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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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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人们的信仰崩塌了。
他从光芒万丈的神台跌入了滚滚凡尘。
万福街巷子口有一家食肆,匾上灰扑扑排着“春居堂”几个大字,它门户其实很小,里间稀稀落落地摆着几个桌子、几条长板凳。墙面上也是灰扑扑的,还破了一处,若是让王城里的达官显贵来这瞧瞧,一准会收到鄙夷的眼神一一但他们是贵人,重仪态,便是嫌弃也不会说出来,顶多站在门口瞧上一眼,随即吩咐下人准备回府罢,日后也不必再来。
但这家食肆本也不是给他们这些富贵人用的,要说起来,它在万福街上生意还是不错的,它的墙壁两面空透,穿堂的风吹过,再配上店家的黄汤花生米,对于那些下了活累得半死的汉子们来说,简直是舒服地得像到了仙堂。
正是盛夏的艳阳天,狗都趴在地上不住地吐着舌头,夕阳拖着长长的尾照拂着这城池,给那些高矮错落的房屋洒上了碎金。饶是那最破、爬满苔藓的破墙此刻也活像是站了只金凤凰一样耀眼。
傍晚下了活的汉子大都是着一件大褂,饮着黄汤或凉茶靠在桌子上吹嘘,这天太热,干一会儿活就一身的汗,因而下了活大家伙都喜欢来这松快松快。
“要我说,周信那个孙子摔死他算是便宜他了,骠骑将军当时就应该拦着他。”一个满头大汗穿着一件灰大褂的汉子说着,拿汗巾擦了一下脑门,又灌下去一口黄汤。他斜靠在掌柜的案桌上,一脚踏着一条长凳,把酒壶重重放下,那声响混像打了个雷。其余大汉纷纷给他鼓掌,应他这个景,准备听他说下去。
“怎么,你觉得他应该活着?”旁边一位摇着蒲扇,一身破旧蓝衣的男子睨着眼道。
大汉看这家伙长得贼眉鼠眼,又一副文绉绉的样子,大概是个落魄书生。感觉他颇有几分不怀好意,一时拿不准他想干嘛,道:“不,我要他生不如死,他要是在我手上,就这三伏天,我就把他吊在城头上三天三夜,快没气了就放下来缓一下,缓过去了就继续吊着。老子就是不弄死他!”
“好”
“张兄这法子妙啊”
“摔死是真便宜周信那家伙了!”
“让那家伙死早了!可惜啊!”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着对周信这个混帐败家子的不满,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好受点。
大汉一抹嘴,黄汤顺着下巴流了他一胸膛,前襟湿了大半,他醉熏熏地说:“可不就是,那家伙,斩了三朝忠诚的盛泽盛老爷子,又把祁将军夫妇禁在了塞外,灭了覃宇等十多个忠臣满门。连人家刚出生婴孩也不放过,他还算人吗!”大汉越说越激动,手中酒壶激出了不少黄汤。
“可不就是”一个黄衣大汉站起来接道:“还年年加重赋税、让我们拜他的像,呸,这小崽子还把自己给当神了!就他那不男不女的样子,他也配!我们当年也就是被他下了药,居然信他,我呸!”
“兄弟,说得好!”灰褂的汉子拿起酒壶和他碰了杯。
“嘿,还不是这孙子做得太丧尽天良了”黄衣大汉道:“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
“对!”围坐在一起的汉子们道。
伙计忙得焦头烂额地给他们添茶加菜,一听这话,担心地往巷子里看了一眼。那人不会有事吧,他想。
“兄弟,你这么恨周信?”那个贼眉鼠眼的落魄书生点着花生,抬眼道。
“废话,在场的兄弟哪个不恨?要不是他,在场的兄弟们早就成家立业,儿女成双了!”大汉说着,又灌了一口黄汤。
店里一阵捧和声,大汉推开了上来给他加酒的伙计,走到那落魄书生面前,把酒壶重重一放:“怎么,你觉得他是好人?”
落魄书生半眯着眼,停下了手里的花生,道:“怎么可能,我也讨厌他,如今有个发泄报复的法子,想着兄弟你如此强壮,不妨试试?”
“什么法子?”
“喏,就是那”落魄书生说着,把面前的花生碟子往怀里带了带,手中破扇一压,指向往巷子深处,神神秘秘地说:“听说前段时间,巷子里来了个周信的信徒”
“你是欠收拾吧,在场的谁当年不是那家伙的信徒!”大汉怒道,这小子果然不怀好意。
“不,不是,”落魄书生抖了抖,:“他现在也还是周信的信徒,就在巷子里,还等着有一天能回皇城里去呢”
伙计心说不妙,果然还是谈到了巷子里那人,可现下若是叫人去通知他,回头自己这店不得被人拆了,只能祈祷他自己运气好能扛过去吧。
“真的?”灰大褂汉子疑心道,可别被人当枪使了。
“千,千真万确,大人您要不自己去里边看一眼,就在草垛子那。”
大汉忽地伸手抓着他的衣襟,道:你最好不要唬我,老子有的是气力没地使!”
随后冲其他大汉道:“兄弟们,我且去会会那人,帮我看着这家伙,我去去就回!”
“兄弟你放心去,我们帮你看着这家伙”那黄衣大褂的汉子道。
“谢了兄弟。”
灰大褂的汉子往里走了十几步还没见到有人,眼看食肆越来越远,心里不由得犯怵,方才的气焰消了大半,别是有人在里面等着教训他吧 ,大汉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想了想自己平常也没拉过什么仇恨,更没有什么仇家,大汉给自己壮了壮胆,心说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去看看有没有周信的信徒吗又不是什么猛兽。于是壮着胆子走过拐弯处。
草垛上确实有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不是很壮,没有大汉这一身的腱子肉,但长得很好看,唇红齿白的,就是脸上戴了个面具,遮住了一半的脸。只着一件白色单衣,正窝在太阳的余晖里睡觉。
靠,半张脸也还能这么好看。大汉心里暗骂一句,有这姿色做点什么不好,非得当周信的信徒,欠收拾吗?!
许是他遮挡了那人的日光,那人皱了皱眉,缓缓醒了过来。大汉一惊,后退了两步:“你……”
那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贵安,在下舒川。”
大汉楞了楞,却是没想到会有人这般与他打招呼:“……安,…听说你,你是周信的信徒?”
“……”舒川勾起一抹笑意,眼睛眯成一条缝,反问:“你觉得我像吗?”
大汉打量了一下舒川,听说周信习惯只着单衣,且这人看上去明明是富贵家的公子,若不是为了皇城或者不愿意放弃对周信的信仰与家里闹开了,怎么会出现在这?
“有点像。”
舒川:“……”
大汉随即听到了一声很浅的笑:“我不是,吾唯愿天下安宁,百姓美满幸福。”
这酸不拉叽的宏愿,看来也是个书生,怪不得那落魄书生这么费劲掇使他来,得亏问明白了,要真是无故打人一顿还不得上公堂去?!
“那公子为何在此?”
“到了此处,落脚歇息罢了。”那舒川说着,又往大汉身上瞟了瞟:“最多三五月,我自会离开,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大汉其实没有什么由头说眼前这年轻人不应该在这,此处是一条巷子过道,只要这书生想呆,那除了官府,没人能让他离开这。
大汉朝舒川告了个别就赶回去收拾那讹人的落魄书生。孰知那书生竟然在店里撩拔人打架,趁乱跑了!
灰大褂的大汉气得脑门疼,狠狠拍了一掌桌子,险些把桌子拍碎!若是再遇到那个家伙,定要好好教训他!
夕阳过后天色沉得快,不一会墨色就晕染了整片天空。遥远的王城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钟鸣从空旷宏远的地方传来,显得宁静又庄严。
皇城虽庄严又雄伟,但彩壁、瓦角上却有不少掉漆发焦的情况,这显然不该是一个王朝该有的景象。但三年前那场战争太过激烈,偏偏周信又是个疯子,知道自己活不成就放了一把火把王城烧了。
新帝在这破败发焦的王城上登基,诚诚恳恳地耕耘了三年才一点一点地把皇城修缮到如今这模样。
灰蓝的天空中闪动着几颗星子,四处静谧得过分,连呼吸声都清晰明朗,守门的侍卫无聊,便与一旁的侍卫交谈起来:“都是周信,骗光人们的钱也就算了,还一把火把国库都烧了个干净,搞得我们现在还翻修不了。”
“可不就是,”另一个侍卫接腔道,“也不知道先帝是倒了什么霉才有这个儿子,坑蒙拐骗就算了,还把皇城给烧了,败家能败成这样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咳咳”
一声轻咳提醒吓得俩人忙站直了,定晴一看,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一身玄衣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白光,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显得精神十足。长得英俊不凡,剑眉微微上翘,鼻梁高挺,侧峰没入夜色里。是位俊朗不凡的将军。
“卓,卓将军好”
卓羽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开口道,“虽作恶多端,万死不抵其罪,但毕竟是皇族子弟,曾经的王上,还是不要直呼姓名的好。”
两个侍卫被他吓得冷汗直下,怕他一个不顺心拿这个当理由罚他们,又怕他把这事报上去,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将……将军,我们知道错了,还请您”
“行了,下不为例”
卓羽说完这话,摆摆手抬腿进了里间,里面火痕比较少,故而明帝把御书房房设在此处。
里间摆设比较简陋,只有素板的案桌,卧椅和几个檀木书柜子,点着蜡烛却不熏香,唯有那插在瓶里的月桂花看得比较漂亮。
卓羽不由得想起当初周信的书房,金丝帷幔,厚重艳丽的地毯,雕花又镶金的书柜,以及摆在书架上的名贵玉器和总也散不去的龙檀香。与之一比,现下的御书房就和下人的洗衣房差不多。又想了想其实可能还不一定能比得上当时的洗衣房。
“卓将军来了”
将军这才回过神来,不急不慢地行了个礼:“卓羽见过王上”
声音的主人正是当今的王,周怀里。
周怀里是周信的堂兄,十八岁接手父亲的封地,封“瑞王”,而后在二十二岁生日那天起兵反抗言帝,于二十三岁登基,称“明帝”。
从他登基至今已有三年,三年过去,卓羽看着他从丰神俊朗,踌躇满志到今天眉宇间皆是倦色。
他其实还很年轻,二十六的年纪放寻常人家中不过是刚立家不久、才刚刚学会与老狐狸们打交道。但可惜他有个混帐表弟,在位五年把秀丽江山败了个彻底一一他倒是一死了之,苦了明帝如今还得收拾他这烂摊子。当初先帝留的忠将纯臣还被周信斩了不少,搞得如今想明帝想干点什么不仅没钱,还没人。天天都过得焦头烂额,要不是年轻,怕是白发都该长出来了。
这皇位真是折磨人。卓羽心道,又忍不住想,那位以前是怎么过的呢?
好像一直都挺懒散的。
“想什么呢?”明皇看他盯着自己发呆,忍不住问道。
“在想以前的事,言帝这么嚣张跋扈,烧了国库到底是为了什么?”卓羽答道“难道是为了掩盖国库虚空的事情?可烧下来的残渣就证实了它根本掩盖不了。”
明帝却是笑了笑:“莫非你知道我今日叫你来作甚了?”
卓羽忙又行了个礼,他也只是偶然被门外那俩侍卫勾起有关言皇的记忆,随口拿来应付一下,怎么今天来的事还真和周信有关?
“卓羽不知,难道与言帝有关?”
“跟他确实有点关系,不过,不是烧国库,是这个”
周怀里说着,将手边的小匣子向前推了一下。
那匣子看起来是寻常的檀木做的,表上并无花纹,看起来朴素无华,且很小,像是个宫中女子的首饰盒子,还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
屋子里没有别人,卓羽就自己上前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封信。
“是珏儿今日在寝宫玩耍时发现的,在床下面的暗格,十分隐蔽。”明皇道。
太子周珏的寝宫,原是前太后的硫秀宫,也就是说,这是太后留下来的东西。
卓羽小心地取出了信,打开来看。
吾儿信:
自你出生吾与先皇百般宠溺,造就如今你不知疾苦,吾深深忏悔。如今国师深受吾儿信任,蒙蔽了吾儿双眼。
世间是否有神,吾儿心里已有答案,如今种种作为为母心中也明白,吾儿即为帝王,当有所作为,帝王之术方能治世,若吾儿能早日醒悟,子民们会原谅你的。
吾儿不必追究吾与晟之离因,希望吾儿能早日成为一代明君,兴我大齐。
婉清留
婉清是太后的名。
屋里一时有些静默。
“卓卿,今日我想了一日,会不会,”明帝沉吟了一下,他还是了解卓羽和他之间的恩怨的:“信弟其实早就知道了一切,他会不会是故意……不然为什么我们从征兵到攻城都那么顺”
“王上,他是个骗子”卓羽打断他,面有不豫之色。
“征集军队,攻入皇城容易那是因为民心所向,王上,别忘了他杀了多少忠臣”卓羽道。
明皇叹气:“卓羽,你对他成见太大了,信弟小时候很善良的。”
“那是小时候,王上,全天下的百姓都被他骗过。”卓羽反驳道。
“卓卿,你先冷静一下,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事要问你。”
卓羽便闭上嘴,站在一旁兀自冷静了几分钟。
明帝看他冷静了不少,才开口道:“卓卿,你曾经在信弟身边呆过几个月,可见过他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或者是,悄悄躲着人做什么事之类的?”
“没有”卓羽回答得很干脆。
周信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遥远的江南大衔上人并不多,这里的灾荒已经一年多了,事实上从八年前起灾荒就在了,只是它时好时坏,人们心理上习惯了这反复的灾荒,身体却日渐消瘦。
“劳驾,一块桂花糕。”来者一身黑衣,戴着斗笠。
此时是正午,小厮还在一旁犯着困,掌柜的从算盘中抬起头,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深沉又平静,是杀手常有的冷漠。
掌柜的心知事情已经谈妥了,便转身亲自拿了桂花糕包好。
“好嘞,这糕烫手,拿着时可要小心嘞”
那人压着斗笠,几乎看不出表情,道:“谢谢提醒。”随即转身出了店铺。
待那人走远,掌柜拿蒲扇拍醒一旁的小厮:“小顺子,去一趟西郊,就说他们同意了。”
小厮迷迷糊糊地醒了,接过任务又迷迷瞪瞪地出去了。
而在店铺不远处是一座漂亮雄伟的府邸,不多时,噩耗响破了天际:“老爷被人杀了!”
“你恨我吗?”
“你杀我父母,伤我族人,我不该恨你吗?”
“那是,你该恨我入骨了”
随即是很浅的一声轻笑。
“幸好你恨我”
烈火四处掠夺,像一只不知满足的妖怪,空气被灼得变了形,无形中勾起一阵风,吹起被血染得斑驳的白色单衣,随后轻飘飘地卷出了这破败又迤逦的流金台。
“哎”
阿川猛然被惊醒,才发现是个巷子里出来的妇人,不小心被他绊了一下。
那妇人许是今日心情不佳,啐了他一口:“成天就只会躺这疙瘩角里绊人,晦气!”
想了想这人好像会点市井功夫,便把伸出去一半想踹人的脚收了回来,一扭一扭地走了。
舒川没理会她,继续躺在草垛里懒洋洋地晒太阳,回味刚刚那个梦。
跳下流金台,到地的时候会有声音吗?
这声响应该不会惊到他吧?
接着又忍不住想,他现在还好吗?
诛杀周信,还是在火场。
应是大功一件,接下来即便半生不再有功业估计也能过得幸福美满。
躺得久了手脚有点麻,阿川抬起手动了动,却发现地上多了张纸条。
刚刚那妇人落下的?
舒川捡起了纸条,打开一看,只有一句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笔迹苍劲有力,秀骨峻风。
舒川哎了一声,又晒了好一会太阳,这才从草垛起来,不知从哪里摸出几个铜板,径直进了巷口那处春居堂。
店家看他虽是落魄,但收拾还算干净,也就不赶他出去,事实上,这位爷看着穷困,但也是隔三差五地来点一碗面,因而店里的伙计们对他也是熟悉的。
“照例一碗面,对吧?”
小二见他全胳膊全腿的,看来昨日那人应是没有动手,放心了不少,他一面拿着布条擦拭着桌椅,一面自来熟的给点了吃食。
舒川笑道:“对,赶紧的,饿了。”
小二擦完桌椅,转身去里面传唤了
此时大汉们都在码头上干活,故而店里人不多,稀稀落落地各坐一张板凳,谁也不碍着谁。但有人看到他来了,相互间传了个眼神,一会儿,就有人出去了。
舒川也不怕有人看他,难得在桌子前坐出了正形,腰板挺直头也摆正了,倒还有几分贵族公子哥的模样。
想了想又摸出了一条布带给自己束了个发,对着寡淡的茶水照了照,自我感觉还可以时便停了手。
不多时,面就上来了,小食肆里的东西,碗里是清汤寡水,桌椅上才是油腥。舒川也不说什么,埋头就开吃。
才没两口,就有个姑娘进来了,径直朝舒川走去,也不嫌这板凳油腻破旧,径直在他对面坐下了。
小二一时看呆了,这姑娘凤目黛眉,生得颇为漂亮,却偏偏眼神淡漠,面无表情,不似杀气,更像是木偶一般的死气。
姑娘一身锦罗绸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日里是绝不可能到他们这店里来的。但那姑娘神色自然,一来直奔着舒川去了。
舒川看到她来了,便大口吃完碗里剩下的面,伸手想接个毛巾擦擦嘴角的油星,兀然才想起来这已经不是他仆人成群的皇城。
手尴尬地在空中晃了晃,舒川心里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怎么三年了这习惯还是改不掉。
手里却接到了一条柔软细腻的帕子,布料一如即往的熟悉。
舒川也不好推辞,接过手帕草草地擦了两下,给那姑娘倒了杯她肯定不会喝的茶。
“小昭,怎么会是你来?”舒川一边倒茶一边问。
小昭的声音十分的僵硬:“哥,回去”
舒川环顾了一下四周,人好像多了起来,都一无例外地看着他。
舒川哑然失笑:“你怕不是想把我给绑回去?”
“你不肯,就绑”小昭的语气很坚定,那双仿佛没有色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别闹了,快回去吧”舒川道,“我在这挺好的”
小昭没动,直勾勾地看着他。
“外面,很危险。”
舒川含糊地应了声,如今也算太平年间,再危险也不比前几年,他倒没什么好怕的。
舒川没跟她争吵,直接起身走了出去,打算回去继续晒太阳,只要他不想动,几乎没人能让他离开这。
他原以为是有人要要挟才他留下了纸条,现在来的却是小昭,是有人利用了小昭,还是人没到?
小昭就这么坐着直愣愣地看着他,没阻挡。
其他人看她不动,也没敢去拦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舒川看她离开了,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簇簇拥拥地围着她离开。
方才不会是真的想绑我走吧?舒川心道,可小昭又不是不知道根本没人可以逼他做任何事。
他不想离开皇城,他在乎的人还在这。
卓羽做了个梦,梦见当初他跟在周信旁边的那段时间。那家伙总是懒洋洋又耀武扬威的,活像是一只漂亮的公孔雀,骄傲又嚣张。
“啧”卓羽半夜惊醒,感觉梦境都被周信这玩意给糟蹋坏了,干脆不睡了,半夜起床练武。
现下是四更,鸡都不一定醒了,卓羽耍着枪,脑海里不自觉地响起周怀里的话。
会不会,信弟其实早就知道了一切,他会不会是故意……
他知道?
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会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他能看明白什么?
卓羽忿忿地把长枪向前刺去,劲风带起几片落叶,在枪尖下打着旋。
清晨的风卷着一丝微凉的雾,猛地激了一下卓羽。熟悉的凉风让卓羽突然想起,他好像还真见过不一样的周信。
那个时候好像也是四更的天,灰蓝之中闪着几颗星子。
他看见周信斜躺在窗户上吹风,只着一件单衣,被风吹得凌乱,露出了大片白晰的胸膛。
周信少有的一言不发,定定地望着月亮。
卓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早晨的风凉,只两下就把卓羽给吹清醒了。
“王上不是在蝶妃处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周信像是被他唤回了魂,伸手拉过卓羽的手,用脸蹭了蹭。
卓羽被他冰得一下子叫了出来,也不知道这人在这吹了多久的风,手冷成这样。
“嘶,你干嘛!”
“我不能这样。”周信突然说道。
“什么?”
然而周信没回答他,只是喃喃地重复了几遍这句话。
“喂,你!”卓羽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干脆直接把手抽了出来。
结果周信却突然冲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一把把人抱上了床榻,又扯过被子盖好。
“还早呢,再睡会儿。”
“喂!”
然而周信已经结结实实把他摁在被窝里。
“好梦”
猛然从冷风中回到温暖的被褥里,再加上当时还是半夜,卓羽很快就睡着了,至于半夜醒来的那段记忆,则是被卓羽当作了梦。
既使是记起来了卓羽也还是不太敢相信,周信那么嚣张跋扈的一个人,也会有悲伤和忧愁让他半夜无法入眠,只能寄情明月吗?
可那晚的周信看起来的确像是一个不得志的少年郎。
贵为神子与王上的人,还有什么能烦恼到他?
“我不能这样。”
什么不能这样?
卓羽觉得自己要被周信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