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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番外一 君君和笑笑 ...
六月底的天气,热得不像样子。
老周在烈日下骑着辆大杠自行车,头上戴着顶草帽,额头的汗水就像落雨,浸湿了他身上那件已经有年头的汗衫。
从村大队拐出来,他经过了一连十几家人家,有四五个妇女抱着孩子在屋前的榆钱树下乘凉。
看见他来,打头的妇女招呼道:“周书记!到哪去啊?这热死人的天,哈要歇歇脚,吃块西瓜?”
前面的路前些日子新铺了石子,这一回的石子不精细,块头大,惹得行人车辆都抱怨颠簸。老周于是停下了车,就着路边的阴凉,把草帽摘下来甩甩汗,一边回答:“不吃了不吃了,别麻烦,我马上要到水碧湾里去。”
另一个妇女问:“还是那桩事情哦?唉,这都多少日子了……”
老周不好多说,笑了笑道:“总要好好商议的——哎,不要拿西瓜了小红妈,我不吃,难为你费心,我就走了啊——”
妇女们把瓜硬塞到他手里:“两口就吃了,吃了也凉点,别这天气里跑来跑去,热得发痧子不是小事。”
老周拒绝不了她们的热情,便站着飞快把西瓜吃了,草草抹了嘴,道:“那你们聊着,我走了。”
那打头的妇女把手里的孩子放下,上前一步:“书记,哎……”
她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淳朴,嗓门也不像往常那样亮堂,而是放低了声,小心说:“论理我们不该瞎讲,我们也不是水碧湾里头的人,不过雁子跟我们从小一道念书,她最是个和气心好的人,现在那小丫头自己到她家去,那也是缘分,讲句不好听的,真给了雁子,保不准比她在自己家里好得多……这没其他人,我们几个跟领导讲点小话,书记,你来来回回跑了这么多次,那姓方的是什么德性,恐怕早就清楚了,哈是的?”
老周被几个妇女殷切地看着,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搓了一把脖子里的汗,也放小了声音,说:“各位小嫂子唉,你们讲的我都晓得,不就是想好商好量的,才搞了这么长时间?今天不但我去,还有他们两家里的老人,还有方老师,好不容易请他请假家来一趟,所有人好好地坐下来讲……唉,本身前两天就要讲了,那不是他家小年年又不舒服,在卫生室挂水,而且小君君淹得不轻,恐怕吓到了,看到生人就要哭要喊,作孽死了,程师傅都给她找了迷信来看……唉,不讲了,巴望着今天能把事情讲好吧,我就走了哈,你们接着乘凉。”
话说到这份上,妇女们不好再挽留,看他跨上了车,便招呼着让他慢点骑。
等人走远了,她们重新在树下坐着,窃窃谈论着程方两家的事。
——方家的小孙女方君君被她奶奶打得下了河,索性划水直接到对岸的程家去了,就跟十年前带着孩子跳河的程秋雁一样的行为。这件事一下掀起了千层浪,眼看都过去了小一个月,前村后村还是在议论。村里前前后后调解了多少次,到今天也没个定论。
老周心里不踏实,骑车都比往常烦躁了许多,颠来颠去地绕过两个河湾,终于到了水碧湾这犄角里。
程家院子修了遮阳棚,下面摆了桌子,坐着三四个男人,听见车响,林国辉先一步起身,来到院门前,打招呼:“周书记来啦。”
老周笑道:“哎,来了。”又问:“其他人都到了?”
“王队长和兰兰来得早,我们家里大伯爷爷和二伯爷爷也来了,”林国辉接了他的帽子,看着帽沿裂开的草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书记,今天又辛苦你大热天跑一趟。”
老周:“哎,应该的。”
林国辉说的王队长是原先还有生产队的时候,这一片的队长,如今虽然卸任,但余威不减,仍旧算得上德高望重,兰兰是村里年轻的妇女主任,姓施。大伯爷爷和二伯爷爷是程师傅上一辈的长辈,血缘关系并不亲近,但是族中仅剩的老人了。
老周进到院子,和几人打了招呼便坐下,程家婆倒了茶水来,他赶紧接了道谢。
他问程师傅:“老程,小丫头怎么样了?”
程师傅道:“书记,讲出来不怕你笑话,雁子妈跟国辉他老婶都讲小丫头吓到了,得去看个迷信,我想反正看不坏,昨天就到沟草湾里找了个迷信师傅过来,她也没见小丫头的面,就在水埠头边上,还有她们房门前做了一番工夫,你别讲,昨天晚上还真没闹,牢牢睡了一夜。”
两个伯爷头发全白,精神倒还好,这个年纪还是比较信这些的,便赞同说:“这些事情讲不准的,虽然现在都讲科学,可管他有没有用,又不要瞎吃瞎闹,就这么一趟,能要小家伙睡个好觉,就算值得。”
老周灌下了一杯茶,润了润干燥的嗓子,随意附和:“值得值得。哎,兰兰在屋里?”
程家婆过来给他添水,顺便回答:“在里头,想跟小君君讲话,早上小君君就起来了,跟着她姐姐吃早饭,也不发热了。”
老周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昨晚上我问了卫生室的老袁,他讲他家小年年也不发热了,不要挂水的了。”
程家婆没接话。
程师傅和两个伯爷也没说话。
林国辉眼看大家僵着,就说:“这样啊,那也好的。”
老周觉得有点尴尬。
调解这么多次,首先是方君君本人坚决不肯离开程家,她太瘦弱,着了凉,又受了惊吓,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地低烧,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当中,前几次方老太和汪静过来的时候,一见到奶奶和妈妈,她就情绪失控,无法控制地大喊大叫,又哭又吐,看着十分可怜。
程家众人忙前忙后,请卫生室的医生上门来给看,让她和她最依赖的笑笑姐姐在房里待着,不让人打扰。
程秋雁没声张,但是告诉了施兰兰,方君君身上有不少淤青伤痕,瘦得可怕,给她洗澡的时候哄着悄悄问她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她小声告诉程笑笑,是奶奶打的。
不仅如此,程秋雁安排程笑笑晚上带着方君君睡觉,但方君君睡不安稳,夜里经常会突然惊醒,甚至要下床,说要去外头睡,有时候还会做噩梦,喊着自己要淹死了,喘不过气了,醒过来后会抱着程笑笑小声哭泣,反复哀求不要把她送走。
程秋雁心疼得掉眼泪,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女儿,还有早逝的童年好友方红芽,她恨得肝疼,在自家妈妈面前发狠地咒骂方老太,又和丈夫还有爸爸坚定地说:“这个丫头不能送回去,我要她了。”
方老太并没十分坚决要把孙女要回来,她在家里和儿子儿媳妇吵架,拒不承认是自己的过失,只说方君君心野了,闹出这些事来丢人。
方武烦不胜烦,指责方老太不该把人推下水,又骂汪静不该让方君君这么邋遢,没管好孩子,让她去偷别人的东西,现在直接奔着人家去了,忘了祖宗的东西。
汪静这段时间很憔悴。
方月年因为感冒,没有及时吃药,咳得越来越厉害,村卫生室说可能是肺炎,送到了镇上去查,果然是的。
儿子从小身体就不怎么结实,汪静原本带着他去过一趟程家,想叫方君君回家,但方君君看见方老太就跟见了鬼一样,闹得太厉害,惹得方月年也受了惊,没完没了地咳了起来。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儿子,她左右为难,但事情不能再拖,她带着方月年在镇上住了好几天院,等这边稳定了回到家里,婆婆和丈夫已经在商量,要不然把人给程家算了。
今天是正经的调解,所有人都希望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而且这事情说到底也不为难。
方君君想留在程家,程家人也想要,而方家人也未必不肯给。
最主要的是,有些事情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讲,方老太打孩子,说轻了那是管教,谁家孩子不挨打?说重了,那些伤痕,还有方君君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就是报警也够了。
乡里乡亲谁不知道,当年方老太就是个爆脾气,她的女儿和儿子无一不被打,谁肯多说话?那是家事。
村里到底顾忌着方老师的面子,想把这件事斯斯文文地解决,而且两家人隔河对岸的,真闹得太不成样子也不好。
又等了一会儿,方老师终于回来了。
老周叫上王队长和兰兰,一起去到方家把他们家里人都喊上,小方月年也叫抱上了。回了程家院子里,两家人老老少少分开两边坐下,中间是村里的领导,两边作见证的老人,林国辉把院门关了起来。
老周清了清嗓子,首先问程秋雁:“那个,雁子啊,小君君现在怎么样了?”
程秋雁本身看到方老太就心里一阵恶心,强打精神说:“今天早上不发热了,还好。”
汪静张了张嘴,想多问一句女儿的状况,不料小方月年从她怀里挤了下来,挣扎着跑开,跑到院门边发现无路可去,停下来哭了。
“就晓得哭!”方老太训斥,“给我死过来!”
汪静沉着脸看了眼婆婆,大概碍于这么多人在,也就没有回嘴。她追着把方月年捉回来,哄道:“不要乱跑,听话,大人讲事情。”
程秋雁看着她对方月年这样耐心妥帖的态度,想到方君君,顿时更是厌烦,可不经意回身,看见自己儿子程冰,一个人悄悄站在屋门边,看着满院子的大人。
“回去,”程秋雁对他挥手,“找你姐姐去。”
小程冰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在汪静手里挣扎的方月年,眼里满是困惑。
林国辉也看见了儿子,就朝妻子说:“把他也抱来吧,听听又没什么。”
程秋雁于是过去,牵起小程冰的手,小声说:“冰冰,大人们在讲,你话在妈妈旁边,乖乖的,晓得吗?”
小程冰问:“我们不会把君君姐姐送走对吗?”
小孩子声音稚嫩天真,却把在场大人都听得愣住了。
小方月年也忘了挣扎,偷偷看着小程冰,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秋雁抱起了程冰,回到众人中坐下来。
老周看小家伙都安抚下来,便继续说:“今天呢,两边的老前辈,还有你们父母年轻人,都在,村里想好好地调解一下子,争取我们早点把事情讲妥。我们村里呢,肯定首先要考虑小君君的意愿,她虽然才八岁,这我们讲周岁啊,满八岁了,不是完全不懂事,她的状况你们两家人都晓得,当大人的,不能太刺激她了。”
这话说得已经足够明白,老周的目光落到方老太脸上,盯得她有点局促地缩起了脚。
施兰兰却没老周这么委婉,她咳了一声,说:“红芽妈,你是老年人,别讲我这个年轻人不尊重你,小家伙不是像你这样管教的。我们村里调解过不少家里老公打老婆的事情,这些可都不是家里的小事了,闹出去了,哪个脸上都不好看。”
方老太哪能经得住这么一说,顿时涨红了脸,“领导,你……你们别讲得这么严重?我哪里怎么把她打坏了?小家伙不听话,那就是要打……”
“那也不能像你这样打!”施兰兰打断她,“小君君身上的伤能好,她心里怎么样呢?吓得跟掉了魂一样,人家家的小姑娘,都是漂漂亮亮念书去,她都八岁了还不念书,你们家里人怎么想的呢?前年小学开学我就上过你们家门,要你们送小家伙念书,你讲她性格小家子气,晚一年再念,去年我又上门,你还是讲晚一年,红芽妈,这不是过去的社会了,哪有不给小孩念书的?”
王队长知道施兰兰对村里的女孩子念书问题一直很在意,话才说得有点冲,赶忙圆场说:“好好好,这个事情,兰兰啊,我们先不讲,今年小学开学还有一个月呢,等我们这边调解好了,小君君自然能去念书了。”
施兰兰冷哼了一声,别过脸,不说话了。
老周于是看向方老师,道:“方老师,你是文化人,工作又太忙了,村里本身不想耽误你的工夫,不过要我讲呢,你老是一家之主,今天这个事情,我们必须通过你的。”
方老师没戴眼镜,少了几分知识分子的气息,又铁青着脸色,显得有点冷峻。
但是老周说完话,他还是立刻就答应:“哎,是的,书记,你讲得对,我们家里的事,劳烦村里来回折腾,也是我们的不对。”
老周:“不需要讲这些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是镇上的老师,程师傅也是村里手艺呱呱叫的老师傅,我记性还好,记得你们年轻的时候还是同学,对吧?所以讲来讲去都是熟人,现在在场都是两边家里人,我呢,也不打弯弯,有话就讲了。”
程师傅闻言,抬眼,和那位昔日的好友,曾经的亲家对视了一眼,
方老师在对视的一瞬间就移开了眼神。
哼,程师傅在心里冷冷想,他是知识分子,我不过就是个木匠,老同学又怎么讲?他要是个好的,能前前后后搞丢两个孙姑娘。
老周知道他们俩因为儿女的婚姻有恩怨,但这事情就是搅到一块,也没办法。
他道:“方老师,方武,事情的经过我们不要多啰嗦了,村里的意见呢,我们也讲清楚,小君君毕竟是你们家的姑娘,要是你们非要把她要回去,那不管怎么样,道理也都在你们家,没人能跟你们抢。不过我把话讲在前头,红芽妈以后再要打小家伙,或者今年九月份,小君君还不能去念书,那村里肯定没得看过去的,兰兰她们妇联也不可能放着不管,到时候上报到镇上,事情也不好办,你们讲可是的?”
方老太手指着老周想说什么,被方老师狠狠瞪了回去。
老周又朝汪静说:“汪静啊,这个事呢,兰兰跟我讲了你的难处,你的小年年身体也不好,我们的意思呢,现在把小君君要回去,你要好好照看她,最好带她到大医院检查检查,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大对,恐怕精神上有点不好,这个事情可大可小的,不能疏忽。”
方武听着这话觉得匪夷所思,说:“书记,你们太夸张了吧?不久掉水里吓了一下,脑子就不好了?她一直就这样子,在家里跟我们也不亲,仇人一样的……”
“你闭嘴!”方老师喝道,“讲什么鬼话!”
汪静其实本来要骂丈夫的,但方老师先她一步,她一句话卡在嗓子口,脸都红了。
不仅方老师生气,程家的两个族伯爷爷也听不下去,说:“七八岁的小姑娘,难道天生就把自己家里人当仇人?我老头子讲话难听,你担待,小君君跟我们家的笑笑在一块怎么好得很?她在我们家里待着怎么不想着跳河?”
方武被噎得说不出话,可方老太气得不轻,张口便说:“你们老的讲话也要负责任的,你们家的笑笑我是管不了了,小君君是我们方家的人,我就不信了,世界头上还有抢人家家的小家伙这样的事,不讲了,走,把方君君喊出来,跟老子家去!”
又来了,前面十多次调解失败,几乎都是方老太开始撒泼要人,然后小君君被带出来,一看到大人们要把她推给她奶奶,吓得立刻开始尖叫,撕心裂肺地叫,跑着躲着,有一次甚至又要往水里跳,还好林国辉跑过去给她抱住了——调解也就失败了。
这次甚至才刚刚开始,老周和王队长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王队长隐忍着怒气说:“方老师啊,你家里这老妈妈娘子倒是厉害得很,村里领导和妇女主任在这块,好言好语调解,她都不当个数,怎么了?她打小家伙还打对了?”
方老师把站了起来的方老太一把拉回来,“搞什么?发火给哪个看?坐着!”
方老太胸膛起伏,恶狠狠说:“怎么,没王法了?村里领导帮着她家抢人了?我就不信了……”
眼看她又要撒泼,施兰兰到底年轻,当即就说:“我们今天在调解,好好地讲话!红芽妈,你前几次不管不顾吵着要叫小君君出来,她一看到你是什么样子,你不晓得?何必呢?我们这么多人调解这么多次,大家就要互相体谅,收敛脾气,你老是这么发火,对哪个有好处?我反正话讲在前头,小君君今天人还是好好的,以后,你们家里把她要回去了,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是肯定要上报到镇上,到市里妇联的!真是不晓事!好好的小姑娘,不把她念书,还打得这副样子,还在这块发火连天的,你有什么好发火的?她早上看到我,还偷偷把我拉到角落,眼泪汪汪地问我能不能不要把她送回家,我们外人看的,心里都过不去,你们当爸妈爷爷奶奶的,真不晓得怎么过得去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直让方老太哑火了。
汪静被这么劈头盖脸说了一顿,脸上火辣辣的,眼圈都红了。
眼看场面被镇住,老周又咳了一声,唱着白脸说:“我们兰兰是青年人,讲话冲了点,老前辈们听着别见怪。”
程家伯爷和方家老人忙说:“不不不,施主任讲得对,现在新社会了,是不应该打小家伙。”
王队长说:“要我讲呢,事情也不难办,方老师家里,要是想要小君君家去,那当然对,只要你们家里写个保证书,大家做个见证,你们不能再打小家伙,而且要马上带她到医院检查身体,而且今年九月份要赶紧把她送到学校念书去,要她好好的,这就好了。周书记,兰兰,你们讲可对?”
施兰兰说:“那我们可要讲清楚了,这保证书怎么写?要是没做到,以后又打了,再跳进水里一次,哪个管?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哪个负责?”
老周看看方家的人,笑了一笑,“今天我们方老师,还有方家的两个老前辈都在,大家都要签字,负责任的,将来不管发生什么,大家所有人都有干系,小君君的事情我已经写了一份报告,准备歇两天交到镇上政府去,这几年镇上一直在抓农村里女孩子念书的问题,这里头还有家暴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不重视。”
这话一说,方家这边的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
方老太对镇政府还是有点敬畏的,不敢撒泼,念叨说:“哪个家里不打小家伙的?小X丫头身体本来就差,她真怎么样了,还能怪到我们?”
‘小X丫头’四个字戳中了好几个人的神经,施兰兰气得把手里的笔记本都扯破了,程家婆和程秋雁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但几人都还没说话,汪静却先猛地站了起来。
她脸上发青发白,声音发颤,指着婆婆厉声说:“你个老江山!好好的小丫头在你手里,哪有好日子过?!小年年身体不好,我顾不过来,指望你给我带一个,你怎么当奶奶的?还想要人?你要她家来干什么?给你打?”
她的声音嘶哑了,因此掩盖住了大部分的哭腔。
方老太被她吼得怔了。
小方月年从她怀里掉出来,怯怯站在一边,吓得呆住了。
小程冰在程秋雁怀里,懵懂地看着汪静和小方月年,也呆住了。
施兰兰被王队长眼神示意冷静,于是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老周眼看这话终于引到了这份上,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汪静,严肃地问:“那,汪静,你是小君君的妈妈,你是怎么想的呢?”
汪静吸了吸鼻子,张着口,下了几番决心,才说:“书记,队长,施主任,我也不讲那些空话了,小君君要是领回去……我自己恐怕顾不过来。”
这是她要强了小半辈子,第一次示弱。
当着族里长辈,公公婆婆,还有这么多外人的面,几乎是要把脸皮生生扯下来。
她把小方月年牵到身后,看着一旁的公婆丈夫,苍白着脸慢慢说:“公公,婆婆,方武,你们自己讲,你们是什么打算?你们真的想要小君君?我晓得你们怕人家瞧不起,不要紧,讲出去,你们尽管讲小君君是我这个当妈妈的给出去的,跟你们都没关系,都是我。”
老周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看了方家众人的脸色,沉声说:“方老师,你讲呢?”
方老太不等丈夫回答,朝汪静说:“你可想清楚了,你自己的小家伙……”
“别讲这些了,”汪静冷漠地说,“你想的什么我清楚得很。”
方老太被说中心事,难堪地咳嗽一声,嘀咕道:“你自己不要的,可跟我没关系。”
施兰兰和王队长爷都看向了方老师和方武。
方武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己爸,等着他发话。
方老师斟酌一番,看了看对面的程家人,不大确定地说:“养一个小家伙,不是简单的事情……”
老周立即面向程师傅,问:“程师傅,程嫂子,雁子,小林师傅,你们可要表个态?”
程师傅很平静地说:“要写保证书?要我们家里人都签字按手印?不要紧,都可以,就一桩事情,小君君给了我们家,就要是我们家的人。”
林国辉抬手搭上程秋雁的肩,看着几个村里领导,郑重地说:“别的话讲多了也没意思,就在这村里,领导们看着,我们能把小家伙养好——再讲,小君君跟笑笑现在也分不开,她们本身就是亲姐妹。”
程秋雁鼻头一酸,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
小程冰听得并不十分明白,但是却敏锐地理解了大致的意思,那就是君君姐姐不会走了,于是很满足地待在爸爸妈妈身后,可又不经意瞥见了对面的小方月年,他身边的汪静把脸埋在手掌里,耸动着肩膀哭泣。
这不是一件口头约定就能成的事情,两家人也必须完成很多流程。
但是施兰兰和老周都甘愿奔忙,写介绍信,报告书,关于放弃监护权的承诺书,还有领养协议,户籍变更和姓名变更的手续,总之处处都要办妥,并且桩桩件件,都很不简单。
直到又过了一个月后,小君君的户口正式办好了,林国辉马不停蹄地又去村里办了学籍,准备开学送孩子去读书,另一方面,在程家的精心照顾之下,方君君的身体和精神好了不少,正式入学之前,程秋雁和林国辉带着她去医院检查身体,万幸的是,只是有些营养不良,花点时间好好养护身体就行了。
程家的小孩子从两个变成了三个,方家与程家,也彻底成了陌路的两家人。
恩恩怨怨,从此纠缠不清了。
这段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偏僻的乡村里,一切都难讲合规合理,同一方水土,也能养出截然不同的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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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番外一 君君和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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