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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顾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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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顾云楼处在鳞次栉比的街道中,临近沅河,远近闻名。酒楼的气派不用说,也只有达官贵人才能进得了这样的门槛。其中修竹夹牖,芳林匝阶,春鸟秋蝉,鸣声相续,处之销魂亦不为过。因此城中各位风雅公子时常流连此处,不仅仅是寻花问柳,更是可以开拓眼界,寻觅知音把酒言欢,推心置腹,当是人生快事。
如渊以往都只是远远打量过这里,对此间夜夜笙歌,王孙一掷千金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而如今她却要陪着娄岚前往顾云楼,两人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兴奋,总之还是有些蠢蠢欲动,都在思索里边是怎样的一番风景。娄岚因其在将军府崭露头角,已成了城中津津乐道的话题。可不是,前几日顾云楼便派人来邀请她去楼中表演,来人言辞诚恳,诸如“蓬荜生辉,大放光彩”一类的话是没少说。娄岚顿时在园中像众星捧月一般,她也整日里眉飞色舞的。
今日酒楼便差人来请她过去了,娄岚自然要将如渊拉上一起去。两人有说有笑,好不欢快。
“你说今天顾云楼中人多吗?”娄岚望着云彩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轻声询问如渊。
“呀,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要是没人看你,人家也不知道花钱请你去干什么的。”如渊嘟嘟嘴,随后又笑了起来。
娄岚顿了顿足道:“又拿我开心。可是你呢,不知道比我强了多少,却始终收敛自己。快说,你有什么企图。”
如渊向前跑了几步,回望笑着说:“秘密嘛,怎能轻易说来听呢。先走一步了。”
俩人一路嬉戏到了城西,站在顾云楼前两人还是兴奋不已。确实很巍峨雄伟,门前两根朱红华表柱,气派十足。进了楼中,喧闹之声更甚,当真是座无虚席,顾客都是衣着光鲜的贵族,也不乏吟诗作乐的才子,都是闲情雅致,各得其乐。两人随着引路人到了后院,一段长廊将景致分隔开来,给人柳暗花明的意境。后院最多的应该是翠竹,苍翠欲滴,浓荫蔽日,给人清凉舒适之感。长廊上的藤萝花蔓缠绕而上,似乎争先恐后,姿态万千。紫中带蓝,密密麻麻,竞相吐艳,灰褐色的枝条宛如盘龙。
如渊和娄岚四处张望,真觉得实在是美不胜收,在这里面生活真是另一番风景啊。想想那些公子哥流连忘返,在此虚掷光阴,民间还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呢,差别不啻天渊。
两人被安排在后院的一间阁楼中休息,等待出场。娄岚多次劝如渊登场,可如渊总是不大情愿:“人家都是花钱来看你的呢,还让人觉得你在偷懒。”
娄岚一脸郑重问:“如渊,你是不是不想这样抛头露面。可那也是早晚的事儿了啊,我又何尝想呢。”
如渊沉默了一下:“好了,别乱想了。老板早晚得叫我出场,否则不是白养着我吗?你看,我们俩处境还算好吧,至少没有被折磨,被人轻贱。戏子的命运,比我们俩苦的太多太多,我已经很庆幸了。”
两人此时又都生了伤感之情,握手不语,心中的苦楚彼此心照不宣,再说反而徒惹伤悲,惺惺相惜就已经很好了。到了娄岚表演的时候如渊在一旁看了一会便想着出去溜达片刻了。
她穿过一个小石塘,顺手拾起一块小的鹅卵石扔了下去,随之而起的波纹让人觉得很惬意,水就是有这样的灵性,净化内心。一隅栽了许多的春海棠,红艳似火,花开似锦,尽情舒张着它的活力。花香在湿润的水汽中肆意弥漫,无穷无尽……
“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你也是风骨铮铮啊,看似妖冶却也坚强。”如渊望着花儿自言自语,百无聊赖。
“妙极妙极,却道花儿坚强,看来姑娘也非懦弱之人。”如渊一惊,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来了一人。此人容貌清秀,落拓不羁,干净利落,却不知是哪家公子。
如渊没有答话,只欠身向对方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迎上对方的目光,却发现对方眼眸中神色复杂,像是无比诧异和震惊。他沉默尚久,才徐徐说:“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海棠兼具梅,柳之风,确实让人喜爱。”
如渊琢磨着对方似乎是在借花喻人,也不想过多纠结,便道:“公子好雅兴,小女子便不打扰了。”对方叫住了她:“姑娘可是自来园那位姑娘?”
“我是自来园的人,可却不是你指的那位。”回眸一笑,见他眼中遗韵不散,如渊却是内心惊悸。她恍然觉得,这是一双穿越年岁的眼睛,那样的似曾相识。
双眼对双眼。彼此目不转睛像是要看尽瞳孔中的一切。
“你的眼睛真的是好大好圆啊,乌黑乌黑的还可以咕噜咕噜转。”
“你的也很大啊,只是一动也不动,难道你的眼睛不难受么?”
“不难受啊。”男孩儿感到莫名其妙,撇撇嘴得意道。
“我总觉得眼里会装下很多东西。看清一个人的眼睛便可以看清他整个人。”女孩儿如有所思,小小年纪倒像是悟出了什么大道理。
“是这样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即使以后你的模样变了,我还是可以通过你的眼睛认识你。”
“真的吗?那以后再见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哦。”
男孩儿此时又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呀?我以后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能一口叫出你的名字……”
女孩儿坚决地摇摇头:“我才不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如果你以后还能认出我,我再告诉你的名字,这样才公平。就像现在,我也不要知道你的名字。”
男孩儿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逻辑?不过他心中却从此充满了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他挺足胸膛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并且认出你的。”
……
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小孩儿们依然没心没肺地笑,恰似旁人眼中的不知天高地厚。
往事如风,穿梭在荆棘丛林深处模糊地在岁月的流逝下打个转便又无影无踪。此刻回忆的勾起就像是一场讽刺,讽刺无知。只是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无知恰恰是他们最本质的美好,也可以称之为童真。
即使无知,如渊仍是憧憬。
憧憬之心伤,反倒成了一种回味。只是可惜,那样的诺言终究是不会实现。那双灵动的双眼,此时却已不知在哪里深深埋葬。
如渊徘徊间突然见一蓑衣男子如风般穿越而过。身形鬼魅如狐,如渊不由得回头注视。匆忙间也只能略略望见他的侧脸,似乎一脸的默然和冷酷,头戴斗笠。如渊大为不解,在顾云楼竟然能看到这样的人物,也算是一件怪事了。
事不关己,微微想了一会还是慢步往回走。
男子目送如渊离去仍旧久久不曾离开,那不是意犹未尽,而是不敢相信。多年不曾去回忆的东西刹那间又窜进了他的脑海中。
“七夜,你相信吗?我又望见了昨天……”
蓑衣男子一脸愕然,转而又收敛起错乱,并未开口,只是静立一旁,仿佛他本身就不会言语。
男子缓缓闭上眼睛,可是画面却蜂拥而来……
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充满未知和探索的疑问,还有斜在眼眶旁的小小的可爱手指。
小手指喜欢指着人的眼睛乱画,问她却又总是一问三不知,稀里糊涂。
又是那双血丝满布的泪眼,泪已干,神色均散,满是遗憾、不舍和愤恨,还有紧紧握着他小手的血手……
眼中的怨气仿佛顺着他的臂膀蔓延,再由上而下进入丹田,使之沸腾。
“不会的……不会的……”他骤然间双掌捂着脑袋不住地晃动,口中喃喃不已。
黑沉的天空仿佛传来飘渺却又质问的声音,令他不寒而栗。
“母亲,原谅孩儿的不孝……原谅我……但是请相信我,我永不敢忘……”
往后几日,娄岚简直成了顾云楼的座上宾。计老板也无计可施。冲着顾云楼的面子,又有大把的银子进账,虽耽误了园里的事,计老板也不再多说什么。如渊还是偶尔陪着娄岚去酒楼,偶尔也留下来做老板安排的事儿。娄岚也时常把如渊不曾知道的事儿讲给她听,最近时常说起了人来了。
“给你说个事儿,最近啊一位公子时常来听我的戏,他气度不凡,对人也彬彬有礼。我猜着就是哪家公子呢。顾云楼真是卧虎藏龙啊。”娄岚眼中露出那种单纯的光辉,完全沉浸其中的一副样子。
“想什么呢,你被别人给迷住了吧。嘿,小丫头,整天不想点正事儿。”
“哼,真是听不到你嘴里冒出什么好话。不过呢,我可没多想什么,我怎么敢奢求那些呢,还是好好作好目前的这份工作吧。”娄岚叹了一口气,如渊也像模像样地跟着叹了一口气,娄岚白了她一眼。
娄岚去顾云楼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一日如渊闲来无事,又陪着她一同前往。这日天气阴沉,冷风瑟瑟,楼中的人依旧不少。迎面走来一人微笑自如,如渊惊得发现是那天所见之人,眼眸中已经寻不回那日的感觉,但心里仍是怪怪的,于是也未有什么反应。不过娄岚却跟他似乎很熟的样子,寒暄了几句,便又走向后院了。如渊拉住娄岚:“这人就是你说的那位?”
“是啦,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气度的?”
“还好啦,不过你也不清楚人家的底细,还是别接触太多吧。”
“哎,又开始教训我了。”娄岚撇了撇嘴。
如渊无奈,只得打住。今日的确是有些凉,完事之后俩人都已经冷得不行,正欲离开,却见那人又走了过来,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对着如渊说道:“如果方便的话肯请姑娘到阁中闲话几句,不知姑娘是否赏脸呢?”
如渊一脸愕然,娄岚也不明就里。按道理如渊与他并不熟悉,不过娄岚却先说了:“你先去吧,我就先回去了,等你回来吃饭。”说完就走了。
“喂……”如渊一脸无奈,那公子作了个姿势:“姑娘请。”
如渊跟着她穿过一条小巷,却来到一处小屋门前,看起来应是楼中很偏僻的一个房间了。“姑
娘请进吧。”说完他又向屋中回了一句,“陆兄,在下就先不打扰了。”
如渊吃了一惊,里边竟然还有一人。她轻推了门进去看见一人一身便服,却藏不住那凛凛威风。待那人转过身,如渊就觉得好面熟。姓陆,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将军府如渊是见过他的,陆将军的儿子陆西卓。当然陆西卓知不知道她,却不得而知了。
“民女拜见陆公子,却不知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陆西卓一脸无痕,看不出他的表情,却一直上下打量如渊,看得她不自然。如渊又说话了:“公子?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陆西卓像突然恍过神一样,慢慢道:“你知道我是谁?”
“民女前些日子在府上见过公子,当然了,公子自然不会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此时陆西卓却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了:“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表演前你不还把将军府都逛了一遍?”
如渊一脸茫然,忽地想起了什么,却道:“公子说什么呢?将军府我怎么敢乱走动呢?”
“是吗?”口气中透着森严,如渊仍旧面不改色:“是的,再说表演已经忙不过来了,我怎么有可能去做那些事。”心里却想,难道是那天那黑衣人?可恶,没搜着他却把自己给牵涉进来了,此时却只有否认。
陆西卓盯着如渊,两人都没有语言,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神态中找到什么。正在此时,陆西卓却突然道:“不好!”正说完两字,门窗外便闪进一群黑衣人。如渊有些昏昏欲睡,意识到是中了迷烟,可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只零星地听到一阵兵器相交的声响,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刀光剑影,而后便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