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Juste

26、不夜城

　　“业哥！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阿络哭喊着，可眼前的男人却没有收手的打算，继续朝他走近。

　　阿络扑腾乱蹬，拼命向后缩，可后背已抵住墙壁，再无可退，只能眼看着男人越来越近。

　　二人渐渐只有咫尺之遥，男人一把掐住阿络的脖子，黝黑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阿络顿时眼前一黑。

　　男人没下死招，像在犹豫什么，可这已然让阿络无法呼吸。阿络的意识开始模糊，舌根泛起腥甜的血味。他挣扎着去摸自己腰间的小刀，却只摸到了冷冰冰的刀鞘。

　　刀呢？刀去哪了？阿络在混沌中回忆着，突然想起，刀被他拿来杀人了。

　　男人最终做出决定，猛地收紧手指。阿络哑了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而另一边，云绰见阿络掐住自己的脖子，直将自己掐晕过去，心下震骇至极，却又来不及想太多，忙察看阿络的情况，却见阿络脖子上有两大圈青紫。

　　是淤血，青一块紫一块，几乎布满他的整个脖颈。侧脖处有四五处颜色更深，呈紫黑色，显然用力更重。

　　以这个力道，下手的人必定存了杀意。可人是不可能掐死自己的。云绰拿起阿络的手比了一下，果然对不上印痕。

　　“有人想杀他。”卫庄说。这些淤血至少已形成两天，绝非刚刚造成的，也绝不是阿络自己掐的。

　　云绰说：“他刚刚发癔症的时候说，让业哥别杀他。”

　　“你认为那是癔症？”卫庄侧目。

　　云绰摇头：“我不知道。”

　　虽然阿络方才的表现确实有发癔症的嫌疑，但云绰不认为她是单纯的烧糊涂了在胡言乱语。

　　可业哥虽然一向孤僻，不太说话，却不是个坏人。阿络为何会如此惧怕他，甚至说出让业哥不要杀他这种话？

　　云绰心乱如麻，第一次感到害怕。卫庄察觉到这一点，也不再多问。

　　“对了。”云绰突然想起阿络陷入癔症时一直往自己的后腰摸，像是在摸什么东西。

　　云绰扶起不省人事的阿络，果然在阿络的腰带上发现了一件物什。那是一把刀鞘，牛皮材质，略带弧度，一尺来长，算下来，刀长也不过□□寸，想来是把小匕首。

　　这种小匕首多为女儿家所用，阿络将它系在腰带上随身携带显然也是为了防身，那么若无特殊情况，它应当是不会离身的。可现在，它却不见了。

　　云绰有种直觉，刀的去处与她所追寻的真相或有关联。

　　得赶紧叫醒阿络。云绰在榻边坐下为阿络把脉。忽然，她疑惑地“咦？”了一声，表情变了又变。

　　卫庄问：“有何异常？”

　　云绰的表情很复杂：“没想到，阿络竟是个女孩子。”

　　而且，眼下正是天癸水至。

　　“有趣。”卫庄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云绰无语。

　　工地都有个规矩，只招男工，不招女工，一方面是因为男工身强力壮，能抗更多货物，另一方面也是便于多人混住，免得闹出什么问题，要工头来担。

　　若是叫他人知道阿络女扮男装混入码头做工，他俩定被工头乱棍打死。喜胖之所以对她如防大敌，就是怕她识破阿络的女儿身。

　　想到这里，云绰决定先弄醒喜胖。

　　她屈指按压喜胖胸口穴道，然后拍拍他的胖脸。喜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像是睡了一觉才醒，精神倒还不错。

　　“睡得还挺香。”云绰嘟囔道，“起来，给我老实交代，不然我就去告诉工头有人女扮男装混进码头！”

　　喜胖差点当场晕厥。缓过来后他立马去看阿络，见阿络仍沉沉睡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业哥是三天前走的。”他说得很慢，声音有些干涩。

　　云绰的心顿了一拍。三天前，谭业离开。前日，谭二投湖自尽。这绝不是巧合。

　　喜胖继续说：“他说，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等了太久了，再等不下去了。”

　　云绰忙问：“是什么事？”

　　喜胖说：“他没告诉我。”

　　云绰指着那蓝布包袱又问：“这是谁的包袱？”

　　“业哥的。”喜胖说着，极快地瞟了她一眼。

　　他瞟得很快，却还是被云绰逮住了。云绰立马问玉佩是谁的。

　　这次喜胖卡了壳，支支吾吾半天，说是他的，可声音弱了许多。

　　云绰追问：“你从哪得来的？”

　　“那个，我捡来的。”喜胖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看云绰的脸，谁料却正好对上卫庄的眼睛，吓得他魂魄都散了，再看云绰竟觉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云绰心里冷哼，但也没有当即发难。她把玉佩还给了喜胖，问起那枚玉扳指和发带。

　　喜胖对此不是很清楚，只说那包袱是谭业的，里边的东西应该也是谭业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那玉扳指说：“有天晚上我起夜解手，发现业哥在灯下看东西。我过去叫他，他一看是我，立马就把东西藏了起来。”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那时候看的就是这扳指。”

　　他表情虽不像说谎，可云绰却心有疑虑。这扳指不是便宜货，谭业是从哪儿得来的？

　　卫庄捻起那字条问：“这是谁写给谭业的？”

　　喜胖犹豫了：“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业哥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妓女。”

　　“什么？”云绰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是这样。”喜胖忙解释说，“夏至节那天，大家都去谒湖看花船。业哥也去了。人太多，我和阿络同他走散了，就先回来了。可等大家睡下了，他都还没回来。”

　　“之后几天，他经常发呆，连干活都会恍神，有次不小心被货砸到背，他便休息了几天。”

　　“从那天开始，他就彻底丢了魂。”

　　“什么意思？”云绰问。

　　喜胖说：“他刚来的时候日日起早贪黑，拼命干活。他讲他得早些赚够钱，好回九鼎城娶媳妇。可一夜之间，他就不想做工了。他说做工又苦又累，还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去谒湖捞尸。”

　　“我劝了他几句，他没听。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去做工了，天天夜不归宿，整个人都变了。他们都说他迷上不夜城，被夜娘障住了。”

　　云绰问：“不夜城是什么？”

　　喜胖说：“朱雀桥以东就是不夜城。墨阳所有的倡寮都在那里。”

　　云绰此前从未想过谭业会去那种地方，一时之间不敢接受也不愿接受。

　　卫庄于是出言问喜胖：“你可知谭业喜欢的是哪家倡寮的姑娘？”

　　喜胖说：“有人问过业哥，可他藏得严实。那人挂不住面，便说业哥一个做工的，没权没势，能去什么好倡寮，肯定是下三等。”

　　“他还说，夜娘认钱不认人，业哥这般情深似海，只怕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业哥一下就把桌子给掀翻了，扑过去就要打人，我们拉都拉不住。”

　　云绰听得有些不真切。在她的印象中，谭业虽然拙于言辞，不会表达，可他脾气温厚，生性纯良，从未与谁红过脸。然而在喜胖的叙述中，他竟会掀翻桌子动手打人。

　　这让她喉头发梗，半天说不出话来。

　　喜胖继续说：“他把人家牙打落了，那人找到工头要他赔钱，我们都以为他死定了，谁知道，他直接掏出一大把钱砸那人脸上……”

　　那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再度笼罩云绰。这个狂妄自大的谭业与她记忆里的谭业真的是一个人吗？

　　卫庄看一眼沉默的云绰，问喜胖：“你知不知道他从哪得来这么多钱？”

　　“不知道。”

　　卫庄又问：“你可认识谭二？”

　　“嗯。”喜胖点头，“谭二哥是和业哥一同来墨阳做工的，我们住在一起，后来谭二哥到谒湖去捞尸，我们就没怎么再见到他了。”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卫庄问。

　　喜胖说：“就是业哥走的那天。业哥前脚刚走，谭二哥就来找他了。”

　　云绰此时缓过来了，问：“谭二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喜胖说：“他没待太久，只问了几句话就走了。不过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云绰记下这一点，刚想再问些什么，却听门外有人敲门。

　　“翁展喜，工头让你现在过去。”

　　喜胖赶紧应道：“啊？我马上来。”

　　“搞快些。”

　　“好好。”喜胖又胡乱应了几声。窗外没有再传来声音。

　　云绰也没为难人，只说有任何线索立即到客栈去找她，然后就放喜胖去了。

　　喜胖得赦，急匆匆跑了，也不知是怕工头，还是怕云绰。

　　云绰叹了口气。虽然喜忧参半，可总算找到些线索。

　　卫庄看她：“你信他的话？”

　　“信一半儿吧。我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业哥一直没有离开墨阳。”云绰说，“还有，翁展喜还不知道谭二哥已经死了。”

　　她的观点与卫庄的不谋而合。谭业与谭二兄弟情深，谭业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定不会不告知谭业一声就离开墨阳。所以，他要做的事就在墨阳。

　　另一边，喜胖一直对谭业的事多加隐瞒，而在提及谭二时，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心虚，显然，他与谭二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初来乍到便寻得两条重要线索，三日之期或许有望。可惜码头这条路暂时到了头，再想往下查，却是没了头绪。

　　云绰揉揉胀痛的太阳穴。

　　“还是先找到那位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