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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只影向谁去 ...

  •   见到寒夜的那天早晨,没人叫我,所以我醒得很晚。从大开的窗户看去,四四方方的天空如同一泓深泉,时不时有灰色的雀鸟尖叫着从中掠过,溅起微小的涟漪,只是多少年不曾变过的景致。唯一反常的是宫室内外死一般的安静,像是一切已经被安排好了。这样的气氛里,我再也不需要做什么了,我躺在床上,无视了小腿上令人不安的搔痒。因为我在忍耐着的是死亡。

      帝王家的斗争,向来是残酷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从我第一次见大伯的那天我就明白了。虽然当时父皇随意地捂住了我的双眼,我却还是从那没有封严的指缝中,看见了大伯苍白的尸身。那紫黑色的唇像是两条肥大的毒虫,不过一眼,却还是避不开它那恶毒的触感。五岁的我矮矮的站在地上,轻轻打了个寒颤。

      其实,谁想要我死都好,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在死前会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自己。也许是一种迷信,也许只是出于心理需要。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对于死而言,根本不重要。

      “你在发抖。”

      女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没有睁眼。我知道我是给恶兽盯住了,浑身发紧,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屏住气,继续装死,胸腔很难受,它为了它的需求在不断的抗议。而我也不知道坚持下去的意义,也许我只是在和自己叫着劲吧。

      被角被掀开,一双小足露了出去,我得以轻松了些,这床冬被盖到初夏,实在是有些热了。

      忽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我的足底上浅浅地滑过,我猜那是她的手指。这滋味很残酷,我差点叫出来。但我很能忍耐,依旧是一动不动,只是藏在被子里的两拳已经湿透了,连握都握不紧了。

      她的手指一开始滑得很慢,甚至很有规律,像是在写字。后来好像失了耐心,狂乱地抓挠起来,我痒得实在忍不了,腾地收回了腿,抱在怀里,怒瞪着她不怀好意的笑脸。

      她比我大不了多少,穿着宫女的衣服,却蒙着面纱,腰上还带了把青鞘的窄剑,像是个蹩脚的侠客。

      “有人要我来杀你。”她终于笑够了。

      “动手罢,士可杀不可辱。”

      “可我没杀过人,师父没教过我杀人。”

      我快给她气死了:“那你来做什么?”

      “我缺钱啊,等我能克服心理障碍了,再杀你也不迟。”

      “……”

      “所以你必须和我走,不然我们都得死。”

      就这样,我和寒夜出走于初夏的清晨。梁国人人都道大公主死了,但是没有人为我悲伤。我不过是史册里一个不显眼的名字,不过是宫中一个无所谓的主子,而对我的家人而言,便更可悲了。我甚至能想象到母后脸上癫狂般的笑意,能想象到父皇一如既往呆滞的神情。我和寒夜狂奔于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我从没有这样跑过,胸腔张裂一般痛起来,一个不防备在湿漉漉的鲜草上打了个滚。

      “喂,我们为什么突然要跑啊,”寒夜问我。

      “假装有人在追我们!”我用尽力气向她吼。

      “为什么?”

      “有人想杀我,至少证明有人在乎我。”

      “秦暮雪,你真变态,”我早就习惯她这样说了。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寒夜就再也没骂过我变态。取而代之的是,夜深后,她偷溜到我枕边,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说:“秦暮雪,你长得真好看。”

      我十五岁那年遇见的慕容卿,那时我和寒夜已经小有名气,只不过寒夜总是我的陪衬。虽然我习武晚,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练气练功总是很容易突破。当时我们二人玩到了燕国,在嘈杂的花灯节上,我和她一时给人群冲散了。

      在寻找寒夜的时候,我见到慕容卿。一开始我以为他女扮男装,只是个子较一般女子高些,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寒夜对女子很是怜惜,我也受其影响。所以在看见一群醉汉围住他时,主动出手为他解了围。

      “你是我父皇派来保护我的吗?”他拽了拽我的衣袖,毫无戒备的模样,若我是男人我也会动心罢。

      “我是上帝派来保护你的,”我笑了笑,以为他吓傻了,满口胡言。寒夜却在此时找到了我,暗暗指了指慕容卿身上的玉佩,隐隐有“慕容”二字,我们这才知道撞了个狗屎运。

      于是,慕容卿就给我们绑架了。

      慕容卿不过比我小两岁,可是他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做。我们两个半大不大的姑娘还得照顾他,真是请回来一个祖宗。为了尽摆脱这个麻烦,寒夜夜闯深宫,连丢了十几份绑架信,但都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眼见慕容卿即将成为我们生活的负担,慕容谨终于带着绑架信扣响了柴扉。

      慕容谨面上并无关切或是害怕的神情,他始终只是黑着脸,摆出谁欠了他的钱的模样。他的小厮付清了赎金后,慕容谨一把拽起了弟弟,他也不痛斥我们两个绑匪的罪恶行径,只是冷冷对弟弟说:“再敢乱跑,我干脆就杀了你,皇位也没人和我争了。”

      慕容卿吓得哇哇大哭,我一时手足无措,而寒夜却只忙着数钱,自从她知道慕容卿是男孩就特别的失望,看见了金子,面色才好了一点。

      “有话好好说,别吓唬孩子。”

      “和你没关系。”

      我忍了忍,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既冷血又没礼貌。

      “丑八怪,你和谁说话呢?”寒夜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我来不及阻止,只能帮着寒夜和慕容谨打了起来。他虽然能打得过寒夜,却打不过我,我看着他那张惨白的脸,一点点涨红,力气使得越大,招式却越笨重。我有些心疼他,卖了个破绽,想放他二人走。可他却紧追不舍,似乎玩上了瘾。

      于是,倒霉催的,这两兄弟都给我们绑架了。

      即便是嘴硬的寒夜也不得不承认,慕容谨长得比我们见过的女子都要美。可是她却很讨厌慕容谨,平日里连吃喝都不给他,而慕容谨又擅长于死抗,这两个人就杠上了。为了避免闹出人命,我只得半夜去给慕容谨送吃的,他一开始还是嘴硬不吃,但是奈何饭菜太香了……

      “你和一般劫匪不一样,为什么要为虎作伥?”慕容谨吃饱了就开始质问我,搞得我后悔给他弄饭吃了。

      “我也是给她绑架来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对着那张俊脸,厚着脸皮撒了个小谎。

      又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半夜给慕容谨摇醒,他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慕容卿,于子夜出逃。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跟慕容谨走,只是就像寒夜从皇宫里将我掳走一样,我再一次将一切托付给无常的命运。月亮和柴房渐渐都落在了我们身后,在树林浓密的黑暗中,慕容谨拉着我的手坚定又柔软,像是某双熟悉的手。除了树枝的断裂声,只有我们三人激烈的喘息,我的胸腔又痛了起来。我突然有些后悔,花灯节上,寒夜她为什么不拉我的手,让我们走散了。

      时隔多年,慕容卿失踪,慕容谨已死在我的手里,寒夜她终于来找我了。可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说为什么要抛下她吗,似乎都没有这个必要。而她也只是站在黑暗里看着我,所有的咒怨都已化在她锐利的目光中,她一步步向我走来,手中的剑闪着懔懔死光。我一如初见她那般恐惧,跌坐在龙椅上,身边是我已经哭累睡过去的小女儿。

      “带她走罢,就像你当年救走我一样,不要再带她回来了。”

      我近乎于哀求,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一句话了。

      而寒夜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好。”

      奈何她终究没有杀我,偌大的宫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谁,能来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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