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梨花篇·蒋梨 ...
-
致姚安：
展信舒颜，见字如晤。
今年又是一个暖春。我宫里的五株西府海棠，照样是年年一齐绽放，七八朵团簇着，热烈地争个高下。
皇上知道我喜欢花，后来又让人送了几株梨树，一盆盆栀子，还弄了个小塘，里面开荷莲，游着小鱼儿。那梨树，春天开花，夏秋结果，我没吃过那树上结的果，只觉得定是不好吃的，任凭每年的果子熟烂掉在地上，化成泥土。
今年，是你走后的第五个年头，我三十岁了。
有些日子回味起来，甜到发腻又苦的发涩。
总是会想到你，看着你送我的东西，往往出神。
双生海棠的香囊至今我还配着，衣服领子白线印的海棠还贴着我的后颈，只是那一套套不厌其烦开着海棠的衣裳我穿不得了，也许衣服里藏着你的爱，我怕趟不过这火热，也许是这衣服让我看着愧疚，心底里都不是滋味。
梨花落后是清明。
我看着桌上摆的清明果子，又想到你。
你说我做的清明果子是你吃过最好吃的，可我只为你做过一次。那时我知道你时常咳嗽，却以为是你身子骨不好，没什么大碍的。不曾想，这病最终要了你的命。
那时你笑容下藏着的苍白，拼命忍住愈来愈重的病，我怎么就没能发现呢。
你喜欢绣的双生的海棠，皇上送我的西府海棠上从未长过双生的。春天丫鬟折几枝要放到屋里花瓶子里时，我总要她们把那挨得紧簇的一团团摘成两朵，成对儿的。看着是不如树上开的热闹，但心里就是莫名的舒适。
但是凋零的也好快啊，并蒂五六朵，七八朵的，能在水瓶子里活小半个月。摘成两朵儿，就最多活几天了。
没事儿，院子里的花儿枝多旺盛，我叫人采便是了。
姚安，其实……我也倾心你的。
只是我看不透这朦胧的情感，只是我后知后觉。
抚着熟悉的针脚熟悉的花纹样式，穿着一件件有着你的味道的衣服。我觉得针针线线都缝到了我的心眼儿上。
无数个夜里我摸着碰碰跳动的心，告诉自己这样子奇怪复杂的情感是不可有的，是大逆不道，是过于放肆了。这样陌生的感觉，我害怕。怕这是假，像是幻梦，怕这是我的晦暗想法，玷污了这纯洁的情谊。
所以我断了这念头，一身扑向宫里姐姐妹妹争破头皮也想进的后宫。我听着那富贵奢侈的生活，说不动心是假的。
我家里拮据，也是家里人养不起哥哥弟弟，才把我这一个女孩儿送进了宫。本我也没图着什么荣华，却一时昏了头脑，蒙了眼睛。
我不常去看你，是怕心里的磨痒受不住。我也盼着能见你，我也想着我们一起的生活，可是我怕我这颗不安分的心，怕你怪罪我。我想着你二十五岁出宫，我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虽不保你一辈子吃喝不愁，但是总是可以让你以后的日子舒服一点儿。你会重获自由，找个夫君，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哪曾想我这样躲着，怕着，却连你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你走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时也是个温暖的春天，一如我们相见那天的晴朗灿烂。待我从丫鬟口中知道你已经走了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我跑去锦绣阁的时候，发现你的痕迹完完全全都消失了，你做工的位置上站了别的人，你的房间里也空荡荡了，那时候我下一下子丢了魂。
姚安，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
我觉得那天的蒋梨也跟着你去了，连同一颗跳动的心，一起埋葬在我们相遇的那个春天。
曾经我当你对我的好全是红颜相逢朋友的感情，如今慢慢琢磨来，其实你也是倾心我的吧。你同我一般傻，我也不愿往深了想，你怎么也不愿告诉我。
嗐，我又怪上你了。
明明是我看不真切自己的感情，明明是我犹豫着不敢触碰，明明是我忽略了你一腔的情谊，忠诚炽烈的爱。
明明是我……负了你。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姚安，你说倘若当年你绣的不是海棠，而是梨花。
倘若你的爱不像海棠花那般拼命忍住香味，而是像梨花一般，仅仅散一点儿味道，让我明了一些许。
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姚安，我很想你。
想你为我绣双生的海棠，想你小心翼翼在我颈子上贴上白色海棠温暖。
想你推我秋千，一起憧憬未来。
想你大口吃着清明果对我言笑晏晏，温柔闲懒的样子。
想你总是护着我，给予我满怀温暖。
你走后，没有人这样待我了。
宫里这些个勾心斗角，水深火热的日子我不想过了。什么金银珠宝，万人之上的光辉我也不想要了。
我不害怕了，我也不想躲着了。
我只想和你二十五岁出宫，开间绣阁开间甜品铺子，种些海棠树，种些梨树，春天我们的门前就洒下金银，空气中飘的就是一生。
我只想我们一起，过平凡的日子。
他们说梨花不好，说人死就像熟透的梨，是离开的“梨”。
但我说我们是初春清明前的梨花，是永不分离。
姚安，若是来生再相见，你不要怪我。
下一辈子的糖，我送你，不让你再苦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梨花篇·蒋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