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灿阳》先爱

3、解决了?

　　苏灿阳端着一碗豆腐烧肉走进了自家的小院,这个小院是祖上传下来的,上百年的老房子,当然,没事的时候看看雕花木栏,天井里凹凸不平有沧桑感的青石板,或许还觉得不错,可当真住在里面,那满屋子从清朝时候传下来的霉味、排水不畅的下水系统、黑黢黢的老式家具，真是让人心生厌恶。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夕阳正好，四处都笼着一层明亮耀眼的淡金色，但一踏进天井，顿时觉得阴雨还没有结束。天井里比外面暗了一半也不止，屋檐下的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掉在青石地面积年雨水穿成的一排小坑里，微微地发着暗光。

　　苏灿阳机敏地微弓着身子，护住手里的那碗肉，躲过排水槽下来的水点，一溜烟地钻进了屋里。

　　奶奶已经在门口还有亮的地方摆下了小桌子，上面是一盘炒青菜、一盘炒水萝卜、一小碗炒肉片。

　　“奶奶！”苏灿阳喊，奶奶自顾自地往碗里盛饭，没搭理他。苏灿阳凑在奶奶耳边大吼了一声，“我回来了！”

　　奶奶吓了一跳，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吼什么吼……我还没聋呢！”

　　苏灿阳扑哧一声就笑了，还没聋，奶奶的耳朵几乎已经没什么听力了，看电视的时候声音要开到最大，吵得街坊邻居都不安生，她才能听到一点。

　　“看……有好吃的……。” 苏灿阳把手里的碗亮出来给奶奶看。
　　“哪儿来的？又是小漾家的……？……你个没出息的，又去人家家要吃的……。”奶奶又在苏灿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不是我要的，小漾妈妈一定要给……。”

　　“你不在吃饭的时间去人家家，人家怎么会给？”奶奶拿起筷子梆梆梆地敲苏灿阳的头，“说过多少次了，不能老这样，他们家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好不容易吃顿好的也不会多做，你吃了小漾爸爸就没有了……。”

　　“知道了……下次不去就好了……，那这一顿也要先吃完，好东西不能糟蹋……。”苏灿阳扶着奶奶坐下，夹了一块肉给奶奶，又要夹豆腐的时候，奶奶说，“不要不要，那种东西我咬不动。”

　　苏灿阳扶住桌子大笑起来，冲着奶奶大声喊，“到底什么呀，你就咬不动了？”

　　“玉兰片！”

　　苏灿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硬塞了一块放进奶奶嘴里，“尝尝，要是这个都咬不动，真的要饿死了！”

　　奶奶咬了一口皱皱眉，“小漾妈妈真好本事，豆腐烧得象玉兰片一样。”

　　苏灿阳坐下来，本来已经饱了，还是把那碗饭和炒肉片都吃光了，那是奶奶特意给他炒的，奶奶牙已经掉了一半，除了烧肉，别的肉都咬不动，可是爸给的生活费老是紧巴巴的，做烧肉不出菜，所以奶奶总是隔三差五的炒碗肉片给他吃。

　　吃完饭，苏灿阳边洗锅边和奶奶说话，“奶奶……今天老黑惹祸了……。”

　　“百货大楼着火了？什么时候？”

　　“小漾被气哭了……。”
　　“已经灭了……嗯，灭了就好，就好。”
　　“我心里很难过。”

　　“楼塌了？”
　　“奶奶，我喜欢小漾家，小时候做梦的时候总是在想，什么时候小漾和我都在一个家里有多好……。”说到这里，苏灿阳停了涮锅的动作，站在水池前发呆，眼神里象做梦似的，有一层氤氲的向往。

　　“嗯……那要先结婚才行！”

　　“什么？”苏灿阳矫舌难下，他本以为奶奶听不清才和她说这些的，怎么她突然又听清一句了。

　　奶奶摇摇头，“早就看出你喜欢小漾了，喜欢就说啊，不说小漾怎么知道，又不象我们那个时候，包办婚姻，结婚前连面都没有见过……，小漾那样的好女孩子，一定要先下聘订下来才行。”

　　“奶奶……别乱讲，小漾学习那么好，人又聪明，怎么看得上我。”
　　“你那里差了，跟你爷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又英俊心肠又好，哪家姑娘看不上你，只能说她没福气……。想当年，你爷爷可是有名的俊……。”

　　奶奶絮絮叨叨又开始讲起了当年爷爷的风流韵事，苏灿阳已经听过好多遍了，还是不明白，一个花心大萝卜似的男人，当年不知惹她生了多少气，怎么如今提起来，全是好没有坏呢？

　　苏灿阳把洗干净的碗筷收好，坐在小桌前面，用手支着下巴，耳边奶奶的絮叨如雨声般从耳边飘过，却没有半分入耳，他心里乱糟糟地想着心事，想起小漾对着妈妈撒娇时候的娇憨、衣服撕破了怕妈担心时的哭泣……，在他看来，小漾的世界是丰富而饱满的，虽然住在那样的小阁楼里，其实什么都不缺，小漾有的那些东西，统统都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在这个空落落的老屋里，苏灿阳是寂寞的，要跟奶奶交谈，需要大声地吼，而有些东西一旦吼出来，就全变了味。再说，就算奶奶能听得见，他又能跟她说些什么呢？说不了三句话，奶奶就开始咕哝她的那些老八卦，这世界变化快，有很多东西，是她那个时代的人所不理解的。

　　他常常逗着奶奶笑，即使奶奶不笑他也会笑，可在外面，他却是恹恹的，即使笑也带着三分厌倦，他有什么好笑的，他的人生似乎只能为了他自己和奶奶而活着，有很多时候，他想为别人做些什么，却没有人需要。

　　7岁的时候，他曾经考过全科满分，连体育、美术都是满分，当他兴冲冲地把成绩单拿给爸爸看的时候，他只是冷淡地哼了一声，“还不错！”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苏灿阳依然记得那时一盆冰水灌下头的感觉，满心的欢喜全变成了尴尬。

　　后来，他对学习就没那么上心了，反正考得再好，他们的态度也是无所谓。再后来，他索性故意地做起了差生，学习越来越差，几乎稳坐了倒数第五的位子。他以为，这下，他们总会有些紧张，结果，依然没有，家长会他们依然不去，老师请家长三番两次只见一个说起话来不着四六的老太太，慢慢地，连老师也开始刻意地忽视他了，连家长都不管的孩子，何必操这个闲心呢？

　　上了高中，他已经从假装的差生变成了真的差生，因为上课的时候几乎都在走神或者看武侠小说，他开始真的跟不上了，上自习的时候，别的同学讨论题目，他只觉得象听福音书，虽然照着那条路走下去必然是阳关大道 ，对他来说，却是行不通的。

　　“……你爷爷包了一十三位长三堂子的姑娘……坐着橡皮马车……。”奶奶依然眉飞色舞地讲着，手里在补一条苏灿阳破了的毛裤。

　　苏灿阳在爷爷的花花世界里昏昏欲睡，突然手上疼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老黑，他蒙蒙胧胧低头看见老黑正拨拉一个塑料袋里的东西，苏灿阳脑袋有点疼下，赶紧从老黑嘴边抢过来，……果然是那件价值几千块的衣服。

　　苏灿阳掏出衣服对着昏暗的灯光照了照……，本来已经够惨的衣服，又被老黑添了几条印，“什么破衣服，既然这么贵总要做结实点吧，稍微碰两下就破了。”苏灿阳抱怨着，其实心里愁得要命。

　　他能有什么办法，李阿姨难缠刻薄是出了名的，他再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顶不了几千块的钞票啊！

　　可对着小漾，他觉得他是个男人，就算不能为她做点什么，总也不能给她添麻烦吧！乱子是老黑闯的，作为老黑的主人，他一力承担也是应该的。

　　老黑是只坏猫，不抓老鼠光爱吃肉，没什么本事还喜欢逗鸡撩狗，没少给他惹祸，可苏灿阳没把老黑当猫，他当它是朋友，朋友总有各式各样的，不能个个都是优秀学生，聪明乖巧，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有些朋友就算它对别人再坏，再不懂事，可对你是真的，你也就得拿真心来回报它。只要老黑活着一天，在苏灿阳这儿都不会受委屈。

　　苏灿阳对着那件破衣服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奶奶瞥了堂屋里挂的钟，“该叫小漾去上晚自习了吧，不然该迟了!"

　　苏灿阳嗯了一声，把衣服塞进书包，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平时他一定会叫上小漾，小漾骑车拐弯的时候，总顾不上举手示意，平时这活儿都是他包了，可今天，他先得把要紧的事办了。

　　小漾等苏灿阳来叫他一起上自习，一直没等到，看看时间到了，小漾推着车到苏家门口探了一头，“奶奶，苏灿阳呢？”

　　奶奶没听清，看小漾骑车的样子大概明白了，“……走了，怎么，他没叫你？”

　　小漾猜他准是跟那帮小混混去干什么坏事儿去了，不是拔谁的自行车气门心，就是上哪儿茬架，他是那伙人的狗头军师，干这种事儿跑不了他。

　　早晨第二节课下了的时候，同学都跑去走廊聊天踢毽子，小漾自己坐在座位上，预习下堂课的书。

　　“小漾！”一个脸蛋圆圆，长得漂亮可爱，象个洋娃娃的女生满脸通红地跑进来。

　　万方，是刚从外地转来的新学生，也是她的新同桌，平时扎咋呼呼地，还有点花痴，看到长相漂亮高挑的男生就喜欢主动搭话，刚来没几天，据说已经给班长递过情书了。

　　万方气喘吁吁地跑到夏小漾跟前，眼睛闪闪发光，象是捡着了宝，“外面有男生找你！”

　　“我？谁呀？”
　　“不知道，反正够帅的！”万方说话的时候还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感。
　　小漾搜遍了自己的脑袋瓜也想不出自己认识哪个帅哥，她挠了挠头，放下书，万方立刻挽住她胳膊，看样子是想跟她一块出去。小漾是无所谓了，反正来找她的人也不可能会递什么情书。

　　小漾在班里是公认的假小子，男生喜欢跟她聊天，有事找她商量，但不会想到去追她。

　　门外，别的男生都在打打闹闹，只有苏灿阳懒懒地靠在门边，小漾回头看了看万方，她立刻紧张地点点头，看来，她说的帅哥就是苏灿阳了……？

　　“给！”苏灿阳递给她一张粉红色的小纸头，一看到那粉红色，小漾就觉得有点发抖，那是他们家的干洗票，不会有错。

　　“……行……行了？”小漾说话都带上了颤音，好几千块的事儿，他一个高中生真的解决了？

　　“当然，我亲自出马有什么不成的！”苏灿阳自夸着，可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得意洋洋，反而有些沮丧。

　　小漾接过了那张纸头，却有点隐隐的不安，似乎总有些事情不太对劲。首先，苏灿阳干吗一直背靠墙站着，只让她看到半边脸。平时，他没这个习惯，虽然看人的时候总有点不太礼貌的冷漠，但总是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

　　小漾脚尖一转，猝不及防地转到了苏灿阳正面，她立刻明白了，他的那半张脸干吗不给他看。

　　苏灿阳的整个右半边脸都红肿着，眼睛周围还有一圈瘀青……，小漾刚开始以为是昨天自己用书打的，可她立刻想起来，昨天打到的是左边，他现在肿起来的却是右边。

　　“怎么了？谁打的你？”小漾皱着眉头问。

　　“一个混蛋！”苏灿阳把头拧过一边，努力不让小漾看到他的瘀伤。

　　小漾拉住他的手，朝教职员室跑去，”去告诉老师啊……为什么要让人家白打！“

　　苏灿阳刚开始很配合，到了楼梯拐角的时候，却摔开小漾的手，”你们女生才告状呢，一点点小伤，根本没关系，再说我也打他了！”

　　“那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啊，万一被学校知道呢？打架是要开除的！”
　　苏灿阳有点不耐烦地说，”别管那么多了，开除就开除，我早就不想上了！”

　　“苏灿阳……你……”小漾想说两句重话，还没说呢，上课铃就响了。

　　”赶快去吧，优秀生，别跟我这种垃圾生浪费时间了！”苏灿阳的眼神桀骜不驯，语气也带着明显的讥讽。

　　小漾向教室跑去，却忍不住一再地回头看，苏灿阳蹲在楼梯口，公然点着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苏灿阳这是怎么了，他向来是颓废但不激烈的，但今天，简直就象受了什么刺激，瞧谁都不顺眼。

　　数学老师正在讲立体积几何讲得兴致勃勃，小漾却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攥着那张小票，心里总在念叨，……就这么解决了……这么容易……这么快捷……？心里始终没法踏实。

　　万方捅了捅她，“是你男朋友吗？”

　　小漾愣了一下才明白她问的是苏灿阳，“不是！”

　　“还以为是呢，刚才都见你拉他手了。”万方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小漾有些错愕，她没觉得和苏灿阳拉手是多了不得的事，从小到大，不经常拉么？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经万方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得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和一个男生拉手，尤其是敏感的18岁，好象是容易让人想到别处去。

　　“没什么，他是我邻居，从小玩玩闹闹的，不太注意这些。”

　　“真的不是？”万方象如释重负地又问了一遍。
　　“我发誓还不行么，真的不是！”
　　“那太好了，介绍给我吧！”

　　小漾起初以为她是开玩笑，可后来又觉得不象，她的表情挺认真的。