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莱昴】也许谁曾爱过谁 ...
-
“哟!莱茵哈鲁特!”
少年人那样朝气地向莱茵打招呼的场景似乎只会发生在很久以前。
从混乱人群中一眼就能锁定的黑色身影,格格不入的,少年称作为「运动服」的服装,对方停留在人潮内,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瞳内光蕊闪现,一只手高高举起,来者就像是看聚会多年的好友一样轻快打着招呼。
他们大概是朋友,执子之手那一个挚的挚友。
莱茵记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那一天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他只是想起来那一日的阳光,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阳光,盛鼎的太阳下,街头的噪音很明晰,清楚又嘈杂地传入他的耳中,卖水果的小贩吆喝声很大,哪怕是热闹的街市里也能仔细听清他的每一句吆呼从身侧响亮开,青平果的清香气息随着小贩的声音飘远,攒动的人头遮住前者的表情,身边的人经过莱茵,布料窸窣摩擦,沉重硬实的鞋底踏在地面的声音显得很远。莱茵仰头,晴朗的天空蓝地低沉,给人一种快压下来碾覆这片土地,这片空间的气势,他想要眨眼,只是夏日的太阳光明盛过了头,同着压到屋顶般的蓝色天空一起,莱茵在那一瞬间觉得太阳穴发涨,额头下那血管凸凸跳动,血液汩汩涌流的速度让他略微失神,于是他被人流带动,白色的骑士服在人群内毫不起眼地被吞噬,如同每一颗被丢入水潭的小石子。
他的指尖有点冷,发着白,昴来到莱茵面前,少年人就在他的身边,两人并行在这里,对方从见面开始就像是有说不尽的话和故事,莱茵跟着昴的声音听见自己的笑声,这像是从一个陌生的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感受到来自于身边人身体的热度,简单地从身侧传来,还有一种清新的皂角香气,然后也许是麦子收获时候会散发出的味道。
实际上,莱茵并没有认真聆听昴的话,但是他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聆听者,少年脸上一起洋溢起来的笑就是很好的证明。昴兴致勃勃地说着一些趣事,莱茵注意到对方在阳光下额头浸出一层浅薄的汗,汗珠顺着耳鬓潜入昴的衣领内,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实的膜,扭曲了,模糊了变成不着调的样子,莱茵听不清楚,他只看见昴的手指随着对方不断张合的嘴动作,很柔软地在空中挥舞。
少年的手不算是很纤长外加骨节分明那类,手指不长不短,指甲盖被修剪的很圆润干净,尖端柔和地反射光的色彩,整体透出血色的肉粉,是一双没有做过劳力的手。然而仔细地看过去,在一些转角不太明显的地方,那太阳光下透出红粉的皮肤之中,浅淡琐碎的细小伤口存在。
罗兹瓦尔宅邸附近的那村子曾遭遇过魔兽的袭击。
昴从未主动对莱茵提起过那些事情,莱茵也没有主动询问过,这事情就这么发生,然后过去,昴总是在说其他的事情,好的开心的有关于他在村子内与村民们曾和谐友好的经历,他讲述自己同村民的“体操”劳动,大家一起在空旷的广场上拉伸身子,小孩子们会加入,跟着一起在后面锻炼,但有时候他们也不介意来上一场恶作剧,一起围着少年,欢笑声在小小的恶作剧中洋溢。
说着这些场景的昴孩子气地笑起来,脸颊的肌肉堆起,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笑声不大,莱茵听得入神,他也像是受到感染一样的笑了,太阳烧地莱茵脸在发热,头也有点晕,他听见来自于自己胸腔内血液的汩涌,,而跟随笑声一起的心跳声则更大。
然后昴突然就这样停下,少年的脸上,笑意褪去,他略微抬起头,看着天际线的太阳,双眼因为灼热的阳光微微眯起,眉毛拧起来,嘴唇也紧闭,就那样停驻上一会,几秒,几十秒,一分钟也有可能性,莱茵只是看着昴,他等待少年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似乎是察觉到莱茵的视线,昴侧回头,眉头间的拧结还没有松开,但是嘴自然地挂上笑,他单手拍在莱茵的肩膀,声音怀念地诉说最开始见面时候的模样,他,艾米莉亚,还有莱茵三人的会面场景。
“啊,总觉得那似乎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时间或许过去了许久,但要说上少年初来异世界的时间,却难以算得上是遥远,也许最近的情况,能说得上是总算是融入了这片混乱的土地的好。
“那时两次听见我呼救声音赶来的莱茵哈鲁特你就像是我的英雄一样。”
准确的来自于昴本人的求救声只有一次,是少年扯着嗓子,在被三人混混组围堵的阴暗小巷子内,用着假装的尖利女声对卫兵发出的求救。紧接着就像是命运的痕迹开始展开,分明谁都能认出莱茵哈鲁特就是王都内年轻有为的剑圣,但少年却仍然只是将他当作普通的卫兵相处。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柔软温暖,少年仗着卫兵的气势吓唬走了那些混混们,就好似他们已经是多年般的友人状亲切。
这样的人莱茵是第一次遇见。
哪怕是至今为止的友人们,对着拥有【剑圣】头衔的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未曾有过这类能比得上会是失礼的亲近态度,尽管莱茵本人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情况。只是,哪怕莱茵的态度再过于亲切友好,来者一般也只是站在合适的距离之外,表情声音仪态无一都是可以被归为模范的例子。就算是普通民众的友好,他们面对莱茵也难免会底着头弯下腰,在那两三步远的距离处道谢。
昴是特殊的。
大抵是一种心情的作祟,莱茵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略觉得不安,他的直觉向来不会出错,更何况他看得清楚,在少年离开之前,眉头间的阴郁,张开嘴试图想要说出某件事情,但最终还是在某种决定之下收回。
正是这种担忧下,命运让他们二次相遇,也让他听见递由菲鲁特传来的求救。
但莱茵并不理解那时昴口中所说的英雄。
他不清楚对于自己来说,英雄一词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存在。不少人都对他说出个这一个词,理所当然的语气,并非是什么称赞,也不是出于一种感激的情绪,而是就是如此,应当如此,莱茵哈鲁特这一个名字的别称无疑是英雄,或者说,莱茵哈鲁特这一个存在的本身就是由英雄组成。
两人的对话在这一句英雄后终结,也许之后还聊了其他一些的事情,但是最终,莱茵所剩的记忆内,最后一句便是英雄的这句,仅存的,则是当时昴的表情。
像是在笑的表情。
是能被听见声音太好了的表情。
嘴角扬起来弧度,脸颊的肌肉向上堆起,在眼下聚集,沿着眼角的散开笑纹,琥珀的眼眸眯起,阴影遮幕眼底。昴就此看着莱茵,在此前,他深吸一口气,亮色的眼看过来,英雄的发音从紧咬的齿间被吐出。
分明是笑,却让人感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而在这之后的再一次见面,留给莱茵的只有昴的背影与一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王选上,突然出现的黑发异装的少年,自称为罪恶的半精灵拥护者与骑士,这样的人成为最近贵族们之间的笑谈。
就像是,人们苦于百般无聊之时,从异国而来的奇特小丑,作弄自己的丑陋笑态,颠颠倒倒的可笑步子,咿咿呀呀难听却勉强能说得上可笑的声音,在那里以自身作为笑料。其间,尤其是那一场由小丑本人对正义骑士发出挑战的戏剧,用一位老派的贵族话来说,堪称能比得上前些年某位喜剧大师的杰作。
小丑鼻青脸肿,果不其然的作态,引发众多的笑言。其中,他们尤其是爱那些个其下涉及到的风月趣事,不为厌倦地频繁谈起,例如小丑滑稽地述说对半精灵的王选者炙热却笨拙的心意时,对面的人尴尬而无奈的表情。再然后便是小丑落败在擂台之上,对最优骑士所发出的毫无自知之明的挑战,在小丑口中被守护的一方,反而在幕后一边露出着极为失望的样子,一边为少年的举动进行毫无作用的解释。
这个话题下,总不缺乏笑声。
毕竟,这些贵族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一桩奇趣的事情了。他们已经疲惫于单调,枯燥的日常太久,对王选上所发生的一切乐事都不吝啬于花费各种的时间与精力去探究与嘲讽。
就连王都内那些骑士间,对这个笑闻也甚是热爱谈起。其间必不可少的一段便是最优骑士对小丑那最后致命的一击,待小丑眼泪鼻涕齐流,趴在地上,嘴中仍然吐露不屈话语时,那所说出的一句。
「你输了。」
莱茵那时看得清楚。
出于理智,他十分清楚当时昴在王选上所说出的放肆话语让不少骑士都起了杀心,尤里乌斯接下挑战所做出的这种事情,也是出于从骑士们怒火中保全少年的手段。
只是……
在昴的眼中燃烧着某种可悲的东西。
少年趴在沙地中,身体已经可以说是狼狈不堪,疼痛到无法站立起来的双腿,想要支撑上半身但却一次又一次无力软下的双臂,眼睛连同面部都高高肿起,青紫色迅速地在那本就凶恶的脸上膨胀,挤压的少年只是堪堪将眼睛睁开微弱的缝隙。纵然是如此的情况,双方实力如此悬殊的差距,作为当事人的昴想必比谁都清楚其中的沟壑。
「再来一次!」
不像样的呼喊。
说出来的时候也临近消散,沙哑的嗓子让声音只能如细小的破风口呼呼吹出般的模糊不清,挣扎着挤压着才能从小小的破口涌出来些许。
是谁都听见了,也是谁都没有听见的声音。
紫发的最优骑士已经收回手中的剑。
败者的挣扎,不愿意对现实的屈服,从少年人的眼中,咬着牙的坚持破灭,熹微光亮自暗淡到沉寂。
苦痛,回忆,高山,追逐不上的身影,自以为的异世界主角。
菜月昴知道这一场挑战是尤里乌斯对自己的施舍。
自上而下,对于放下冒犯话语的狂人的施舍。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是绝对的不甘心,厌恶着对面轻飘飘留下施舍的紫发骑士,也厌恶着对此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的自己。
所以——
不想承认早已经是事实的败北。
「赢家的优越性」
少年在他人所看不见的阴暗之处流下泪水,竞技场内的沙石从指缝间流落,艾米莉亚的声音就在耳旁,与骑士们对尤里乌斯的称赞一同响起,温柔的声音,担忧的声音,锐利地像是刺入心间的长剑,将少年的心与身严酷而残忍地分离。
那便是莱茵所目视的全貌,也仅仅是他所目视的全貌。
“昴!”
伸出的手被冰冷无形的空气阻挡,昴就在一米的不远处,可莱茵能看见的只有少年背影。阴暗的影子将对方的身形没过,昴低着头,垂落两侧的手紧紧攥起,声线带着些许的颤抖。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啊!莱茵哈鲁特!”
背负在昴肩膀上的东西随着这句话被呐喊而出的时候松松垮垮坠落般,莱茵面前的背影一瞬颓然。
此后的少年再无任何话语,随着浅淡嘲讽般轻飘飘的笑声落下,他仅仅只是放任着莱茵对此的沉默与不解,连同后者的担忧也一并无视,将无形的隔阂留给停驻在原地的莱茵。
其间存在的东西令莱茵的脸燥热起来,热气熏得他的头略微昏沉,某一刻一般的既视感袭来,只是他却始终无法弄懂这些使得他觉得窘迫与难耐的东西为何物,幼年时刻的回忆随着那让他无助的热气浮现,他看见祖母垂落而下的火焰般的红发,随着说不清楚的困苦一起,也许是某种名为正义和必然的命运,那双蒙上死者独有的浑浊的眼瞳内,清晰倒映莱茵刺入她身体的剑。
莱茵从不觉得自己那时的行为是错误的。
若要是祖母本人残存着意识,恐怕也会赞同他这样的行为。毕竟他的祖母,特雷西亚本人作为前任剑圣的正义性与理智性都是不容置疑的,如果是他祖母那般的强者面对这类事情,手中剑芒的光辉必然也会对准目标,果断而又坚决地斩去那份生者与死者的联系。
那是只能用正当与正义来形容的英雄行为。
但是此刻,那等面对昴对自己的抗拒因而感到无助的燥热情况下,莱茵却无法遏制地被记忆带回那时。
威尔海姆,他的祖父,深爱着特雷西亚的丈夫,拥有剑鬼之称的男人,与对准莱茵的银色剑芒。
老人的脸已经满是沟壑与苍老,不再复少年热情的朗朗锐气,即是此刻,在他将手中长剑挥舞时所产生的清亮剑鸣依旧不减当年。只是......这仅仅是能在忽略那剑尖所对准的人时才可以说的漂亮话。
昴最后的背影和那时莱茵所面对的威尔海姆的目光重合,里面尽然都是使得莱茵觉得不解与无助的情感。以一种抽绳结的方式,粗粝地被拉扯,在心与身的神离时,划出作为莱茵哈鲁特的他绝对无法踏过的分界线。
骤然之间,莱茵恍然从还未发生的命运中,有所感悟亦是不解地察觉一种慌乱的情绪。只是,那被纯白手套包裹的,用力捏紧的拳头,终然是在这热朗的晴空之下,人群的吵杂欢闹音内,犹豫徘徊了几许地松开。
他理智地明白在这种时候的昴最应该得到的是独处的安静时光,若要是自己粗鲁不知分寸地上前,恐怖并不会得到好结果。所以——头顶的太阳依旧如日中的眩目,以令人不自觉昏沉的温度照耀在人的身上,一些后脑延至太阳穴的神经作出略带紧绷感的脑内清鸣,胸腔口攒积的郁结气息紧密缓慢地被吐出,那压紧胸口的东西不知是随这郁结的气息被一并排出,又或是潜藏于更深沉的情绪内,洁白的制服衣摆紧跟步履升起的风摇动,随着沙砾被踩踏发出沙沙的微声,莱茵做出离开的决定。
命运不可分说不可停止的转轮由此终究开始转动,势头迅速而残酷,其间群逆纵逸,势不可挡的必然性到结尾只留下褐红暗沉的沟壑。
菲鲁特对于莱茵回来速度之快表示诧异。
短发红瞳的瘦弱少女穿着勉强算作合身的华服,她毫无淑女形象地将裙摆向上撩起,露出麦色的小腿,将柔软但却并不符合她作风的礼鞋踢到一边,就光着脚自由的舒适度踩踏在地面。看见显然的脸色并不好,失意低垂头,一脸茫然的剑圣回来时,少女很快的从那短暂的诧异中想到事情大概发生的样子,毫不掩饰地对莱茵露出幸灾乐祸的嘲笑。
曾在贫民窟耗尽手段摸爬滚打的少女非常清楚发生在今日的事情,以及横插于少年心间的血刺,他所企图爬越的高山,那间怎么攀爬却都无法企及任何一处岩石的心情。更甚于那一刻时,旁人,莱茵哈鲁特他们所谓的正义作风,面对少年怎么也不愿低下的头颅时,出乎好心的最佳行为她也都能一一想象。
贵族的仁慈,胜者的仁慈,也许正因为是如此,那等的正确与不容反抗,所以才叫菲鲁特打心底对于这些虚伪的家伙感到厌恶。
而对于将她从贫民窟带到此,自顾自说着王选参与者,皇家的血脉,并以他人作为要挟的莱茵哈鲁特,菲鲁特双手横在胸口前懒散的抱起,左腿搭在右腿上摇晃着,耳旁的发丝随着她仰头带笑的动作滑落,那双锐利的眼毫不留情地将莱茵的一切都照映。
“真是狼狈。”
“不过是简单地遭受拒绝就露出这种表情,小哥所受到的屈辱可是远远大于如此哦。”
他们那些人所奉行的骑士道是菲鲁特并不理解且懂得的东西,但是单就昴对于艾米莉亚那简单热忱守护的心情还有所作所为,若要说是那名银发点半精灵有着任何的簇拥者,忠心无二的骑士对象,她认为小哥绝对是首当其次的人选。
虽然小哥的战斗力确实是不行啦,废柴到大概贫民窟最瘦弱的那个孩子也能简简单单压倒对方吧,但是那份心意与对方行动下的成果,菲鲁特知道绝不是能被他人简单轻视的东西。
莱茵哈鲁特本应也知晓这件事情。
暗色的贫民小屋内,巨人族的老人染血倒下的身影,被咬合在齿尖的血肉,分明不堪一击地可笑,少年仍然,松松垮垮坚持将自己的双腿站立,对着菲鲁特说出那一句「快跑」的话语。而一切的始由,都是源于少年那一句想要将徽章归还于主人后的笑容,眼睛发着光,日落夕阳时般地闪耀,挥洒余晖,灼热将至地使人心炫神迷。
那是憧憬着某物,牵系着某人的眼神。
也只是为了获得某人的真名与笑容的行为。
愚蠢到根本几近叫人无法理解,与菲鲁特素来在贫民窟生存的守则全然相反,夺目的眼神,天真可笑地刺人视线。
正因为是如此,菲鲁特想,所以她才会看这般模样回来时的莱茵,心中有着愤愤的不愉快,那类的心情,让少女就着自己不理解他们的疑惑,向莱茵哈鲁特发出质疑。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小哥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但那个时候莱茵哈鲁特你不是将他称作朋友吗?”
“为朋友挺身而出这样的事情不是理所当然吗?”
莱茵缓缓抬起头,两簇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他斟酌了一会,脸色不算好,手指头随各种思绪摩挲在一起,力度不自觉大到指尖血色的消失。面对菲鲁特他心中已有一个确凿的答案,但是说出口并非简单的事情。良久的时间,后者随思考失神散开的蓝色眼眸才逐渐聚焦。
“那是当时对于昴最好的选择。”
青年做出笃定的回答。
菲鲁特没忍住朝莱茵翻了一个白眼,她果然与王国所谓的剑圣大人合不来,或者说,她还能指望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简直是对牛弹琴,令人丧气得不能再丧气。
“真是混蛋啊,你这家伙。”
语罢,菲鲁特脱下沉重的半裙,她的视线轻飘飘略过坚定信念的莱茵,随着被踢远的裙子一同,少女留下最后的话即跨步离开。
“你根本就是选择了自己会轻松的活法吧,莱茵哈鲁特。”
人在世界上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莱茵也曾对这个问题产生过思考。
一个初诞生的婴儿,尚且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前方的道路无疑是未知的迷雾,尽管有未来的道路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最后到底会成为怎么样的人。可实际情况,大多时候却截然相反。
当一个生命的降生,其家世背景,环境构成,当下的时政,基本便能决定百分之七八十这新生的未来究竟会成为怎么样的人。
好比是某处小屋间平凡劳作的一对夫妇,并不富有,但是生活也足够温馨,操劳着从上好几代而延续下来的工作,担任这处城市内再为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之一。而他们的孩子,也许会跟随着自己的兴趣有着与父母不同方向的发展,但是最终到底,能够从普通的大众脱颖而出的只能说是堪堪少许。随着年龄的成长,尽管从事的工作不一样,但是那累积在手心的厚茧,脖颈肩膀至腰椎骨沉积的酸涩都跟随血脉持续不断地延续。
是一份从出生开始就基本被注定的人生。
若要说是这样的人生从诞生伊始就有着什么必须存在的意义,轻率地将生活的美好诸如此类的话说出来时,难免又觉得太过于轻浮虚伪。
或者根本上来讲,基本没有人会针对于生活的意义有过详细思考。
出生,成长,随波逐流地前进,泯然众人的一员,为着眼前能够看见的幸福就已经是十分忙碌的事情。
莱茵并不认为自己在其中是有多么特殊的一员。
出生在剑圣家族,肩负剑圣之名,但是这份名号也不过是由前人所传承下来的身份与职责,再加上他是被龙剑所选之人,于是自幼便以此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也许成为剑圣,守护好前人们所留下的荣耀便是莱茵所诞生的意义。
“人活着的意义可是更为自私的。”
“那绝对是更加是自我和利己的东西。”
少年亲昵地用手敲了敲莱茵的额头,并不用力,但也足够让莱茵将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
“昴……?”
“可是难得一见剑圣大人露出这样苦恼的表情哦。”
那样说着剑圣大人的尊称,后者实际上所露出来的却是一副「如果要是有什么苦恼就尽管全说出来放心交给他来解决吧」的得意表情。
“我所认识的莱茵哈鲁特绝对不会是为了成为剑圣而诞生的。”
“活着的意义我也不是很懂,但要我来说无论是感到幸福还是悲伤,那肯定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的事物。”
“……”
笑着的人,站在他前方的人,莱茵忍不住向前一步,但是脚步堪堪止于此,再将触及的时刻,与现实不一样,少年的身影迅速地融入一片深黑,像是被吞噬,后者的脚步踌躇着与他远离,只剩下疲乏的笑意,最终完全被黑暗侵蚀前,梦中人的嘴角提了提,他看着莱茵,吐字很轻。
“但莱茵哈鲁特,你曾满足过什么吗?”
莱茵怔愣,他坐在床铺上,方是苏醒。尚处于梦中情节的人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亮处,窗外天光大盛,盛得过头,照射在人的皮肤上,带来灼热的体感,红发青年触动指尖,低垂下的眼皮压暗那湖蓝色的双眸,他心有郁结,来得莫名,只觉有什么似的垂落心间,一点一点压大力度,滚烫燥热地将他整个人点着,心如骤鼓地响动。
一滴虚汗自他的额角滑落,莱茵喉结上下滚动,他像是觉得口渴,却也并不太想饮水。
于是他起身进行照常的洗漱,清水洒在脸上,带来令人清醒的凉意,但莱茵抬头看见镜中自己形象那刻,他愣神。
镜中人脸上显然有股疲态,莱茵额前耳鬓的发丝沾水,湿哒哒贴着肌肤,几颗水珠似落将落,他的脸色偏向苍白,没有什么血色,但眼眶下方却浮现青色,由是苍白的肤色,这点青色很醒目。
愣神时,莱茵想到他今日需要做的事情。
其实也无非就那几样,每日练剑,巡逻视察城市,探访百姓,尽尽他作为剑圣需要做到的职责。他向来都是这样,并不难,很是熟稔地做着这些事情,可是今日,莱茵却突然有些倦怠这些日常他再为不过熟悉的事情。
偷懒一日闲暇一日并不会有什么变化,尽管他从未缺勤过,青年总是很尽职,所以此刻他突然想到,也许他缺席一日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其实今天还不算做他值日的日子,他只是习惯了看着这片土地,保护这片土地。
只是……但是……
将思绪收拢,莱茵直视镜中的自己,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又浅浅地缓缓地吐出,直到心头的那股躁动被抚平,不太挣扎,他素来温和亲人的模样再度浮现镜中的时候,莱茵才露出笑。
这样就很好。
没有什么需要变动的地方。
怠惰的心绪被整理收起,莱茵挺直背,前刻带着乱的领子被他仔细地理好,每一颗扣子对准每一处纽扣洞,稍加的皱褶也被他抚平,他轻咳两声,缓解还稍加松懒的身子,等做好一切后,他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可是眼睛很亮。
带着提起来的那股精神气,他走出卧室,同路过的仆人们点头问早。这时其实他本是打算直接出门,他没什么念头吃早餐,但是女仆已经将早食都准备好摆在餐桌上,莱茵不是由自己任性耍脾气的人,所以纵然不太有食欲,他也一一各样吃了几口,待到早食被吃得都差不多,这时方才真正出门。
出门前,菲鲁特瞅了他两眼,少女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也许是因为今天莱茵的脸色确实相较于平日过于苍白,察觉后者目光的停留,莱茵踏出的脚步放缓,可是到他彻底走出餐厅,菲鲁特也没有说些什么,莱茵能听见的只有刀叉重重落在瓷盘上划过的刺耳咔嚓声。
菲鲁特没说,他便也没问。
但是心底,莱茵前刻稍微平复的焦躁这时候又再度浮现,压在心头不安地促使人喉头紧缩,他张了张嘴,但并没有什么可说,也没有谁可说。
于是他走出门,脚步踏在地面,也就是那一刹那,阳光晃过眼睛,莱茵抬手挡住,恰好是这偶然的瞬间,他感受到身体的沉重,地面泥土微润的凹陷,没有什么因果,但是这些都使得他突然想起昴。
少年的声音,少年的笑,莱茵想到,他的心因此昂扬起来,一点念头的想法被迅捷地点燃,火焰燎燎,想要见到昴,想要触碰昴,想要与昴会面——只是单纯地想要看见昴。
脚步变得轻快,想到少年的瞬间,肩上沉重的重量似乎被卸掉,此种心情莱茵并不知晓,但是没有比此刻更为想做的事情。
昴还在王城治疗身体,但是他也许已经结束治疗回到了罗兹瓦尔的宅邸,那一次的吵架被莱茵抛之脑后,他想他知道少年不是会在原地踏步,陷入僵局的人,冷静下来的昴肯定会理解当时的事情。
昴。
昴。
昴!
莱茵停下,在宅邸的门口他看见王城的使者,风尘仆仆前来的使者。
使者在看见莱茵的那刻焦急的脸色终于浮现出一丝放松的笑颜,他按照一向的官话简练向莱茵问好,紧接着便迫不及待地交代了自己前来拜访的根本原因。
“啊,剑圣阁下,此次前来我是为了传达剿灭出现在露格尼卡边境伯领地的终焉之兽的命令。”
微笑的青年瞬间一顿。
名叫菜月昴的人死了。
在一番的精疲力尽后,他匆匆逃离银发少女的尸体,来到宅邸之外,迷惘地面对前路时,从脚踝开始凝固的冰霜将他杀死了。
死前,他想到艾米莉亚,那名亲手被他杀死的少女。
尸体躺在地面,模样并不安宁,眉头蹙在一起,像是为什么感到疑惑,也像是要将说出一些话语,但最后,昴看见的是谴责。
灰紫色的眼睛将昴刺痛,他一时忘记目的,也失去目的,然后肚子在一瞬间痉挛,肠子和胃液咕咕搅动,喉头酸液上涌,肌肉向下沉去,舌尖不自知抵在下颚,一阵强呕后,他听见液体和地面接触的声音,那股酸臭将他包围,不用去看,他知道他的双手以及衣物都肯定沾上秽物。
这很难说,可是昴在持续性呕吐一段时间后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身体盲目向前行动着,直到走进院子内,一阵风起,他的脸颊起来层薄薄的冰霜,巨兽的身影覆盖一半天幕,这时候他才明白,他在等待死亡的审判降临。
察觉时,恐惧将他包裹。
但巨兽并未对昴施以怜悯,一字一词念出昴的失职,昴的过错,它谴责眼前人的失约,一次次暴露出来的粗鄙,无知,甚至是愚蠢的一面,而最大的错误莫过于是导致它美丽可爱的女儿死亡。
张了张嘴,昴想为自己辩解,他并非有意,总归是那些误会后的无心之过,他只是,他只是想证明,为他自己。
当他抬头,话语未出便被冻住。
冷风伴着死亡,昴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动弹,他毫不犹豫承认自己知道现在的后果,但也十分恐慌,因为他并没有那么漠视乃至接受死亡,更深一层是,帕克的话让他不得不直面他最害怕最不愿承认的东西。
名为菜月昴的人的无能。
他想起他试图让自己忽略一些东西,例如他连滚带爬经过村子那刻,屋檐豁出一个大口子,硝烟和尘土夹杂在一起,村民倒在地面,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只是有血缓慢在流出。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将那些场景忽略,可现在,此时此刻,昴想到他们,他回忆起那些灰白色,蒙上阴霾的死人眼珠,以骇人的死寂冷冷控诉着蹒跚跑过的人……他将他们记得很清楚。
就在这时,昴最后失去自己意识前,他听见远方巨兽说着一个人名,他很熟知的名字。
“你来了,莱茵哈鲁特。”
帕克并不意外,它清楚眼前人预示什么,于是它接受命运,对青年发出最后的挑战。
“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交手。”
战局意外地短暂,龙剑轻鸣,两道剑光瞬极亮起,昴从昏浊的意识中被剑光闪开眼,他已经朦朦胧胧看不清事物,人却回光返照似清醒。
这刻,昴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强有力的跳击使其看清了那显眼的红发,要知道,他方才已经以为这颗冰冷的心脏已经临近沉眠,可这一霎,像是要爆发最后的活力。
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莱茵看见被冻住的昴,他看见昴在冰封中抽搐的脸,意识到人还并未彻底失去意识,飞速地来到昴面前。
即便是如此近距离,昴也看不清莱茵的脸,不过他想到那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此前,昴从未见过莱茵有对谁冷漠过,青年总是很有教养,面对谁都带着温和可亲的笑容。可是此时,昴能清晰生动地想到这副温柔的面容僵硬下来,没了任何温度,只是失望透顶地看着自己。
然后昴听见笑声,这很近,似乎就在耳边响起,有着十分怪异的调子,尖锐,刺耳,与狂乱的心跳一起,抖擞着叫人胆颤的疯狂。
不可置信,很快,昴意识到这笑声的来源是他自己。
他很恍惚,身体很冷,心脏发狂乱跳着,但自觉头脑应当很理智,只是一时纷乱思绪,嘲杂场景散乱在一起,像是幻觉,零零散散反复闪现,昴看见自己,贫民窟小屋,艾米莉亚各式各样的尸体,他自己各式各样的尸体,泛着冷光的剑,嘲弄的话从无数角落冒出,一双双戏谑看向他的眼……
最后停在一道剑光上。
故事的伊始。
所有困难轻轻松松便被这一剑斩断。
刹那,昴有些颤抖,他无法停止,歇斯底里发出笑,牙齿上下磕绊,哒哒哒作响,他仍然看着莱茵,很用力,可还是只能用幻想来补上后者表情,冷酷温柔交织,最后停在温柔那面,意识到这点,他紧闭嘴巴,但笑声还是一点点更夸张地泄出。
时间其实并不长,但也许是因为死亡,昴对时间的感觉被延长,血从被咬烂的嘴侧软肉渗出,他的嘴还是在打颤,昴觉得脸上有些温热,然后他察觉到这是泪水,再接着,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说话。
啊啊——
“真是让人憎恶啊,莱茵哈鲁特。”
一切都像是梦——莱茵坐在书桌前揉着太阳穴,他刚刚处理文件时稍微有些乏力,于是便趴在桌子上小歇一会儿,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但最近一些事让他觉得困扰,于是少有地在这时候有些困意。歇睡时,他想到很遥远的过去。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他不太经常想起,只是偶尔会在睡梦中窥见,毕竟当初事件发生的时间太短,那一丁点若有若无的情感在时间的跨度中不值一提。
的确,刚开始他常常会想起,可到后来便开始忘却,人很擅长遗忘,尤其是想要忘记一件事情时,更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面临死亡。
莱茵幼时曾有条理地跟在大人身后,看着他们迅速,沉痛地料理祖母的丧事。那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他记得祖母落在自己头上的手,柔软而温暖,虽然是成人,但她并不吝啬在自己孙子面前展示自己不着调的幼稚一面。祖父面对这样的祖母常会有羞涩的笑意,他的眼神柔情,但在祖母死后,祖父便像是失魂般没在有过那样的笑容。莱茵心中感到悲痛,可是后来他知道,泪水与伤心带不回逝者,于是便学会从悲痛中走出。
由此,昴死后他不常常想起昴。
他以为他也许会,可实际上并没有。
只有当很是疲劳的时候,他无意在心神,奔波辗转贵族们的缠斗,再加上底下一波接着一波的报告书,需要审阅的文件,这些足够使得他困倦,总是在这时,莱茵会想起昴。
然后他醒来,笔尖的墨滴在白纸上晕开,苏醒时的惊愕导致其又划出一道长长笔印。
值得庆幸的是,这只是他需要回书的信件,将纸更换就能挽回。
菲鲁特有时会劝他不要过于理会那些老东西——当初的少女现在已经坐上王座,比起最开始那股子锐劲,她现在变得更加圆滑稳重,不过这并不代表她能多温柔以待莱茵。
“要是你哪天忙死了可别想着会有人给你收尸。”
菲鲁特推开门,一眼看见的便是莱茵略微头疼的模样,她有些幸灾乐祸,但也知道对方不在意这点。走进房间,高跟鞋硬邦邦的底落在地面发出响,她仍然讨厌这样没用只会耽误人脚程的鞋子,只不过当穿的时间过久,她也会忘记这样一双鞋就在自己脚上。
“我想陛下您现在应该在会议上。”
莱茵轻叹,他的苦恼都写在脸上,菲鲁特瞧着为此感到乐,但是她想起来自己在会议上听见那群老头子说的东西,脸色又开始沉下来。
“你知道他们十句话九句都是废话,我可不乐意听着他们絮絮叨叨。”
稍后,她又补充一句,表示自己还是有好好出现在会议上。
“听个大概就是了。”
语罢,菲鲁特眼睛一凝,单刀直入对莱茵说出她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听那群老头子说了,他们给你安排了一个结婚对象是吗?”
青年一瞬沉默,他的为难成为佐证,莱茵挺直自己脊背,他双手捏在一起,嘴唇抿紧,接着松开,头不着痕迹侧撇,双目落在空处,半晌他后开口,声音无力,人显得很平淡。
“大概是这么一回事。”
“您知道,他们总是在念叨范·阿斯特雷亚家族缺少一个继承人,在我这个年纪不少世家子弟已经结婚。”
菲鲁特被气得牙痒痒,她咬着牙,声音扭曲地从牙缝里钻出来。
“是吗?就这样?”
莱茵不可否认,她失望极了,哪怕是一丁点儿不情不愿她也没有从对方脸上看见,他一度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菲鲁特,却不多加言语。这使得菲鲁特懊丧,她的气愤毫无发泄处。
就像……
就像当时。
想到这里,菲鲁特便觉得嘲讽,于是她一转没再生气,其实她应该对这样的事情早有预感,她愤怒也许是仍对前者还有点期待,只不过很显然,莱茵哈鲁特一如既往,总是让他人期待落空。
知晓这点并不让人好受,菲鲁特闭上眼睛,几秒后伴随深呼吸再睁开,视线落在感知到怒火而苦笑着的人的脸上,她啧了一声,几年相处时间过去,莱茵对于她依然是那么讨人厌,不过她还是开口了。
话很生硬,菲鲁特并不愿让自己显得多么……古怪,她觉得那样的自己古怪。可是她的性子不允许她对事情憋屈,她并不把莱茵放在眼中,也不把这个国家放在眼中,她只是仍如当初那样看不惯。
“如果你后悔这件事,我会和那群老家伙说,他们没办法拿捏我。”
莱茵笑出声应腔,菲鲁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皱着,极为艰难将字词蹦出,但他很高开心新王以这种别扭的方式来关心自己。
“她是公爵家的小姐,我和她见过两次,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所以你其实对她有好感?”
“我不能说有,但她是个好人,我想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陛下。”
“这样的婚姻是司空见惯的。”
莱茵理所当然接受一切,菲鲁特刚压下去的火再次有趋势冒起来,不过这次她没再说话,而是在自己忍不住开骂前气愤走出房间。
就在菲鲁特关上门那刻,莱茵挺直的背松懈,他扶着额头,半个身子都弯在桌面。他的脸色很阴沉,呼吸也有些急促,结婚这件事一直使得他很劳累,菲鲁特用那双红眼睛质问他,仔仔细细看着他的时候,莱茵尽量让自己笑起来。
她的担忧是对的。
但是莱茵还是使自己打起精神,他不认为自己在排斥婚事,只是有时候他会恍惚,恍惚中他坠入黑暗,一时摸不清方向,迷失在一些回忆里。
回忆通常是苦涩的。
他很不愿意看见回忆里的人,黑色的影子在他身侧,温度冰冷,可他知道那双手曾炙热温暖。
声音嘈嘈杂杂在耳边响着,他牵着对方的手,可看不清那张脸。他想是自己将这张脸遗忘了,当莱茵想勾勒一些面容时,他因恐惧退缩。
喃语间,他听见自己说出对方的名字。
“昴。”
婚礼筹办了两个月。
场地的选择,装饰的风格,各项物资的准备,都花费了不少时间。但这些并不会使人忙碌到转不过来,两家都很重视这场婚礼,双方都有不少人在出力。终于待到一切都准备就绪,婚礼如约举行。
那是一个下雪的日子。
得益于火晶石,大厅很温暖。在暖烘烘的热气中,欢快的音乐跟着新娘的脚步作响,莱茵站在前方,他觉得自己在笑,接着他伸出手,牵住走来的人。
半透的面纱罩在新娘头上,莱茵看见白色底下透着的黑发长发,他知道它们柔顺亮泽,依着化妆师的手被编制成好看的形状,也许……他的思绪有点发散。在莱茵意识到这点后,他开始将目光放在新娘的脸上,然后他注意到透着这层纱,他看不清之后的脸。
于是莱茵看着这层白纱,他眉眼低垂,双眸在注视时有点放空,情绪不可捉摸爬上心头,想到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微刺的疼痛盘绕大脑,他耳边音乐声变大,人声鼎沸,一切都被拉远。
他听见落雪声。
无面的脸有了轮廓。
有人在哭,一边哭一边发出笑声。
莱茵想要为其拭去泪水,但是距离很遥远。新娘温顺将脸倚靠在他伸出的手上,泪水顺着脸颊流落在他的手心,他觉得这张脸很冷,自己的手也很冷,在后者烫金的眼眸静静凝视他时,莱茵从里面瞧出点阴暗的颜色——他看见熟悉的三白眼。
“莱茵哈鲁特。”
他听见他念着他的名。
稍短的黑眉毛,吊起来的眼睛,死人青在这张脸上,对面唇色冷的发白。
莱茵发出沉沉的,像是叹息的笑。
也许……
他想。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