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离之渊》风萧萧寒

3、沉鱼

　　府上临时搭建的戏台看起来也花费了不少的心思，王公大臣们陆续都到了看台，有说有笑，礼让有加。如渊从后台远远看见众人簇拥着一人前来，身穿绣九条金龙的龙袍，间以五色云蝠纹，头戴石青织金边冠，英气勃勃，令人肃然起敬。第一眼瞧见当今圣上便令如渊有一种不可直视的感觉，天子之威，诚然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娄岚在一旁手舞足蹈，忙拉着如渊道：“看见皇后了没，你看她多美啊。”

　　这时如渊也注意到皇后了，端庄贤淑，仪态从容，不可方物。皇上另一侧是如今最受宠的祺妃，也是天生丽质，温婉动人。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戏就快开始了。后台的戏子们紧张不已，生怕出什么纰漏，功亏一篑。娄岚也拉着如渊的手一直絮絮叨叨，两人互相打气，就感觉有了一些底气。

　　刚开始出场的节目往往是杂技一类，为的就是迅速让观众投入其中。杂技没有歌曲的婉转典雅，没有舞蹈的柔美飘逸，却也有它自己的特色。力量、精确、灵巧和奇特是杂技的基本特点，表演者炉火纯青的技艺常让人钦佩不已。

　　上场的戏子们极其投入，各自显露自己的一技之长，可似乎台下的观众并没有多大的兴致。皇上忙着和近臣高谈阔论，只是偶尔望一下舞台。倒是女眷们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的时常叫好。在将军府看戏虽然无可非议，但着实不多见。此前皇上急召将军回京，本就不可能仅仅是为了闲情雅趣挥霍光阴。今日在将军府大摆宴席只怕也是有大事交予将军了。

　　“猴呈百戏”、“鱼跳龙门”、“斗叶猢狲”等节目先后登场，总算是引起了一点点的聒噪之声，不至于太过沉闷。观众中不乏钟情于舞乐的知己，把此当作艺术，沉浸其中怡然自乐，可也有太多的人附庸风雅，看似深知地侃侃而谈。如渊早已看淡这些，何况这些日理万机的王侯呢。皇上左边是位高权重的王丞相，此时神色凝重，似乎并不是来休闲的。再旁边才是陆将军，虽是在他府邸，可却也不能僭越。皇上右边神色安然坐着的是宁王，一派温和与仁慈，何曾像是曾经叛乱过的王爷呢，他如今依旧神采奕奕，颇有风度。如渊看着他的脸，一种悲凉之感油然而生。一个手染无数鲜血的人，也竟然是可以这样的衣冠楚楚，堂而皇之地处在万人之上。

　　而大小官吏则依照自己的品级分席而坐。众大臣均是乌纱帽，团领衫，束带则依据品级的不同依次为玉带、花犀、金钑花、素金。服饰上也是绣仙鹤、锦鸡、孔雀各不相同。不过大都是品级较高的官员才有机会来此。如渊也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盛大场面的气氛。

　　节目还在酣畅地进行着。压轴的一折戏名曰《太阴别》，是近日来园中兄弟姐妹精心排练的一出戏，讲述的是战乱年代的泪别和凯旋，气势磅礴恢宏，荡气回肠，催人泪下，令人心潮澎湃。只见其中一将军骑上膘肥的骏马，手舞长剑，高声呼喊：“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男儿志在四方，岂能优柔寡断，牵肠挂肚！未有国，焉有家！”可如此的别离又怎能轻松呢？送行的妇孺哭声不断，眼中充满凄迷和无奈，可终究放走了他们的夫君。

　　其中一将士挺胸昂首，自信满满，对妻儿说：“此时正是我们为国效力的时机，这是我们的责任，为的是保护更多的人民，避免生灵涂炭。待我收复失地之时，便是我们重聚之日。”说完后异常决绝，不曾回首，进入队伍，只是背对妻儿时，已经热泪盈眶。征夫泪，从来都不同于江南水乡的细柔，可却更加的震慑人心，悲壮如云。

　　而后铠甲粼粼的将军振臂高呼“我军必胜”，兵士随声附和，豪气冲天，响彻山谷。行军路上，鼙鼓喧天，势如破竹。军队便这样浩浩荡荡地出了太阴这座极具战略意义的山，奔赴前线。
　　第二出则是将士凯旋，大将军犒劳将士，众将士重见相亲的场景。确实是酣畅淋漓，让人热泪盈眶。这出戏以我军大获全胜收尾，无不将朝廷，将军形象烘托得完美无缺。如渊终于觉得场下众人屏息凝神，完全被戏子的精彩表现引入其中。这样的戏自然是深得朝廷喜爱的，皇上此时也不觉喜笑颜开。一个君王，何尝不想开疆辟野，叱诧风云呢！如此霸气，就算在戏中也让人难以忘怀。场下大臣也多是奉承道“皇上圣明”之类的恭维话语。

　　将军府上这样的一出戏，像是与宴会的目的不谋而合，这也是这出戏吸引众人的原因。此时大家需要的也许并不是儿女情长。但观众兴致都来了，下面的节目也自然了许多。娄岚是在如渊前一个出场。娄岚的强项是古筝，此外配以歌曲，摄人心魄。娄岚仍是紧张不已，抓着如渊的手一直不放，可场是终究要上的。

　　“去吧，只管放心地弹便好了，好了，别耽误了时间。”如渊淡淡一笑，给娄岚不少信心。娄岚也神色一定：“恩，我会努力的，不会辜负大家的。”说完转身上场。

　　今天娄岚穿着粉色上衣，淡白色的下裙，楚楚动人。脸上适宜的胭脂也添色不少，头上插了几枝花型佩饰。她慢慢坐下，双眸剪秋水，十指如春葱，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清幽飘渺的旋律，所弹的是名曲《高山流水》。就如同清泉样沁人心脾，一切都舒缓下来，从容不迫。似乎听见了钟子期“善哉乎鼓琴，魏魏乎泰山”，伯牙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流水。”这样的故事永远令人艳羡，知音难求。如渊就感觉到，娄岚像是在寻一位知音，只是知音在哪呢？歌声抑扬顿挫，高低起伏不断，乐音袅袅，回味无穷。

　　台下之人均露出赞赏之色。纵是喜怒不形于色，也都是点头默许。娄岚总算是没被紧张给妨碍了技艺。正为她高兴之时，却被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给打断了。来的又是一群官兵，难道还是刚才出了什么事？官兵们都跪下请安，随后一人跑到将军面前，轻声说了几句话。将军面露难色，疾步向皇上说了一些话，皇上突然站起来：“这还得了，将军府岂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正事要紧，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微臣处事不当，以惊圣驾，请皇上治罪。”

　　“将军快快请起。”皇上亲自扶起将军，一脸安详地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无关痛痒，将军不必自责。”一旁的太监仰天一声：“起驾回宫。”

　　宴会就这样戛然而止，如渊倒是还没来得及登场，也不知是好事坏事。不过忙碌了一天，众弟子都如释重负，只是苦了娄岚，在一旁闷闷不乐。如渊开玩笑道：“好啦，你看见刚才台下人的反映了吗？风头都被你给抢去了，还不满意呀。”

　　娄岚撇了撇嘴：“哎呀，如渊你都还没登场呢，太可惜了。不管怎样，我都不该在你面前不高兴的。毕竟你比我更遗憾。”

　　如渊笑了笑：“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准我上去一紧张就出糗了呢。”

　　“怎么会呢？你的本领他们算是没这眼福见识到了。哎……”

　　“好了，就别互相夸来夸去了。”一行人收拾完东西，领了赏钱，管家说了声抱歉，便又出府了。回望一眼将军府，夜幕下更是宁静，可里面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来一趟将军府，竟没有表演，遇见的却是一个逃匿者，一支冰冷的长剑，与这将军府，却是怎样的一段缘分呢，如渊苦笑。

　　众人散去，陆倾一人在屋中踱来踱去，步伐沉稳有力。这时几人一同走了进来，其中一为中年作了一揖，说道：“将军，可曾发现什么端倪？”

　　“此事并没有什么关系，府上戒备森严，想必对方也早已料到，此次前来也不过是兴风作浪，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能成事自然是最好。”

　　“父亲，到底是哪路人马呢？会不会就是来参加宴会中的人呢？”说话的是陆倾的儿子陆西卓，眉宇间一股英气，也是少年英雄，气宇轩昂，真是青出于蓝。

　　“这很难说，如今看来似乎很多人都可能。来人到此不过两个目的，意图盗窃兵符或者大还丹。这样就可以拖延我赴边关的期限，也不过是下策。不过想来害怕的是，谁这样清楚这些事情呢？”

　　一旁的洪管家插话道：“皇上召将军回来的缘由想来一些大臣已经知道，不过倒是极少人知道将军您的身体状况。近几年您也一直退居山野，情况并不多为外人所知。”

　　陆西卓微微蹙眉，缓缓道：“洪叔，今日的事有没有查出什么线索。”

　　“卑职办事不利，那人看来手段的确不一般，并没有查清他的底细。”洪管家一脸惭愧，“不过我已叫手下去调查都有哪些人在那附近出现过，相信不久会有消息。”

　　“就这样吧，也算是他白来了一场。”陆倾咳嗽了几声，慢慢坐下。
　　“父亲，晚上天凉，还要千里迢迢赶赴边关，您可得注意身体啊。您好好休息，孩儿先告退了。”于是退出房外。

　　月明星稀，万里晴空，陆西卓眼望苍穹，心里骤然觉得凉凉的。几年的山间生活算是告一段落，前方的路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险呢。近年来他苦研兵法，勤练武学，颇有心得，可对于阴谋算计，朝堂的尔虞我诈，他还是过于稚嫩。岁月在奔走的同时也在赋予人更多的深沉，可陆西卓却觉得这令人毛骨悚然。

　　洪总管急匆匆地往陆西卓这边走来，微微点头：“总算是有一点线索，查到戏园的一个女子曾经在那边出现过。想来也有此可能，借演出之机寻找机会。”

　　陆西卓很诧异：“女子？是哪个女子呢？不过女子能有那么好的武功吗？”

　　“这可不好说，戏园没有不习武的戏子。平日里收敛一点，隐瞒身份也算容易。那个女子叫作如渊，据说计老板对她下的功夫很深呢。不过今日却没有出场。”

　　陆西卓若有所思：“是吗？没有出场，这个女子倒是有此嫌疑。不过要是真是一个女子，却也胆识过人哪。”陆西卓淡淡一笑，“去再仔细查查这个女子的底细。”

　　几日后，陆西卓一行人向陆倾作别。皇上也知将军素来不喜铺张，便省去了其间的繁冗程序。陆倾只到宫中拜见过皇上，接受大将军印后便向皇上请辞。皇上一脸郑重道：“此去路途艰涩，望将军保重。”

　　陆倾倒是释然一笑：“皇上说笑了。临州一带我已熟悉不过。这次倒是又可以去赏赏太阴山的风景呢。那时应是夏季了，想来应是一片蓊郁。”

　　皇上也轻松了下来：“难得将军好兴致，总是潇洒自如，让人羡慕得紧。”

　　“不敢，皇上夸奖了。”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眼中满是坚定和自信。

　　到了郊外，陆西卓不得已还是得跟父亲作别，郊外微风阵阵，混杂着野草质朴的香味迎面而来，沁人心脾，令人顿生精神。

　　陆倾意味深长地望着儿子，不紧不慢道：“我已通知草木居那边了，祁先生和明先生也将赶往京师来辅助你。总是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池水太深，纵是水性再好也难免不失足。一切需得小心行事。”

　　陆西卓握着父亲的手：“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办，您不用担心我，照顾好您自己。”

　　“恩，回去吧。”陆倾朝众人挥手，岁月已逝，英姿不减，那驭马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其霸气。

　　陆西卓望着父亲的背影，依依不舍却又心生崇敬，男儿驰骋疆场，运筹帷幄，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达到的高度。即使是这样的机会近在咫尺，陆西卓依然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和勇气，握住这把权杖，睥睨天下。英雄，实在是一个遥远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