子床之类的必需品，老夫人信佛，所以屋内还摆着尊铜铸的佛像，前面供着香炉，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

　　凌殊被墙上挂着的一样东西吸引了视线，那是幅画像，画的是位少年。

　　不对，是少女，只是少女作了男子装扮，让凌殊一时错认。

　　“小景，你还会骑马呀？”她指着那画像问。

　　画像上那人是允知景，一袭骑行装束，窄袖束腰，黑发高盘，手持马鞭，端坐于一匹棕黄大马之上，下巴微抬，目视前方。

　　那时的允知景明显年纪尚小，稚气还未脱去，眼神却是明媚而张扬，少年人意气风发，策马远行。

　　允知景走过来，看一眼那画像，又别过头去:“都好多年前了，如今早已不会骑了。”

　　“为什么？”

　　“之前从马上跌下，摔断了腿，心中恐惧，便再也不敢骑了。”允知景说道。

　　凌殊低头去看她的腿，关切道:“腿没事吧。”

　　允知景使劲抬腿跺跺地面:“没留下毛病。”

　　“那便好，”凌殊点点头，“不骑就不骑了，其实骑马也挺危险的。”

　　但凌殊还是对此很有兴趣，她追问着:“你第一次学骑马是几岁呀？”

　　“八岁。”

　　“那么高的马能上得去？”

　　“刚开始是小马驹，旁边有府里侍卫保护。”

　　“害怕吗？”

　　“肯定是怕的，学会了就不怕了。”

　　“那，骑着马奔跑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

　　“凌殊。”

　　允知景忽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嗯？”

　　她看着她，说道:“可以不提这事了吗？”

　　“我……”

　　“摔马实在摔怕了，我不想再回忆有关的这些事了。”允知景解释说。

　　凌殊连连点头:“好好好，不说了，抱歉。”

　　“不必道歉。”允知景笑了笑，“你不是说要教我游水的吗？我看今日天气不错，不如现在就去？”

　　凌殊急忙顺着台阶下，答应下来:“行，现在就去。”

　　村子外有一条小河，不知道是从哪里分出来的支流，不管下不下雨，河里一直都有水，成了当地人平常洗衣挑水的常去处。

　　前阵子刚下过雨，河水又涨高了些，除了她们，村里的人也趁着水大的时候又是洗衣又是洗澡的，不少孩子光着身子在河里嬉闹，今日的河边倒是热闹得很。

　　凌殊微张着嘴:“要不改日再来？这河里人也太多了点，而且……”

　　她看了一圈，水里面的都是男孩子，她们不可能跟着凑过去。

　　允知景却是往另一边指了指:“往上游走走吧，恰好我今日来了兴致，改日兴致就散去了。”

　　“那，好吧。”

　　她们提了个竹筐，里面放着换洗衣服，沿着河边，拨开杂草，凌殊和允知景向上游走去。

　　巧合的是，走着走着，她们发现了一处水潭，可能是之前水流冲出的大坑，时间久了越来越深，便成了个潭子。

　　潭子的水流缓慢，水也不深，正好合适初学者练习游水。

　　凌殊惊喜道:“有处浅潭，周围也没人，就这儿吧。”

　　把竹筐放下，长发扎起，盘在脑后成个团子，凌殊就开始脱衣服。

　　“你做什么？”允知景看着她问，她已经脱得只剩里衣了。

　　“脱衣服啊，下水总不能穿着外衣吧。”凌殊说，允知景还站着不动。

　　“我……”允知景手指捏着衣带，“要脱光吗？”

　　“不用不用，留一件就行。”

　　允知景松口气，她可接受不了大白天的在野外脱得光溜溜，即使四周并没有外人。

　　凌殊先下了水，她试了试，潭子最深处也才到她的腰，应该没什么危险。她走回岸边，对着允知景说:“下来吧。”

　　允知景脱下鞋袜，赤脚踩在地上，刚踩上去，脚底就痛了一下，岸边的沙砾有些尖锐，她皱皱眉，慢慢往前迈去，还是痛。

　　刚才凌殊也是赤脚走过岸边的，她就不觉得脚底不舒服吗？允知景只能认为是凌殊皮糙肉厚，不怕扎。

　　允知景动动脚趾，踩着草丛，一步步挪到了水边。

　　闺阁小姐的皮肤细嫩，允知景抬起脚底一看，已有些略略红了，还沾着脏脏的沙砾和草叶。

　　她嫌弃极了，但是她主动提出要学游水的，要是她先打了退堂鼓，可要被凌殊笑话的。

　　深吸一口气，允知景一脚猛的迈进了水里。

　　然后，这口气还没完全吸进肚子里，又吐了出来。

　　岸上是沙石的刺痛，河里是流水的冰凉。

　　她猛的踏进，河水激得小腿肌肉一缩，允知景身子一晃，往一侧倒去。

　　一瞬间，恐惧感涌了上来，好像春月湖那次她也是身子往侧一倒，就倒进了湖水里。

　　但恐惧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双手臂稳稳扶住了她，手掌托着她的肘，将她扶正。

　　“忘记告诉你了，河里的水很凉，第一次下不要太着急。”凌殊抱歉道。

　　允知景瞪她一眼:“这种事以后请提前说明好吗？”

　　她抱怨着:“河底的石子也这么扎脚。”

　　凌殊还是托着她:“你再往前走走，河底的沙子就细了。”

　　允知景慢慢挪了两步，确实细腻了些，踩上去没那么不舒服了。

　　凌殊继续把她往前带:“再走走。”

　　允知景只把裤子挽起来一点点，这会儿已经全湿了，而凌殊把裤子挽到了膝盖上，露出细细的小腿。

　　湿了的裤子贴在腿上让允知景觉得很难受，水刚没过她的膝盖，她认为这种深度就可以了，不愿意再往前走。

　　“就在这儿吧，水深刚好。”允知景说。

　　“有点浅了，”凌殊说，“就算蹲下去也不行呀。”

　　“我不去。”

　　允知景倔强地不往前走了。

　　凌殊轻轻扯了扯她:“没事的，这潭子的水不深，别怕。”

　　允知景嗓音大了些:“谁怕了？”

　　说罢，她在水里迈出一大步，落地时却忽略了潭水的阻力，再次没有站稳，晃晃悠悠。

　　她还扶着凌殊的手臂，这一晃，她整个人直接往凌殊那儿扑去，凌殊虽然迅速反应把一条腿向后撤去，但还是慢了一拍，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允知景扑在她身上。

　　凌殊双手撑在允知景肩膀上，不至于让她把自己压进水底。

　　这下，凌殊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不小心吞了口河水进肚。

　　允知景急忙直起身子::“还好吧。”

　　她朝凌殊伸出手，凌殊咳咳两声，握住面前的手从水底站了起来。

　　“我还好，没呛到。”她把湿了的发丝拨到耳后，笑着说。

　　“那就好……”

　　允知景看着凌殊，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夏日的太阳晒得她脸颊发热发红，这会儿却更热更红了些。

　　站在没过膝盖的水里的凌殊，阳光照得她皮肤发亮，湿透的单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身体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