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棠·华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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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
01
“你叫什么名字？”
“姚安。”
“我叫蒋梨。大家都是一起进宫的，交个朋友吧！说不定以后有幸能服侍一个小主呢。”蒋梨的凤眸眯着，话语里都是可爱。
“嗯。”姚安轻轻应着，不敢看那过于明媚的容颜。
还记得那个季节海棠花开的好，七八朵并蒂，红的热烈。即使时光荏苒这么多年，姚安依然觉得那女孩的笑眼，像极了春景，眼尾的那两颗痣，就是双生的海棠。
“我教你写字吧。我以前读过一段时间的书，略懂一些。”木桌铺上粗糙的浆纸，蒋梨握住她的手写她的名字，“……横，撇折，撇……好了！你的名字，姚安。”颤抖的手腕连着颤抖的笔，她写的确是不入眼，心里却欢喜的很——肌肤相贴，温度就传到了她的心脏。
“我也想写你的名字……”她拉蒋梨的手。
“我的名字？好啊！我的名字比你的难写一点……你看，蒋字这样写……”语气柔软，温温和和。
海棠没有香气，她觉得甜的越了界限。
那些年月明星稀的夜里，她偷偷写蒋梨的名字，一遍一遍。
02
四年学徒，转瞬即逝。
她手艺灵巧，做了锦绣阁的织女。
蒋梨聪慧伶俐，做了当宠贵妃的丫鬟。
临走前，姚安送给蒋梨一个香囊，她问宫里姑姑求了银线，刺的就是双生海棠，里面放的尽是蜜香。双生的海棠当真是少见，海棠花喜热闹，一簇簇的一团团的，从来都不孤独，可姚安偏喜欢绣双生的。
蒋梨去了贵妃娘娘宫里，玲珑乖巧，长得又可人，贵妃娘娘也是当成了亲妹妹待的，吃喝用度，都比其他宫里的侍女好的多。贵妃娘娘毕竟是贵妃娘娘，生活当真是奢侈的很，春夏秋冬，蝉衣绸缎，毛袄吉服，件件都要精致，于是蒋梨跑锦绣阁便十分勤快，常常偷偷带着小零食塞进她的袖子，两只弯弯的眼睛，是粼粼波光的湖。
她替宫里干活偷闲时，总是会偷偷地帮蒋梨绣衣。她刺绣手艺还是拿的出去的，山川鸟兽，花草木石，一针一线绣的栩栩如生。贵妃娘娘赐了蒋梨许多上好的衣料，蒋梨全付给她，让她自己做些合身衣样穿。姚安答应着接下，而后不厌其烦地设计着不同款式的衣裳，蝴蝶藏于兰，桂花十里香，燕雀叶中戏，荷花尖尖角，腾云锦绣浪……一腔心意密密合合缝进了华服。
绸料成衣，又回到了蒋梨的手上。
03
她还记得那日，蒋梨红着脸，端着一个木匣子来找她。
蒋梨穿着的是姚安绣的海棠花服，大朵的西府海棠，团团簇簇，像是拥着人；头上戴了一排粉翠碧玺珠子，眼尾抹了淡红胭脂。她从未见过蒋梨那样的神情——绯红的眼尾是夕阳下的云，那跳动的眼里的光是家乡天空的星。
蒋梨告诉她，皇上看上她，她要做妃子了。
语气一如当年的温和柔软，姚安却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字字句句都诛心。
她捧着蒋梨塞给她的木匣子，里面是珠宝玉翠，琉璃的梦。珠宝真的是贵重呢，她这样捧着，就觉得身子直往地心里陷。
蒋梨给她将发生的事，过于开心都没有看见她死人一般灰白的脸色。
“我替贵妃娘娘给皇上送安神散，到了书房，檀香凝重的都有些熏人，见了皇帝，就叩首跪安。龙椅上的那人却良久不语，我吓得都不敢抬头，袖子下的手指都颤抖着呢，皇上当真是不怒自威。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保不住性命。可你猜皇上说的是什么？”蒋梨轻声笑了起来，眼里的星星要掉出来，她站起来学皇上的动作，“红色，艳丽太过，见粉色，又俗气的很。倒瞧着你这红粉，十分舒适。那襟上绣的是什么花，想起和三王爷留洋时画的樱花很像。”
又坐了下来，手里行着礼，“回皇上的话，是海棠。”她凤眸低垂，睫毛扑簌簌。眼尾的那一抹嫣红，当真是把她衬成了一朵海棠。
“姚安，你说皇上是不是真的看上我了？”
她还记得那时攥着手里的珍珠链子，指尖发白，骨节生疼。珍珠温润亮泽，定是上好的蚌备产的，皇上是真的想要她。
“蒋梨，你会过上好日子的。”她的内心碎成一片，面上却是淡淡的笑。
过了几日，公公真的送来了圣旨，蒋梨也真的升了嫔妃，赐号“安嫔”。圣上给蒋梨安排了住处，送了绫罗绸缎，金玉的首饰，还有五株西府海棠树，都是未绽的骨朵，一枝压着一枝。
也是从那天开始，蒋梨来锦绣阁来的少了，升了嫔妃，规矩礼仪是要学的，皇上又偏宠爱她，御花赏景，宴会歌舞，都是要她陪得。蒋梨要做衣裳的命令都是丫鬟送来的。
她一日日抚着针线，再见不到蒋梨的身影。
她知道蒋梨升位穿的也是她做的海棠花服，她为她绣花，却错把她的人送进了别人的怀抱。
蒋梨聪明伶俐，又知书达理，初见时她说的读过书，只是略懂一二，她向来是不信的。她曾偷见蒋梨写诗谱曲的认真模样，默默把娟秀的字迹都印在了心里。皇帝定是会喜爱她的，与她吟诗作对，对琴奏曲，好生让人艳羡的景色。
不知为何，她的身子愈来愈差了，咳嗽不停，找了大夫开了药却不见好。近来见了血，有些怖人。大夫嘱咐她好生修养，这肺病可不比寻常风寒，是会要人命的。
哪那么脆弱，姚安想，我还要为蒋梨做衣裳呢。
04
蒋梨再来的时候，距登上嫔妃的位子已经一年多了。深深宫墙中，看不见时间的流逝，有的人觉得人生漫长，纸醉金迷的生活一日日的过着，有的人苦苦期盼，流水落花的刹那都那样难捱。
蒋梨是和皇上一起来的。那日的海棠终究是住进了皇上的心，皇上给了她后位，今日来做婚服。
蒋梨轻轻附耳皇上，皇上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你来设计婚服，布料针线也由你来选。”圣明不可违，她叩首道谢。喉头咳血，她生生咽了下去。呼吸疼痛，比不上碎掉的心。
她为爱人做婚服，凤冠霞帔送进他人的房；她留不住蒋梨，她空有日落和久望孤月的悲哀。她给不了蒋梨金银生活，给不了她春天的游猎，夏日御花园的宴会，她甚至不能陪蒋梨走过一生，她的病拖累她，她时日不多了。
姚安抬头看蒋梨时，仍见蒋梨笑眼如初，盛放的海棠，红的热烈。
不知怎的，满腹的遗憾与绝望化为平淡，喉头鲜血开始甜腻。海棠没有香气，蒋梨却甜的像蜜，像是幻梦。那年蒋梨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一笔一画将蒋梨二字写进了她的心里，海棠树就在她心里盛放，从未枯败。
既然给不了你富贵，就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次衣服吧。
你的眉眼永远这般好看，我要你幸福。
05
多年后
“娘娘，你的衣服都好生特别。素色的龙华，白色的领口上都用白线浅浅压着海棠，每一件都有，是一样的针法，您的婚服上也有海棠。想必娘娘您很喜欢海棠花吧。”贴身的丫鬟收拾旧衣服，对蒋梨感叹道。
蒋梨一惊，去看那已经陈旧发黄的衣裳。摸着领口，确是淡淡的海棠印子，贴着后颈，看不真切。她穿了这么多年姚安做的衣裳，却从未发现后颈领子上这白色的海棠，就像她也从未发现姚安七年的日夜情思相付。
抚着那大红吉服，手指描绘针线的走势。
别人家的婚服，牡丹火凤，雍容华美，喻的是富贵吉祥，荣华一生。姚安绣的婚服，飞凤衔海棠，金线压玉兰，凤羽攒珍珠，喻的喜乐平安，赤心不忘。
蒋梨恍惚间，想起了那个清淡的人。
姚安为她绣衣裳，送她入深宫六院，圆她富贵梦。
姚安为她绣婚服，凤冠霞帔，珠宝锦绣，助她登后位。
姚安为她绣香囊，银线绸缎，双生海棠，念她生活如蜜。
姚安走的时候，自己却连最后一面也没有去见她。
终是她负了姚安。
蒋梨不知海棠也喻苦恋，喻相思，喻解语，是深深的不可言说的情。
姚安一世温柔，穿针走线缝合到这海棠中，密密实实的贴着蒋梨，薄如蝉翼的稠也温暖至极。她这样一个清冷的人，爱蒋梨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06
待时间垂垂老矣，海棠开败了一代代，皇帝抚着蒋梨的凤冠，对她说：“朕，好久没见你穿那件海棠花服了。”蒋梨眼帘微垂，轻声回答：“臣妾年华不再，穿不得这样女孩的颜色了。”
她此时旗头镶红石，银簪攒珍珠，灿黄鹅绒领子，身上绣的龙腾凤舞，龙华上是牡丹蝴蝶，流苏摇坠，沉稳光辉，贵气逼人。
她不敢再看那件衣服，明明是粉，却火热的要命，只是看着，她就感受到了姚安热烈隐忍的目光，过于赤诚忠烈的爱。她即是腊月寒雪，隆冬冰凌，也被这炙热融化作一池春水。心里压下去的种子，本随那人的离开永远尘封，可姚安留下的所有痕迹，都灌溉着滋润着，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份爱，让她不得不永远负着这愧疚。
她本以为这是她的安生之所，母仪天下，圣上宠爱，人人敬爱。但她好像错了，富贵如何，万人之上又如何？那年是她夺走了姚安的心，她未曾想到，那样的疏淡的一个人，也已经烙入她的魂灵。
姚安，姚安……
念着，品着，呼喊着，内心都是宁静。红尘滚滚，她在人间孤身流浪太久了，原来唯有陈安，是她的安身之处。
命运如此戏弄她，她赐号“安”，却一生欠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海棠·华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