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冷侵衣

5、第四章 九重天

　　以任逍遥的肉体凡胎之身，漫说是上九重天浏览仙界圣景，便是南天门上守门神将一处，也不易轻易蒙混过关，是以灶王婆便直接从任逍遥肉身中提出元神，再加上与灶王爷合力加以神力护持，这才能勉勉强强将任逍遥的元神带上九重天。

　　任逍遥呆在灶王婆袖子中，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南天门。在他的想像当中，一直以为九重天上应是金碧辉煌华彩耀眼，天下第一等奢靡豪华之处，想不到一路行来，竟是如此素雅清冷，殿阁连绵如堕云雾，整个九重天上安静不闻喧哗之声，却又于极冷清处透露出极致的庄严肃穆。
　　令人肃然起敬，登觉得自己渺小如尘。
　　便在此时，瑶池处钟声忽隆隆敲响，仙乐齐鸣悠长不绝。

　　随后天空中蓦然一扫冷清，无数仙人联袂来到，或御鸟振翅飞翔，或骑兽纵横驰骋，香风阵阵祥云翩飞，其中尤以观音大士的莲花座驾最为拉风，兼之面目绝丽仪态端庄，直把任逍遥这个人间乡下来的土包子看得矫舌难下。

　　一面目和蔼的秃顶老人从远处摇摆着晃来，一眼瞅见灶王爷一人独立，哈哈笑着过来和灶王爷打招呼。
　　“老灶，都说人间油水足，最是养人，怎么你倒是一年比一年瘦，这油水都长到那里去了？”他与灶王爷是挚友，知晓他惧内，且妻子贪食暴肥，故趁着此时灶王婆不在，故意调侃取笑于他。

　　灶王爷嘴角一抽，任逍遥直觉这个老头要糟，果然灶王婆从花树后转了出来，一张肥脸笑得甚是虚假，敌意浓浓。
　　“赤脚老头，你倒说说看这油水都长到那里去了？”

　　灶王婆站在瘦小的丈夫身边，整个一大树与小草般鲜明的块头对比，且双手叉腰，其意不善，赤脚大仙蓦然就觉得背脊一片凉嗖嗖地，呵呵干笑着说道：“原来是嫂夫人，一年不见，风采依然啊，我还有事，就不耽搁二位晋见玉帝了，告辞告辞！”

　　居然摇着蒲扇落荒而逃。

　　灶王婆瞪着丈夫讪讪的脸，恨声道：“这就是你交的好朋友，开玩笑开到老娘头上来了！”
　　灶王爷咳了一声，低声道：“休要大声，众仙都看过来了，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回家要怎么处置我都随你！”
　　任逍遥在袖子里不厚道地笑喷了。

　　此时瑶池钟声愈加急骤，想是催促诸仙们尽快入席。
　　灶王爷在天上诸神中，不过位居末流，灶王婆神力更在其夫之下，带同任逍遥上天已是竭尽所能，更无余力能从容进入瑶池而不被诸神发觉，此刻听闻王母召唤甚急，便不得不将任逍遥元神暂时寄放在瑶池之外，且叮嘱道：“你千万不要随意走动，等我赴会归来，再带你一同离去。”

　　游目在瑶池畔琅琊苑四顾，只见圃中一株九叶草正迎风摇曳，生得极是婀娜妩媚，当下念动口决，掌心翻转，直接将任逍遥的元神镇入了九叶草的真身之中。

　　灶王爷夫妻二人匆匆离去，任逍遥虽然元神被困，无法自由活动，但一双眼却在视线可视范围之内滴溜乱转，琅琊苑内种植的皆是天上诸般奇花异草，琳琅缤纷莫可辨认，但唯有自身所处的这株九叶草最为寻常，茎杆柔弱，与人间凡草并无二致，正自讶异间，忽然听到幽幽一声叹息，一个娇柔的声音轻声问道：“你也是从凡间来的么？”

　　声音竟是这株九叶草发出的，任逍遥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你是草仙？”

　　旁边一株灵芝立刻哧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她不过是凑巧被带到天上的一株凡草而已，称她做草仙，她还不配！”

　　感觉到九叶草的身子一震，似乎深受打击，任逍遥不由起了同仇敌忾之感，驳道：“凡草又怎么了？你不也是一株草么？世间但凡有灵气的生物，那怕一草一木，皆可修行成仙，难道还要论出处不成？”

　　灵芝被他这么一顶撞，口气便有些不善了。
　　“啐，那里来的生魂，居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一众姐妹皆是琅苑仙葩，身份尊贵，岂是你们这等凡俗之物可比！”

　　一群琅苑仙葩登时呼应。
　　“对，九叶你胆子不小，竟然敢勾结生魂，抵毁我姐妹！”

　　任逍遥气结，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九叶何曾说过一个字？看来这株九叶草在琅琊苑的日子并不好过，没少受这些身份尊贵的花花草草欺凌。

　　他正要反诘过去，九叶却劝阻了他，凄然道：“算了算了，她们说得也对，我本来就是青柏从凡间不小心带上天的一粒草种，若不是凑巧被风吹落在琅琊苑，恐怕早就已经魂飞魄散，此刻能修得一丝灵气，已是上天垂怜，自是不能与众姐姐仙根深厚相比。”

　　灵芝面有得色。
　　“算你有自知之明！”

　　任逍遥怒了，原以为九重天是至圣至洁之地，想不到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之事，竟是与人间丝毫无二。

　　但他处身在九叶草的真身之中，却分明能感觉到九叶草正在害怕轻颤，显是不愿得罪这些娇横的花草，于是只得强压下不平之气，把眼睛转到另一边，凝视着远处瑶池内的仙影绰绰，不去与这些狂妄自大的花仙草仙一般计较。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低呼。
　　“嘘，青柏来了！”

　　原本正在窃窃私语的众花草忽然一齐宁寂，齐刷刷地向一个方向扭过头去。

　　任逍遥一回头，忽然就觉得自己停止了呼吸。

　　这是一个风姿绝佳的神仙，发黑如墨，俊逸异常，一身青袍迎风飘扬，一举一动之间，若有皎皎出尘之态。

　　任逍遥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阵炸响，仿若无数流星碎落如雨，更如西方极乐世界伽陵鸟一齐在耳边鸣叫，浑身的热血涌上头来，又瞬间退去，呆呆凝望着面前这个青衫背影，神为之醉，若痴若狂。

　　咚的一声，任逍遥因过于激动，元神竟从九叶草的仙身中坠落，直直跌到泥尘之内，摔得狼狈不堪，一时半会爬不起身。

　　青柏听到动静，循声笔直向琅琊苑走来，俯下身，带有几分好奇之色凝视着花圃尘埃之中的任逍遥，皱眉轻问：“你是谁？”

　　任逍遥跌得满脸污泥，听到青柏问他的话，无可辩解之下，只得抬头朝对方腼颜一笑，他一对精灵之极的眸子仿佛会动会说话，依稀倒映着九天星辰，泥污难掩其容颜清丽，微微一笑之下，仿若九顷瑶池，千叶千花一齐灼灼开放。

　　这样干净纯粹的笑容，天上人间均是少见，青柏一怔，心中微微一动。

　　但瞬间便克制，轻轻一推，掌中一股温和的内力涌动，又将任逍遥的元神按入了九叶草的真身之中，然后站直了身，启齿一笑，笑如春风。

　　“快藏好，若是再让旁人察觉了，我可保不了你！”

　　青柏离去之后许久，任逍遥一颗心依然狂跳不已，回味着适才脸上轻柔的触感，鼻音温热的呼吸，半天回不了神。

　　那是任逍遥第一次见到青柏，九重天，瑶池畔，琅琊苑。

　　自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三起，任逍遥将一颗初初悸动的心，遗忘在了遥不可及的九重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