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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尾上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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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绰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天阴沉沉的,看不到月亮,像是马上就要下雨了,可往下看,漆黑的画布上落满黄色的星辰,比盛夏时的九鼎城的星空还要璀璨。
谭二哥说的对,墨阳的夜景真是漂亮极了,这是九鼎城永远也不会拥有的风光。
荒远闭塞的家乡从未与贫穷脱钩,人人都渴望逃离,去城外的世界感受光明。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美,无数人毕生追求它的繁华美丽,连最宝贵的生命都陨落在这里。
云绰不知道谭二有没有打算回头,但他最终还是回来了。云绰想,这或许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归途。
大概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好,他很失望,这才迫切地想要回到故乡。
云绰揉揉眼睛,过了这夜,三日之期就只剩最后一天了。
昨天,她还在祈祷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现在,她已在期盼明日快些到来。
她不想再查下去了,她怕真相残酷,不敢触碰,怕熟悉的人变得陌生,怕人性终究经受不住考验。
畏惧如蚕丝一般将她牢牢缚住,此时此刻她只想躲进茧里,再也不要出去。
可是,倘若真就这样放弃了,那当初又为何要同师父大吵一架,不管不顾地来到墨阳?
为什么?
因为她不甘心真相就此尘封地下,不甘心故人湮灭在岁月里。
她要查明真相。倘若有人害他,她就替他报仇;倘若他有冤屈,她便为他昭雪。
她绝不能无功而返。
云绰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泡了杯茶,爬上屋顶吹风。
浓重如墨的夜色里,少年静坐在屋檐上,尚显单薄的背影似可挡八面来风。
“你怎么还不睡?”云绰问。
卫庄听出她鼻音很重,应该不久之前才哭过一场。他正视前方不去看她:“万象门还没有停止行动。”
云绰在他身旁坐下:“你觉得他们还会派人来?”
“这是江湖规矩。”卫庄说。
“这样么?”云绰对江湖的了解还是缺乏了些。
她捧着茶杯取暖,茶水冒着热气,烟雾一样直往上飘。
夜深了,露气开始凝结。茶慢慢变温,正好暖胃。
云绰不像其他习武之人习惯用内力护身,她喜欢像个普通人一样以血肉之躯去感受冷暖变化,这样才不至于使自己的感官钝化。
“有个消息。”卫庄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云绰立马看向他,早些时候他去了黑市,想来是打探到什么线索了。
果然,卫庄说:“黄士威曾有位同乡好友,两人年纪相仿,一起在谒湖谋生,关系甚密。那人的妻子据说十分貌美,但向来深居简出,少有人见其模样。后来,这对夫妻不知惹了什么仇家,房子被人付之一炬,夫妻两人都葬身火海。”
云绰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火灾,同乡好友……
霎的,卫庄眼神一动,眨眼人就不见了。云绰追上,竟发现惜音偷摸跑了出来。
云绰拦住她:“你干嘛?”
惜音说:“我要去找我阿姊。”
云绰问:“你阿姊是什么人?现在何处?”
惜音道:“她……她在城东。”
她生怕云绰阻止,又道:“你们不是想知道夫人的事吗?带我去找我阿姊,我就告诉你们。”
云绰觉得好笑:“小妹妹,还学会要挟人了。”
惜音说:“论年龄,我兴许比你还大呢,只是从前经常吃不饱饭,长得比旁人慢一点。”
云绰不信:“你今年多大?”
惜音道:“十四。”
云绰不说话,转身走了。
惜音所说的城东实际上便是不夜城,只有些人不好意思宣之于口,这才隐晦地说城东。
走了没多远,天空开始飘雨,云绰正想跑起来,不经意看了眼惜音,竟发现她脸上一片殷红。
“你流血了!”云绰低呼。
“没事。”惜音扯着袖子蹭蹭,几下就搓掉了脸上的红印。
云绰这才知道那胎记是假的,想来是用植物捣的汁糊在脸上弄成的。
惜音说:“是我阿姊想出来的方法,很厉害吧?”
“妙极。”云绰赞道。
惜音狡黠一笑,抛开那些沉重的心事,少女单纯可爱的一面终于重见天日。
从小桥过了河,惜音熟门熟路拐进下三等,继续往里走,到了拐角处,惜音不准云绰和卫庄再跟,扭头跑开进了小门,云绰只好在外边等她。
不一会儿,惜音带着一红衣女子来了,云绰一看,惊了。
“红袖姑娘!”
这不老熟人嘛!
红袖打眼瞧她,一时没认出来,可卫庄却是叫她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怎的是你两个!”红袖当即快步靠来,“小妹与我讲了个大概,把我吓了一跳,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云绰说:“这还得问你小妹。”
红袖看向惜音:“小妹。”
惜音老老实实说:“我只是夫人身边的粗使丫头,她的许多事情我都不甚了解,我只知道有个男人经常同她传信,也不是同她,其实,那些信都是白芷姐姐写的,只是那人不知道罢了。”
信?云绰忙掏出那张情信,惜音看过之后说:“便是这个了,这就是白芷姐姐的字迹。咦,这封信怎么会在你手里?”
云绰说:“先别管这些,你可知道那男人是谁?”
惜音摇头说不知道,但是随后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不是那人。”
云绰问:“谁?”
惜音说:“夫人可金贵了,春妈妈从不让她见客,不过,夏至节夫人去游湖,灯笼不小心落了水,正着急呢,有个人从岸上跳下来,泅了好远的水过来,把灯笼还给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水性这么好的人。”
她又说:“夫人差白芷姐姐道了谢,那人却不愿离去,扶着船舷直勾勾盯着夫人看,简直跟丢了魂一样。”
几个月过去,惜音再想起那人的神情,仍是记忆犹新。
她继续说:“第二天,夫人叫白芷姐姐写信道谢,还是我去码头送的信呢。但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云绰听到这,心彻底凉透了。
卫庄问惜音:“是谁在追杀谭业,也就是那个码头工?”
究竟是白芷,还是如烟?
惜音说:“这段时间,夫人总是心神不定,动不动就打人、砸东西,但从没有外出。前几天,白芷姐姐生了很严重的病,吹不得风,于是让我替她服侍夫人。那第二张字条便是夫人写好,差我送去的。”
想杀谭业的果然是如烟,不过,白芷居然生了重病么?
云绰问:“先前见你的时候,你说白芷身上爬了藤……”
此话一出,惜音的眼神染上惧怕之色:“是,她、她被花儿吃了。”
“人怎么还能被花儿吃了?”红袖听着跟夜谈似的,瘆得慌。
惜音说:“夫人喜欢那花儿,老爷为逗她开心,每隔三天就命人从灏江送花儿过来,可灏江太远了,花儿送过来已不新鲜,夫人也就不怎么喜欢了。老爷想尽办法都不见成效,直到一位门客提议以人饲花……”
没想到,这法子果真有用,从那以后,院子里满是花香。
“畜生!”红袖愤愤喝道。
惜音又说:“昨晚上,我服侍夫人歇下以后便在耳房里休息,快睡着那会儿,我听见白芷姐姐在叫我,我太困了,就没过去,她叫了两声就没叫了。半夜,我听见夫人的惨叫声,起来一看……”
惜音痛哭出声:“白芷姐姐,她吊死在夫人床前了,呜呜呜呜……”
众人皆惊,想想那场景都觉得恐怖极了。
惜音抽抽嗒嗒说:“夫人生气得不得了,命人把白芷姐姐剁碎了埋在院子里,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变得不正常了,头昏沉沉的,不听使唤。我好怕再待下去我也会疯掉……”
她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大哭起来。红袖怕她再受刺激,忙揽住她不断安抚。
云绰努力冷静下来,问红袖:“红袖姑娘,都有谁知道你同惜音的关系?”
红袖说:“缬罗,白露,还有几个漪兰院的姐妹,除了她们,就没其他人知道了。”
“那就好。”云绰说,“姑娘回去以茯神一钱、远志五钱、胆星五钱、麦门冬五钱、石菖蒲二钱、琥珀一钱五分研磨成末,每服二钱,滚汤调下,不出三副,惜音的失魂症便会好了。”
“多谢。”红袖眼中含泪,小心地扶着惜音离去了。
云绰想,红袖个性强悍,头脑聪慧,有她在,应该可以护惜音周全。
二人走后,云绰对卫庄说:“现在看来,灏兰上的毒必是白芷下的,她在死前服用了千日醉,死后毒素通过茎秆进入植株,从而随香气散发毒性。”
当真是恨惨了那个地方。
或许,业哥并非一厢情愿,只是,他没有认出那个对的人。
云绰叹:“三日之期就要到了,没想到,我们能查到这一步。”
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后悔,只对于未知仍抱有恐惧和希望,以至于真相近在咫尺,却迟迟不愿踏出这一步。
可总要给自己和逝去的人一个交代啊,谭二、白芷、黄士威……无论他们在这场棋局里扮演什么角色,云绰都相信没有一个人是甘愿赴死的,只是入了阵,就再脱不了身。
所以这一次,她断不能临阵脱逃,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会内愧于心。
云绰的眼神再度变得坚定,这断送若干人命的凶局,也该有个了结了。
“啊!起火了!”突然有人叫道。
众人闻声一齐望向城南,只见滚滚浓烟直往上冲,把天都染得灰蒙蒙的。
云绰有种不祥的预感,立马同卫庄赶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