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某一世（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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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愈是明亮的地方，阴影愈是巨大黑暗。
隐没在宫殿巨大阴影中的黑甲护卫，那仿佛恒古不变泥雕木塑一般的脸上，渐渐透出些许疑惑和担心来。
殿堂中的红衣舞者，他认识。
其实也只能截止到相识而已，因为他和他，从不曾有实质上的交集。
但他却知道，他虽然是一个当世无双的舞者，但是跳舞对他来说其实只是生存的一种手段罢了，从不曾有爱，也从不曾投入感情。
老天对个人就是如此不公，一个对舞蹈不曾有爱的人，却比这世上千千万万执着的舞者，更要优秀。
所以他喜欢白衣，或者说其实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其它颜色的衣服。
但他却也知道，他其实是不甚喜欢红色的。
他是个对所有事物都极其淡漠的人，而这世上所有的装扮修饰，也只会让人感觉那是玷污了他。
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不甚喜欢”其实已经是很强烈的感情了。
他为何会着红衣？他今日的舞姿，为何会如此动情？
07
舞完了。
风止了，雨停了，大海寂静了。
飞舞的花瓣定格一般停在半空，下一瞬回到了地面上。
天空中的流云飞速退却，露出澄澈碧蓝的天空来。
观舞的人才觉渐渐恢复了感官。
“好，好，今日见此一舞，余生再见其他舞蹈也定觉索然无味啊。”席中突然有一人鼓掌大声赞道。
周围人也如同突然找回灵魂般，纷纷互相询问，交谈。
主位上的皇正坐，遥遥举杯，敬向刚刚第一个说话的那人。
“能得秦国昭王的赞赏，也是他的幸运，不如就让他以后跟随昭王可好？”皇微笑，真挚的，完美的，冷漠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昭王仰头，饮尽杯中残酒。
两个人，一番恭维，就决定了另一个人的命运。
皇举杯，抬到唇边，余光看到那个其实一直站在自己正前方的红衣舞者，低头，垂目，仿佛刚才那两人的对话说的是毫不相关的人一样。
那人像以前无数场献舞结束后一样，礼貌的谢幕，然后躬身表示要去换装。
自然不会有人反对，人人都认为像这样的舞者，就该有这样的高傲，这样的矜持。
皇漠然的看着那个人离去，没有抬头回望他，哪怕一眼。
如果不是灯火太过朦胧，如果不是美酒太过苦涩，皇其实可以发现，那不似常人的雪白通透，其实是种渐渐流逝生命的苍白的象征。
也许最后的结局也就不会那样悲哀，那样无力。
08
红色依旧是那样鲜烈，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变得暗了。
多亏是红色的衣服，所以渗出那样多的鲜血，都没有被看出来。
他舞的那般用心，投入了感情，用尽了全力。
也许是他为他的，最后一场舞，所以他用心，专注，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考虑，阵阵抽痛的伤口也好，渐渐冰冷的身体也好。
逐渐踉跄的脚步，也只能走到这里了么？
眼前是巨大明亮的月亮，月亮下是宫中引进商江河水围成的湖，黑暗中如一块巨大墨绿的玉石，平静，无波。
靠住身后的树上，渐渐滑坐在湿软的草地上。
那种攥紧了全身的紧张感突然消失无踪，意识瞬间滑落模糊。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治？”
肩膀被人紧攥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玄墨勉强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棱角分明俊俏的脸，这人身着黑甲，满脸都是惊愕担心的神色。
玄墨怔忪了一阵，才回神，犹豫着开口：
“楚明……”
楚明又气又恨的看着那人迷茫纯净的眼，只觉胸中翻腾不止，各种情感汹涌而至。
低头一把掀开那人的红衣，却被血肉间的撕裂声吓得一颤，才发现这人红衣下的躯体，也早已被鲜血染红。
伸手把眼前人瘦弱的身躯抱在怀里，止不住缠斗，勉强站起，就要向太医馆的方向前进。
“没用的……我中了毒……血怎样也止不住……”
空气像是突然冻住，让黑甲骑士无论如何也迈不出下一步。
他靠着身旁的树坐下，怀中依然抱着红衣舞者，仿佛这种紧拥的姿势可以让这具逐渐冰冷的躯体暖些。
无论如何也解不了的毒，从风中传来的味道他就知道，是碧落之毒，中者血流不止，天下无解。
“到底……怎么了……？”楚明问，只觉这夹带冰寒的夜风，似乎也随呼吸间深入肺腑，冰冷奇寒。
玄墨眨眨眼，好一会才理解到楚明到底在问什么。
“他要我给做客的贵宾献舞……我去了……”连说话间的气息也不足，像是吐尽了胸腔中所有的温暖，不得不深呼吸，才把不长的一句话说完。
“他要我舞惊四座，风华无双……我做到了……”再次深呼吸，连心脏都开始抽痛起来，每一次跳动，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月亮也开始出现重影，银白色的光盘周围逐渐氤氲。
从来也没想过，要得到些什么，想要去付出什么，只知道那个人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得像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样。
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做出的决定，也从不曾后悔。
“那你就任由自己流着血？”楚明低声问，沉沉的，听不出感情。
玄墨极其迷茫的看着眼前的骑士模糊朦胧的轮廓。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楚明才醒悟，对于玄墨来说，为那个人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们认识的很短很短，但是他却了解他很多很多。
比如说，他知道其实玄墨并没有真正明白，他是爱了。
虽然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可是他仍然不懂。
其实……你是恨了吧。
但是你自己却不知道，你很努力的爱了，所以恨了。
“疼……”微弱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
楚明连俯身去问，哪里疼？他不希望这个人在最后的最后也是痛苦若此。
却发现，怀中的人，根本就失去了意识。
他紧紧的蹙着眉，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地痛苦。
“疼……”声音越来越微弱，但他却知道，他在疼，疼得他身体都蜷缩在了一起。
是……心疼吧……是碧落的毒在发作……还是你……其实真的很痛？
什么也做不了，看着这人生命渐渐从躯体中缓缓流逝也好，疼得痛彻心扉也好。
一颗真心被双手捧上，却转身被人刺上一把刀。
所以你疼了，却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你伤了，却不愿去包扎，不喜红色，却穿上了红衣，明明血液在渐渐失却，可你依然舞的那样动情，风华无双。
你用最最残忍的方式对待你自己，是真的疼了，痛了……吧。
你惊慌，恐惧，所以……最后的最后……你宁愿用长眠……来逃避这种恐惧……
09
怀中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声息了，静静的，连呼吸的起伏也渐渐消失不见。
明明风声还在，月光依旧，湖水平静倒映着月影。
明明刚才那人还在那样冰冷的宫殿中，舞的璀璨夺目惊魂动魄。
可是现在，他怀中的人，他平生所见最好的舞者，像是走错了房间，不应存在在这个世界的神祗。
已经消失了，不见了，不存在了。
他纤长柔韧的身体还在他怀中，他的表情平静，长长地睫毛在光滑的脸颊上留下一片光影，似乎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冲他微笑。
可是他却知道，这个人已经离开了，消散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楚明在月光下的湖畔坐了很久很久，冰冷的风似乎要把他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住，怀抱那人的双手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僵硬冰冷，动弹不得。
身后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一般，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楚明微微动了下，那人黑色的华发在月光下发射着光影。
脚步越来越急，最后几乎是小步的奔跑而来。
“他怎么了？”
是皇，他还穿着宴会上的礼服。
楚明条件反射般的想应答，可是身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怎么了？”皇见没有得到应答，终究，是慌乱了。
心里忽然像是有什么预兆般，像是冰湖里的鱼不小心游了进来，瞬间用它身上那些冰冷滑腻的鳞片去摩擦温暖跳动的心房。
然后他看到了，那人在苍白的月光下，近乎透明的容颜。
安静的，沉静的，死寂的。
连呼吸的波动也不存在，只能证明一个生命的消逝的沉寂。
周围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什么抽空了一般。
那个人，死了么？
10
死是什么？
是一个生命的消失，彻底的消失。
可这个世界并非只有死亡才会消失。
那便是结束吧，美好的，幸福的，痛苦的，悲伤的终结。
像是烛火一样，明明是那样微弱，却还是温暖光明，可一旦燃烧至尽头，却又那般凄凉的终结。
挣扎着，反抗着，不肯熄灭，却终究敌不过命运。
夜色中，墨绿色的湖水。
月光是银白色，柔和凄凉，冰冷的注视着。
红衣的舞者，渐渐下沉。
先是身体的部分，红色的纱衣云雾般散开，鼓动着，飞旋着，在水底挣扎着下沉。
透明的水，波光折射着月华，在白皙的皮肤上映下一道道光条，蜿蜒着，鼓动着。
墨色浸透的发四散旋转，轻轻飘起在脸庞。
终究，那鲜明的红，剔透的白，还是被墨色的湖水，一点一点的吞噬下去。
渐渐沉落向黑暗的深渊。
所有的光明洁白，终究，还是被一片黑暗所取代。
皇坐在湖中心的小舟上，冰冷的注视，刺骨的夜风生硬的吹着，他却还是纹丝不动，只是看着，那人在墨绿色的湖水中，渐渐下沉。
明明是恨他的，恨他的无知无觉，无情无性。
却又为什么，在看他就若此沉入黑暗，却又不禁想，这湖水，会不会也一般冰寒刺骨。
就如同，此刻他的心脏，被冻的那般僵硬。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某一世（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