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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芙蓉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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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蒙蒙,雨雾贴近青石板袅袅升起。伴随着袅绕雾气,两位年轻工人结伴来到城东。
朱红色的拱桥屹立在墨阳河上,像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奇幻入口。可这座桥不是人人都能走的,除了达官显贵,其他嫖客要想去到对岸,只能绕走半里外的小桥。
上桥后,云绰将兜帽掀开些许,看向这个陌生的世界。
遥遥望去,对岸当真是热闹无比。角楼上装裹着赩色绸带,街道两旁点有巨烛和松柴,□□的兵卒穿行在街衢中。
乐坊前的舞台上,浓妆艳抹的伶人正轮番表演。河面上浮着巨大的画舫,达官贵人通宵达旦举办宴会。
这座朱雀桥就像两个世界的分界线,桥这头灯火阑珊,少有人路过,而朱雀桥以东,街灯整晚不会熄灭。
原来,这就是不夜城。
云绰本以为夜晚都无甚差别,却不想在这个极乐世界,夜晚永远也不会降临。
下了桥,前方是笔直宽阔的朱雀长街,到处亮堂堂的,灯火还同不夜城,半点不像倡寮,倒更像王宫。
这里明显是上等倡寮。下三等的倡寮没这么好的地段。
和人一样,倡寮也分三六九等。以云绰的认知来说,那样识文断字又写得一手好字的姑娘不可能出现在下三等,可谭业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码头工人,以他的条件能去什么好倡寮?
云绰稍加思索,朝下三等走去。
随着二人逐渐深入,倡寮的风格变得浮夸艳俗起来,比起朱雀大道上的落了不止一个档次。
几个男子说说笑笑走进一家倡寮。云绰眼前一亮——粗布麻衫,深色长裤,肩上搭着汗巾,手掌裹了布条。码头工人也是这身打扮。
看来,这家倡寮是工人常去的地方。
云绰正欲跟上,忽然停下来看了卫庄一眼。他果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卫庄兄。”云绰无可奈何,“咱们在码头搬了一天的货,好不容易赚点钱来窑子消遣,你的表情能不能喜庆一点?”
卫庄没说话,只把兜帽往下扯了扯。跟来砸场子的一样。
云绰叹气不止,转念又道,她就不一样了,风流倜傥少年郎,姑娘见了准喜欢。
前庭现下颇为热闹,悠悠丝竹,靡靡音声。男人彻夜寻欢,被姑娘们迷得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云绰正张望着,一位穿红着绿的女子曳她一眼。
“懂规矩的自个找地儿坐。”说着便要扭着腰肢飘走。
“等等。”云绰追上鸨母,“敢问姐姐,咱们院儿里可有识字的姑娘?”
“什么?”鸨母嘴一撇,“找识字儿的来倡寮做什么?”
她挥挥扇子嚷起来:“来人啊,把这两个找茬的轰出去。”
打手听了赶紧过来。云绰一看形势不妙,忙拉着卫庄灰溜溜地跑了。
碰了一鼻子灰,云绰有些悻悻然,不敢再贸然动作。
漪兰院门口,鸨母带着姑娘在迎客,打远处来了两个小伙子,一个身量颇高,剑眉星目,实在是俊极了;另一个白皙秀气,个头也不差,背打得笔直,年纪明显不大。
黄衣姑娘指着云绰嘻嘻笑道:“这个好看,我喜欢。”
红衣姑娘说:“我倒觉得那高个儿的不错。”
旁边姑娘调侃她:“你怕不是看上人家身子结实力气大吧?”
红衣姑娘啐道:“想哪儿去了你们!”
“咱们这是什么地方?想的不就是那些事儿呗。”有人说。
红衣姑娘一扬下巴:“知道就好。他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姑娘们见惯了粗鄙的码头工,冷不丁来这么两个干净漂亮的小伙子,大家都忍不住有些悸动。
但总有人不是这样想的。见两人径直朝漪兰院走来,鸨母的脸一下垮了。
又是个吃花台的。
做这门生意的最烦这种脸皮子漂亮的穷酸小子,兜里钱没几个,可嘴像抹了蜜,哄得姑娘晕头转向,一不小心人和财都得折进去。
但人已经到跟前了,她再怎么不喜,也断没有赶人走的规矩,只得热情地迎上去。
云绰耳朵尖,听见有人说:“你们别说,红袖眼光真好,那小哥绝对是个好货。”
什么好货?云绰回头去看,姑娘们被逮个正着,哄然散去。
云绰只能怀着不解随鸨母进到院内。
鸨母可不愿好姑娘砸手里,只想随便应付一下。眼梢正好瞥到红袖,想起她方才的昏头样,便大方地遂了她的愿。
“红袖,织锦,好好招呼二位。”
红袖得偿所愿,忙围着卫庄坐下,殷勤地斟茶倒水。织锦则娇滴滴地给云绰削柰子,弄得云绰受宠若惊。
鸨母继续在门口揽客,可半天也见人来,惹得她皱了眉。
“姐姐,我劝你还是别等了。”云绰嚼吧两下柰子,“今儿中午来了艘大船,兄弟们这会儿都在码头干活呢。”
果然油嘴滑舌。鸨母暗呸,可脸色却是好看了许多。
云绰回过头,抖抖钱袋对卫庄说:“卫兄,咱累了一天,总算赚了点小钱,今儿个可得一醉方休。”
说罢她把钱扔向鸨母。
“劳烦上壶好酒。”
鸨母没想到她竟是个舍得花钱的,当下看她便觉得潇洒许多,忙招呼伙计上酒。
“好好伺候两位公子。”
其余姑娘得她这句话,一齐聚了过来,在云绰和卫庄耳边叽叽喳喳。
这下红袖不高兴了,作势要打人。
“十娘明明让我来招呼,有你们什么事?”
青青拿帕子扇她:“哎呀,这个时候就别护食了。”
说完,她在云绰旁边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问得好。云绰帅气一笑,食指沾酒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
姑娘们面面相觑,半晌没人讲话。
一位姑娘期期艾艾道:“公子,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都不识字。”
红袖气劲上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不就识几个字,看把你能的。我看你是欠揍!”
“红袖姐姐……”织锦拉住红袖。
红袖瞪她一眼:“软骨头,活该被人涮。”
卫庄举杯饮酒,顺势遮住微勾的唇角。
云绰本想迂回找点线索,没成想却被训斥一顿,忙苦着脸告饶。
“抱歉抱歉。我叫卓云,各位姐姐叫我小云就是。”
见她能屈能伸,不像其他男人死不认错,姑娘们都展颜笑了。
一位美貌女子提壶为云绰倒酒,温柔地说:“卓公子既识字,可否教缬罗写一下名字?”
云绰说:“自是可以。姑娘的名字可是取自丝罗之意?”
“正是。”
云绰沾了点酒,写下缬罗二字。
缬罗向云绰投去感激的目光,眼里多了些许真诚。
“多谢公子。”
另一位姑娘见了,也冲云绰撒娇:“小云,我也要。”
云绰被她晃得头晕,忙道:“好好。”
姑娘说:“我叫白露,我阿娘说我是白露生的。”
云绰写下白露二字。白露看了看,道:“像幅画儿一样。”
其余姑娘虽不识字,却也能感受文字之美,立马争先恐后央求起云绰。云绰被磨得没脾气,好好先生般一一满足她们的愿望。
小小的方桌挤了七八个脑袋,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名字。
卫庄觑着俨然已经完全偏离此行目的的云绰,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鸨母看这边热闹,也了凑过来,没想到是客人在教自家姑娘写字。
还挺新鲜,不买醉不□□,还教人写字儿。这小子莫不是哪位大人的儿子,来这下三流体验生活?
虽心有猜测,但鸨母压着没说,只道:“好好学着,多值几个钱。”
云绰顿笔抬头:“此话何意?”
鸨母说:“整个不夜城,但凡识点字的,都被北边的馆子买走了,好好调教几天,足够应付那些不懂装懂的客人。她们要是也能懂几个字,到时我也好提点价儿。”
原来如此。
鸨母说罢,也不再管他们,摇摇摆摆走开了。
“哎呀,我的名字!”
白露的惊呼唤回了云绰的神思。一看桌面,桌上方才写的字已消弭无踪。
也是,酒比水蒸腾得快,本也维持不了多久。
白露看一眼云绰,欲言又止。其他人也都是表情踟蹰。
云绰心头像是鼓槌猛敲了一棍。
那些在画舫上寻欢作乐的贵人恐怕这辈子都想象不到,世上竟会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罢。
这世间的疾苦,总有人从生到死尝个遍。
云绰腾开酒壶,对白露说:“拿笔来。”
白露又惊又喜,拿来莎纸和笔墨。
云绰展开纸张提笔蘸墨,刷刷几下就写好一张。白露喜滋滋接过。
第二张是缬罗的。云绰的字清隽整齐,比桌上写的更好看。缬罗如珍如宝地抚摸着莎纸边缘,丝毫不敢触碰未干的墨迹。
不一会,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张字条。众女聚在一块,看看自己的,又看看别人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云绰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还差一人。她重新蘸墨,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红袖紧绷的表情一下变了。心里的壁垒好像碎了一角,陌生的悸动从缝隙里溢出。
她好像在这瞬间得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突然明白了缬罗的感受。是了,尽管她的命运、她的身体都已典当出去,可至少她的名字还握在手中。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云绰利落收笔。
“我得走了。”
红袖急道:“公子,酒还没喝完呢。”
云绰直言:“我喝不惯那东西,就不喝了。”
红袖哑然。怎么会有这种人?从城南跑到城东,不为□□,不为买醉,花了不少银子,什么也没落到。
缬罗捧起酒壶对云绰说:“这壶酒我先帮公子存着,公子什么时候想喝了,就来找我。”
云绰欣然应下,随后便同卫庄离开了漪兰院。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芙蓉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