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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步步紧逼的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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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珍贵的事物,都应置之明堂,还是束之高阁?”
这话一语双关,我说:“傅某倦了,将军请回吧。”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盯着我道:“先生好好想,晚间我会再来与先生面谈。”
我睁开眼,茫然盯着深色的帐顶,听见帐外鼓声四起。
小实端着碗进来,小心地问我:“先生身体不适吗?”
我摇了摇头:“无碍。”
我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大雪落满了大地,晏朝歌还是少时模样。在我要转身上马车时他拽住了我的衣袖,低声道:“别走。”语气几乎是恳求。
画面一转,红绸红巾铺天盖地,晏朝歌一身红如血的婚服,傻傻地看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还对我一笑。
最后画面变成了那天雪安大火熊熊燃烧,晏小侯爷拥我入怀。
“傅小夫子,我带你回家。”他说着,脸猛然一转,变成李无尘的,我吓醒了。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手拂去了额上冷汗,慢慢睁开了眼。
那支蜡烛还在烧着,室内除我之外一人也无。也是,我已是一介废人了,自然无须什么看管。
仔细听着帐外动静,竟隐隐传来乐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我知道这是战前的贯例,美酒琵琶,分炙宴饮。
此刻晏朝歌在十多里外做什么?我出神地想着。
“郡主,您不能进去!” “让开!”帐外传来争执声,其中一个是女子的声音。
一个穿深色衣裳、作男子打扮的姑娘掀开帐门跳了进来,她眉目与李无尘有几分相似,干练俏丽,身形高挑,腰间悬一把弯刀。
我坐了起来,互相打量后我还未开口,她凑近几步快速而小声道:“今夜子时,我会来带你走。”
说完迅速闪开,大声道:“我当哥哥藏了个什么绝色美人,原来不过耳耳。走啦,跟本姑娘晾刀去——”
小实跑进来,不知所措地看向她,又看看我,我道:“无碍。”
我叫住那姑娘:“郡主从外来,不知此地龙蛇虎豹,应多加小心。”
她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胡乱一挥手,冲出帐营。
我笑笑,想起那个梦,笑意愈发深了,转而又笑不出来了。
晚间李无尘果真来了一次,我装睡没理他,他站了一会儿,竟自走了。
直到他走之前俯身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我都没有睁开眼。
一直挨到子时,更鼓响了一声。
黑衣的少女摸进了营帐,绕过桌边睡熟的小实,将我一把抄起。我顺从地靠在她背上,惊讶她这不同寻常女子的力气。
她轻车熟路地避开巡夜的士兵,径直奔向营旁的树林。她还没来的及踏出几步,我就轻声喊停了她的动作,她不解地停下,问我怎么了。
我让她把我放下,然后猝不及防的大声呼救。我一边呼救,一边向她摇头,指着她身后的树林,轻声说逃。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纵身一跃,跳入深不见底的夜色中,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巡夜的士兵,但白影一闪,站在我面前之人,竟是李无尘。
初春夜寒,我冻得脸色发白,向他张开手,转瞬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做得不错。”他将我打横抱起,淡淡道。
这平静无波的声音,让我想起他先前那句呵在我耳边的话:
“你若敢走,晏朝歌必死于小眉山下。”
他没再带我回那方囚室般的营帐,而是去了处宽敞的大帐。他将我置于榻上,宽了衣亦躺上去,无视我惊愕的眼神,道:“今后你同我一起就寝。”
所幸他并无其它愈距的动作,我困倦地闭上眼,没看见黑暗里比夜色还凉的一双眼中,除了冰冷,多了些其它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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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着向前,车帘被严严实实钉在了两侧,里头罩上了玄铁。整齐的马蹄声沿着宽阔的官道轰响如雷,竟是一刻未停。
战事前天夜里就已歇下,今晨李无尘怕是已‘找到了’传位诏书。
昨天约摸子时了,他带着一身令人闻之欲呕的血腥气回来,静看了我半晌。
我不动声色任他打量,他嗤了声,玄甲未解就在床边坐下,手指按在我死死扣着书卷的指节上:“我当你是真的无所惧怕。”
说着夹起我铺散在被子上的一缕乌丝,随意道:“诏书已经拿到,只是一个空缺摆在那里很是碍眼——”
“小侯爷与我争了半晌,后来却幸好应了我,让六皇子坐江山——你不妨猜猜,我拿什么与他做的交换?”
我的脸色大概一直都是惨白的,说出的话也轻如呓语:“世人皆谓将军为人天下无双磊落,缘何……缘何如此……”那半句话哽在喉中难吐难咽,他有多少种手段可以逼晏朝歌妥协,却偏偏选了这种。
“傅安,别怨我。”
云都一梦十八载,归来不是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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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入眼皆白衣素服,我亦如是。
因为腿脚的原因我没法行跪礼,就坐在白玉柱的后边,远远的瞧见李无尘神色沉静地宣读御诏,又由司礼太监一层层往下传达。
他身前跪着前朝阁老,跪着左右丞相,还有他——晏朝歌。
我舍不得移开目光。不过二十几日未见,却恍如隔世。他依照礼制散了方髻,素服显得愈发俊秀,神色却疲惫倦怠。他不知道我在看他——我就在距他十步远的柱身后,而他垂着头,我能看见他的侧脸。
李无尘念着诏书的声音忽然一顿,我悚然抬头,看见他的目光冷冷投射过来,又轻飘飘地收回去,接下来的声音就有些咬牙切齿。
莫名其妙。
后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去观礼。入了将军府,仍是小实在服侍我。我腿上的纱布刚拆掉没多久,李无尘就问我考虑清楚了没有。
“一臣不事二主。何况傅某已是一个废人,将军要如何,何须问一个废人的意见。”我故意激他。
他果然皱了眉,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道:“我记得你有个弟弟。”
我脑中有根弦一瞬间绷紧,牙关发酸,厉声道:“李砚久!”
他居然笑了,似乎发自真心,因为这些天来我都未见他笑过,此时显得笑靥如花。他又收起了笑 ,神色却温柔了许多:“这是你第三次呼我姓名。”
我心中奇道,这人怕不是个傻子,被人指着鼻子叫名字还这么高兴。转而想到他说的第三次,我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然而他却继续说道:“我不会再逼你——”
晏小侯爷也好,傅家二子也好。
“我等你习惯。”
我默然,忽然开口问:“我的腿还能好,是不是?”
他不开口,只看着我。
“不要动傅昕,我为你做事。”我冷漠道。
等价交换的道理你我都懂,可是为什么李无尘,你却笑得那么难看?
良久。“好。”他终于答应,随手拈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中央落下,并不看我。
“你陪我下一局棋,你若赢了我我便不再纠缠,你输了就任我处置,如何?”
他话里哪有询问我的意思,我夹起白子,向他一笑。
傅安此生,从未想过认命。
不过一炷香之间,黑子就乱了阵脚,露出破绽来。我瞥见李无尘皱起的眉,毫不留情落下一子:“你心既然不静,何苦作下此约。”
他却舒缓了眉头:“先生不知,我与先生在一处时,心从未是静过的。”
这话说的简直像儿戏,换我皱了眉,不再去招惹他。
片刻之后。
“你输了。”我凉凉道。那棋盘上黑子僵困,已露败势。
李无尘冷冷地抬眼看着我,忽然一手挥去了棋盘。
玉石雕成的棋子看起来温润柔软,实际上还是硬的、冰冷的,卜一落地,就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