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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庐陵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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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陵镇在江东富庶之地,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南方小镇,但靠着运河,人来人往,船只穿梭不息,也算得上富甲一方,是方圆几十里最繁忙的镇子。
这是我老爹出生的地方,却不是我出生的地方。不过,眼下老爹没有闲心管我,便把我托付给他的乳母,带着我一路南下,来到庐陵镇,在孟家老宅里安顿下来。
柳婆婆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柳霜霜,不过柳婆婆的人就不是很“霜霜”,而是有点儿“壮壮”的。
她对我还算不错吧,其实她不怎么管我,她总是说,女孩子学些女红刺绣,相夫教子就可以啦,反正也以后嫁人也不需要多大的本事,像咱们小姐这样水灵又动人的姑娘,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所以,她天天搬着个小板凳坐在街边,和一群老婆婆聊家常,只要我按时回家吃饭睡觉,她就不会跟老爹告我的状。
我小小年纪,才不愿意坐在板凳上晒太阳,正巧这条街上有不少小娃娃,我就溜出去跟他们鬼混。大概是天赋异禀,没多久我就混成了娃娃军的头头,带着他们今天偷王奶奶家的枣,明天逗张大爷家的狗,好不威风。
每次人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柳婆婆都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皱巴巴的手绢,一边抹眼泪一边唉声叹气,我们家小姐可怜呐,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娘,从小喝着稀米粥长大,像个豆芽菜似的。就剩一个爹还天南海北地跑,就为了给她赚份嫁妆,一年也见不到亲爹一面,我们小姐怎么这么命苦啊……
一般说到这里,来告状的人也要抹眼泪了,扶着柳婆婆坐下,忙不迭地告辞,再也不敢说给我爹告状的话。
我着实佩服柳婆婆的演技,我这么结实的身板儿都能面不改色的说成豆芽菜,她要是年轻个四五十岁,去台上唱戏,肯定能成角儿。
其实,柳婆婆腿脚利索的很,不用拐杖都走得比我快……
我也没什么苦恼,就是春风得意惯了,总觉得人生有些无趣。虽然我才五岁,踮起脚还没桌子高,但我对柳婆婆那番言论,女子不需要什么大本事,却不敢苟同。我决定要做一番大事,让柳婆婆对我刮目相看,再也不拿我尿裤子的事嘲笑我。我想了半天,占山为王不雅,考取功名太俗,封侯拜相太常见,重整山河太血腥,我要做的事得是超凡脱俗又一鸣惊人的那种。
不过,我还没想明白,我的小跟班们就来找我了。
“棠姐,咱们今天去干一票大的呗?”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炒菜铲、木算盘、烧火棍……能搜罗来的东西都带上了。
我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说:“去干嘛?”
“听说,咱们镇五里外的山上有个道观。”
“道观怎么了?”
“我听我娘说,道观里有个白胡子的老头儿,都一百多岁了……”
一百多岁的老头,他的年纪比柳婆婆和我老爹加起来还大。
我来了点儿兴趣,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凑过来,小声的说:“活到一百多岁的人大多是老妖精,咱们得做好十足的准备。”
“放心吧棠姐,我们都准备好啦,就等你一声令下……”他还没说完,朝身后扫了两眼,问:“哎,小豆芽呢?他跑哪去了?”
“小豆芽是谁?”我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简单。
“回棠姐,小豆芽是另一条街上的小孩儿,他前几天跟我说要加入咱们……”
“慢着,难道不应该是我决定让不让他加入么?”
“棠姐昨天你不是被关在家里,不能出……”
“好了,”我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他人呢?带上来让我看看。”
“小豆芽!小豆芽!……”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穿着长衫的豆芽菜在“千呼万唤”中悄悄从门后站出来,竟然看上去比我还高一点儿。
我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有个暴脾气。
“啪!”我狠狠的拍了下桌子,质问他:“你就是小豆芽?”
“是。” 他个头虽然高,身板却又细又薄,活脱脱像个豆芽菜,还真名副其实。
“说说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没人跟我玩……”
不对啊,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儿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我跳下凳子,跑到他面前,蹲下来,仔细的打量着他的脸。我想起来了!
我刚到庐陵镇的时候,我老爹给我找了一个教书先生,豆芽菜也在那个教书先生家里读书。不过,后来朱先生说我天赋在别处,不适合读书,就把我送回来了。柳婆婆本就不赞同女孩子读书,也就没再给我找先生,她还以为朱先生说我的天赋在别处是说我适合女孩子的功课,就亲手教我女红刺绣,结果教了没几天就放弃了,又开始说我们小姐样貌好,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目光太有震慑力了,他的脸比煮熟的大螃蟹还红。
“说吧,为什么撒谎?”我明明记得他在朱先生那里还挺受欢迎的,那帮豆芽菜们都喜欢找他玩,朱先生看他也是一副“我心甚慰”的神情,不像看我的时候总是吹鼻子瞪眼,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他见我认出了他,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两颗亮晶晶的星星。
我抬手狠狠地敲了他的脑门一下,“以后,在我这里不许撒谎。”我又转过身对小跟班说:“你们也是!”
“棠姐放心!”
我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穿过石板街,向山上的道观奔去,所到之处大人们都纷纷驻足,侧目而视,有些舌头长的婆婆们还会说两句,“小崽子们,又去胡闹!”
我们对这些话自然是充耳不闻,一心一意的关注着我们的大票。我心里惦记着一百多岁的老妖精,心里种奇怪又异样的感觉,催着我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跑得比别人都快,冲在队伍最前面,心里刚刚升起一丝得意,却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哎呦!”摔了个狗啃泥。
谁知那豆芽菜急吼吼地跑过来,好像我快死了似的。
他伸出双手,想要抱我起来。旁边的小跟班们都站在远处笑个不停,不过,他们不是笑我,而是笑豆芽菜。
我伸手又拍了他的脑门一下,把头歪到一边,省的看见他那哭丧的表情。
“小胖,你告诉他错在哪里?”
“我们棠姐不需要别人扶,棠姐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
他默默退到后面,表情还有点儿委屈,像是谁欺负他似的。
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到他面前,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很有耐心的跟他说:“棠姐一天要摔十几个跟头,越摔越结实明白么,你也应该多摔摔。”这是小时候我老爹跟我说的,被我奉为圭臬,严格执行。
他却说:“你不疼么?”
他不说我没觉得,他一说,我突然觉得腿还真有点儿疼。我低头一看,我的裤子竟然被划破了,还渗出血丝来。我捂住眼睛,很是绝望,回去柳婆婆又要唠叨我了……
“棠姐,小心!”
“怎么了?怎么了?”
“你看,老,老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