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二所杂事》回力

2、1

　　还是没有睡着。苏睿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非常清楚医生开的药里有安眠药的成份，也非常顺从地服下，可效果已经不如在广州时那般明显了。

　　外面的风似乎很大，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尽管是躲在被窝里、捂紧着耳朵，那风打着旋儿“呜呜”哀鸣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地传入耳里。这气候，这风声，似乎应该早就习惯了，可是，为什么总是心惊肉跳。

　　苏睿明白，心因性精神病是个什么模样儿的病，至少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医生不停地跟她强调，严格上来说，这只是个疾病名称，不能说明她精神有多大问题，更主要的是她的心理及精神状态的恢复，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对周围环境做出准确地判断和正确反应，这病便不是病了。可如果不是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苏睿心里，也很不明白。不过，其实更多时候，她不愿意明白。

　　苏睿很想睡觉，可她怕一旦睡着又陷入那无边的、看不到希望的梦境里，可如果不睡觉，她又似乎受不了外面的风声，凄厉得像鬼片中十八层地狱里那些下油锅的鬼怪的叫声，让她极不舒服。

　　还是出去走走吧。拥着被子，苏睿坐直身子，微微叹了口气。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的环境，这一切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可怕。比起广州的医院，五三二所的环境更让她喜欢些，当然，如果没有那个会鬼叫的风，一切会更好。也许是处在半山腰的缘故，也可能是这里空气污染轻度，这的夜没有灰蒙蒙的感觉，就连暗黑也镀着金光。

　　这样走出去，会不会吓到人呢？苏睿望着身上的白色棉布病服。樵山医院的病服据说比较有特色。男病号的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和普通医院一样，都是白底蓝条纹、对襟扣衫。女病号的衣服就真有点特殊，四款，由病号自选。说是四款，其实变化的只是棉布上的班点，有简单条纹状的，有圆形斑点状的，有三角形斑点状的，还有纯白无点的。据说，周六日女病号在病房里的时，可根据喜好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当然，出了病房还是得换上医院配发的。苏睿的纯白色棉布病服不是她自己选的，但她并未对这衣服产生排斥，只是在她心里隐隐有个疑问：周六日自行换装，愿意这么做、懂得这么做的病号，是什么病呢？

　　走到门口，苏睿有些犹豫，这是她第几次半夜“溜号”了？会被送进特别病号房吗？她忘不了，在广州时那重重上锁的特护房，她忘不了隔壁房那一声接一声地尖叫。五三二所，会怎么对付她这个多次“溜号”的人，还会像前几次那样进行生物电波治疗吗？其实，她很怕那种治疗，真的让她睡着了，然后又逼她陷入那个绝望的梦境中。

　　风声似乎小了些。苏睿心动了，就出去走走吧，速去速回、也许不会被发现的。

　　空气比想象中的，好多了。泥土里某些见不得人的生物的腐烂气息让她着迷，苏睿很想扒开眼前的泥泞，钻进去看看是什么样的生物死去，能飘散出这样迷人的芬芳。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害怕扒开的是梦境。

　　樵山的月，很美。好几次她被发现“溜号”，都是因为沉迷在这样的月色里。初雨后湿润的空气，月色冷白、淡如人面，清寂无人的近山远景，像迷宫一样铺陈着各自九弯十八曲路线。苏睿设想过，从眼前的小径，该怎么样走，才能在月色指引下走出这座大山。

　　“不冷吗？”低沉的嗓音，似有若无。

　　苏睿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回头。这是幻觉。

　　很多个雨后的夜，她都能听到这一把嗓音。不要回头，那便不是梦，不要回头，那声音的主人就会把她拥入温暖的怀里。

　　似有若无的叹息声过后，那声音又响起：“回去吧。”

　　“回哪去呢？”苏睿失神，睁开眼睛。

　　“回去吧。”

　　多么真实地声音，苏睿终于忍不住了，她快速扭头：“爸！”

　　叫不出名的草药在夜风下摇曳，泥泞的湿地依旧固执地散发出招魂的气息，苏睿不敢相信，这又是一个声音的骗局，这该死的世界！

　　“出来！你给我出来！”苏睿跪倒在地，双手奋力地与眼前泥泞的湿地作战。

　　“在那边！”

　　“是苏睿！”

　　“动作轻点，别吓到她！”

　　苏睿停下动作，望着向她跑来的人，发愣。她又犯错了，这是报复，是报应，即使她不睡觉，也逃不开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