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禅月》烧雪煮茶

1、贵人

　　云雾缭绕的山林，鸟鸣山幽，偶尔传来阵阵钟鸣，迷蒙中依稀可见一古色古香的宝刹立在丛林深处。
　　一身穿鹅黄色衣裙丫鬟打扮的女正端着一小盘，上有一青花瓷碗，里面装着黑褐色的液体，那是正冒着热气的药液。她面色看似沉静，从那偶尔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不难看出她对着药液的味道是极其讨厌甚至厌恶的。她缓步走到一楼阁旁，在门外顿了片刻，扯出一抹极其温柔的微笑进了门。
　　待到那书案前，朝着那坐在椅子上静静看书的少年郎一礼，扯开嗓子：“公子，该吃药了。”
　　那青年不曾抬眼，他的手在桌案上敲击了一下，依旧沉迷在书海之中。他身穿月白色袍子，外面披着一层青黑色的纱衣，上面绣着几朵粉红色的桃花，看起来有些奇异。若是旁人穿了肯定招人笑话，可在他穿来却又那般合适。
　　那丫头恭敬的放下手中的托盘，小心翼翼的将青瓷碗放到书案一角，又飘忽不定的看了一眼那青年，拿起托盘毕恭毕敬的弯着身子，鼓着声音：“公子可有其他吩咐？”
　　青年的手指微微作了一个遣散的动作，依旧不曾抬头，那无言的沉寂与清冷如同这几日忽冷的天气。“那萍一退下了。”见那青年依旧那副冷然，又怕说多话激怒这位金贵的主，萍一端着盘子轻轻退下。
　　到了楼阁偏殿，萍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暗舒了一口气。今日可道是霉运连连，平日都是碧晴伺候这金贵的主子，她都是自愿干些脏活累活。近日，碧晴来了月事只好由其他侍女代替，要知道那金贵的主子虽然耳朵失聪也不能言语，鼻子却意外的灵敏。
　　刚才她说话的声音几乎用尽了全力，那主子对于她们说的言语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只是似乎习惯了，大家还是会礼貌性的对着他说话。他的吩咐通常用手指做些轻微动作或者是写在纸上，也是因为如此，伺候他的丫头都是识得书画的。
　　回到熬药的地方，几个刚才怕事的丫头就迎了过来，问长问短，问得最多的就是主子的脾气。这人平时是好的，可能是突然从京城移到这山林里来不大习惯，性子也就愈发清冷，时而还会摔坏杯盏。这几日天气突然变冷，他的秉性就愈发难以捉摸。
　　萍一仔细一想，刚才那主子应当是没有脾气的，赶紧道：“主子今日心情转好，一会可不要露出什么惧怕的马脚，要不上面怪罪下来，尔等吃罪不起。”
　　仆役们纷纷点头，要知道这主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皇后娘娘老来得子，都快三十岁的年纪才有了这么一个嫡子。他自幼聪慧毓秀，皇上更是心喜得只差没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他当玩物。
　　可惜这人慧极，天都嫉妒。他六岁那年便得了疾病，先是耳朵听不到了，后来声音也渐渐失去了。皇上不曾放弃，广求名医。后有一锦州的大夫本有望治好他的疾病，奈何刚有了起色，那大夫一个失足落了水，还带着这贵气的皇子。救上来时，大夫一命呜呼，这皇子腿部受了寒气，一站立着便有钻心之疼，后来索性坐在了轮椅上，这一坐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来这主子一直安养在京郊的别院内，就在前些日子那京郊的房屋居然出现了毒蜘蛛，这才准备移个地儿。碰巧这泉灵寺的一得道僧人下山给皇家作法，一眼认定这皇子有佛缘，便禀明今上，将其移到泉灵寺静养。今上本是不舍，可僧道，皇子或许到了泉灵寺身体会转好，也就答应了。
　　听得萍一的指点，几个仆役头如捣蒜，他们哪敢得罪那主子。
　　一身穿彩色衣服的丫鬟忽然问道：“今日天气转凉，要不要给主子再加些被褥？”
　　萍一看向那一直沉默的熬药的碧晴，碧晴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不徐不疾：“主子喜欢清静，咱们这些下人最好不要去打扰。若是天气再凉爽些，你们可要加被添火才是。”
　　“是！”众人齐齐答了一句，这碧晴也算是他们这伙人里的领头羊了，平时都是她守在主子面前。
　　青年静静的伏在书案上看着那碗已经凉透了的药液出神。这药液的味道着实难闻，别说旁人，就算是他日日喝着这苦药依旧不能忍受这刺鼻的味道。凉风吹入窗，浮起那难闻的药味，他差点干呕起来。
　　多少年了，他静静的坐在这椅子上。他抬起手，挽起袖子盯着手臂上一块嫣红色的美人红。说这是美人红他本无意，可渐渐的这美人红却成了他生活里唯一的色彩。每当空虚的时候他就会挽起袖子看看这块以生俱来的胎记，越看越入迷。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颈，眸子越发清冷，他发不出声音。他有一个傻弟弟，什么都会说，却说得旁人稀里糊涂。那孩子就喜欢粘着他说一大串傻话，他不语，可心中晴明。偶尔那孩子会说，哥哥何时能够开口会说话，要是哥哥能够陪他玩耍就好了的胡言乱语，惹得丫头们火急火燎的奔过去捂着他的嘴。
　　风越发的急骤，还以为入夜会有雨，却出了奇的升了温。第二日竟彻底放开，阳光普照。
　　好不容易放晴，许多被滞留在山脚的香客纷纷上山，排着队到寺庙内乞求安康。原本寂静的山林顿时热闹起来，青年听不到那声音，却隐隐的不安，再也忍不住拉响了床榻前的铃铛。
　　听到铃铛声，又听得寺庙内一阵阵的梵音，还有撞钟的声音，几个仆役对望之后识相的准备好东西朝着楼阁奔去。那楼阁是寺庙的后院，极为安静。明知那人听不到声音，到了楼阁附近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生怕吵到里面的贵人。
　　萍一这回比上次大胆了些，自然而然的上前，扶起床榻上的青年，然后服侍他更衣洗漱。青年一般很晚入睡也很晚起床，不是他赖床，而是即便醒来他也愿意看着窗幔发一会儿呆。
　　收拾好后，几个仆役将青年很小心的抬到了轮椅上。那青年挥挥手，那些仆役立马躬身退到门口，再微微一礼才退出了楼阁。
　　几个丫鬟收拾好床榻上的东西，又整理了书案上的残痕这才朝着门外端着食盒的两人招手。那两人笑笑，将食盒端进了屋子，规矩的放在桌上。放好碗筷，两人自觉的退到一边。其他人已经规整有序的离了屋子，她们也不敢有一丝小动作。
　　用过膳，青年招招手，那两人立马走了过来，收拾碗筷。青年看了看外边的阳光，忽然很想出去走走，才升起的念头被心里的苦笑压住。走？他无法走，起先还能走几步，如今却是连起身都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